如今的西北修行界,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變成了蕭煜的私宅,尤其是在西北軍大肆興兵的情形下,諸多修行者不是被徵入軍中,就是被請去了王府,至於那些應召不至的,則有西北道門中的高手出手清理。
西北作爲百戰之地,本就是修行界的一塊空白地帶,沒有什麼宗門,多是一些無依無靠的散修,故而在蕭煜的強力手腕之下,整個西北修行界很快就被整合統一,多數修行者成了王府客卿,雖說沒了以前的逍遙自在,但是多了一份榮華富貴,是福是禍,還很難說。
自古以來,就不乏有修行者爲權貴所驅使的例子,因爲修行講究財、法、侶、地四大條件,財是泛指修行所需的諸般天材地寶及各類物品,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去搜集,法是指修行法門,侶是道侶,地是福地洞天,其中以“財”最爲重要,而世俗中的權貴們,最不缺的便是財力,沒有宗門依靠的散修們便投身於權貴門下,與權貴們各取所需。因爲東主在立朝之初也同時建立了天機閣的緣故,所以廢黜了國師之位,但在大楚朝時,國師則是皇帝供養的天字第一號客卿,可謂是世俗中客卿的極致。
道宗也設有客卿職位,不過是針對那些帶藝投師的散修,或是從其他宗門轉投道宗的修行者,甚至在道宗的鼎盛時期,客卿之位更是拿來作爲一種獎賞,專門賞賜給對道宗有功的非道宗修行者,從這點上也可以看出,位居修行界各大宗門之首的道宗,的確是稱得上有容乃大。
收攏修行界的事情,一直由曲蒼和影子去做,從蕭煜北伐開始,到太清宮之變爲止,王府大約收攏了近百名客卿,其中空冥境界三十二人,履霜境界十六人,其餘人皆爲不入流的和合境界,蕭煜將這些人安置在前府之中,後府還是以自己的心腹護衛爲主。太清宮之變後,蕭煜便着手修復當年東主修建行宮時留下的大陣,以免日後哪位輸不起的逍遙神仙直接打上門來,拿他媳婦和兒子出氣。而這些散修便是修復大陣最好的“苦力”,在道宗真人金塵的統領下,開始初期的修復工作。
亞聖言,“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此時蕭煜這個治人者便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書房中,三言兩語定下了西北王府的長期規劃和第一個三年計劃,真正需要他去動手的事情,幾乎可以說沒有。
這些事情看似很大,對於蕭煜來說終歸還是小事,真正能算是大事的,還是藍玉和道宗洽淡的移花接木之事,其中兇險,藍玉已經告知蕭煜,是否繼續下去還是要等蕭煜自己做決定。
左手是“富貴險中求”,右手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按照道理來說,蕭煜已經走過了富貴險中求的階段,早該開始講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了,但是三月時與蕭烈的一戰卻是意義深遠,蕭煜不得不戰。
這一戰,關乎到父子兩人對持近十年的一個對錯問題。
用拳頭武力高低來決定對錯,看似很可笑,實際又不可笑。
成王敗寇,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說出了古往今來無數個對錯的本質。
而且在這件事上,誰都有理,講道理根本就分不出誰是誰非。
既然蕭煜和蕭烈父子兩人都默認了用這個方式來決定雙方對錯,那麼誰贏了,誰就是對的,誰輸了,誰就是錯的。
無可爭議。
在這種情形下,蕭煜若不應戰,那便是輸了,也是錯了。
蕭煜從不認爲自己錯了,那便絕不能輸。
說到底,還是再要兵行險招,不過卻不是富貴險中求,而是對錯險中求了。
思慮再三之後,蕭煜提筆給藍玉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詳細詢問此法的可行性,並請徐振之返回中都,與他面談。
蕭煜既然寫下了這封信,心中便是有了定數,他不再去想做不做,而是思量如何將風險規避到最小。
蕭煜將信交由倀鬼發出之後,已經是夜色深沉。蕭煜披了一件披風,出了守心齋來到凌風閣中,擡頭可望天上明月,低頭可觀腳下中都。
此時正值月初時分,明月已是月牙。
蕭煜望着這彎月牙有些怔怔出神,想起了許多過往之事。
在他年幼時,母親常常推開窗戶,對着一輪明月給他說一些有關月亮的詩詞,這些詩句算不得名家名篇,只是母親未出閣時與一些閨中密友所做。如今蕭煜已經是記不太清這些詩詞的內容,只是隱約記得有一句,“一點青燈一彎月,今宵寒較昨霄多。”
現在想來,倒是極爲應景,與高處不勝寒有異曲同工之妙。
少年不知愁滋味,爲賦新詞強說愁。而今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蕭煜以前讀詩詞,總覺得這些文人好作無病呻吟,對這些文字的印象也是隻有蒼白無力,只是到了後來,經歷的世事多了,才慢慢品味出文字中的真意,原本的蒼白無力變得鮮活起來,直戳心窩,方知多少無奈辛酸盡付其中,
蕭煜閉上眼睛,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果然是寒意深重。
門外傳來女子的腳步聲,雖然輕微,但在寂靜深夜中卻是格外清晰。
不多時,凌風閣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原來是林銀屏,她手裡提着一盞燈籠,身上同樣披着厚重的大披風。
她瞧見獨坐於此的蕭煜,輕皺眉頭,微嗔道:“西北不比江南,現在正是天冷能凍死人的時候,你身體又是剛好,大晚上的不好好歇着,跑這兒做什麼?”
蕭煜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轉移話題道:“玄兒睡了?”
林銀屏白了他一眼,“你以爲靈寶像你似的?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兒看月亮。”
蕭煜起身走近,伸手給她緊了緊披風的繫帶,輕聲道:“過段時間,我可能去道宗一行,有些事情,要提前想明白,安排好。”
林銀屏微微一窒,低下頭,悶聲道:“知道你是個閒不住的。”
蕭煜伸出手攬住她,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會再忙多少時間了,若是一切順利,今年三月我就帶你去梅山。”
林銀屏猛地擡起頭來,髮髻上的步搖隨之劇烈搖晃,正如她此時此刻的心情,臉上更是掩不住的震驚之色。
她自然清除梅山代表着什麼,蕭煜的母親方璇就是葬於此處,蕭煜也曾對她提起過,在他還困居東都時,逢年過節都要前往梅山祭奠亡母。
梅山於蕭煜而言,大不一樣。
蕭煜也隨之擡起頭,緩緩說道:“正明三十七年秋,我去給我娘掃墓,那時我在她的墓前許諾,日後要帶着她的兒媳回去見她。”
雖然兩人已經成親許久,現在更是連孩子都有了,而且方璇也已經故去多年,但是當林銀屏聽到這話時,心中還是升起一股新媳婦初見公婆時的莫名忐忑。
接着林銀屏又在心底默默算了下,正明三十七年的秋天,那時候她好像已經隨着草原使團到了東都,而且還在一個細雨蒼茫的日子登上了梅山。
林銀屏忽然想起一樁在梅山上見過的軼事。
她笑道:“那年秋天的時候我也去過梅山,雖說沒有遇到你,不過在賞梅臺卻是聽人做了一首詩,挺有意思。”
蕭煜好奇問道:“什麼詩?”
林銀屏一字一句道:“君爲名利隱,他爲名利往。何顏見君面,今上賞梅臺?”
蕭煜一愣,臉色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