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得意的笑聲,透過冰層傳來,刺着她遲鈍的耳膜。她是一個神秘組織的“匪花”,因在月黑風高的夜晚,奉命去亂葬崗尋找寶藏,不料某間墳墓室裡,暗有冰潭深穴,一腳踏入不知歸途……
幸虧她會游泳,閉氣之術修煉得頗爲到家。不知過了多久,她好像觸摸到了冰緣的出口,縱身往上一躍,身影凌空而起,溼淋淋的“吧嗒”一聲,拋落在了雪壓枯草的陸岸。
從凍水裡出來,始知水外更冷。喘口氣兒的功夫,衣服、頭髮皆是結滿了冰。
可她無暇關注這些。憑她敏銳的第六感覺,她處身在全然陌生的地方。不遠處,傳來人類見鬼時纔有的驚呼駭叫。
眯眼打量那對男女,粗略整理一下思緒,腦海竟然浮現出了,原不屬於她的記憶。這些記憶並不久遠,也就最近三兩個月的光景。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她穿越了,魂附在了一位廢后身上。因爲窺看姦夫淫婦的牀演,這個懦弱而又窩囊的薛淺蕪,被人合夥害死,冤逝池底。卻使自己因了此緣,得以重生。
在電視裡慣常聽到的那種不男不女,乃是太監的音調:“這醜八怪,命還真大。”
誇張咋呼的女聲,因爲驚恐爆破了音:“究竟是人是鬼?你,快……再把她踢下去。”
忍住好笑,“匪花”薛淺蕪站起身來,氣勢萬鈞地走向兩人。眸光盈寒澄澈,似喜非喜,似善非善,直逼他們的眼底。
那位太監登時矮了半截,結結巴巴難以成句:“你是……妖,妖……”
鳶妃的臉錯愕成了扭曲:“她的印記……掉了……那片灰色沒了……就連凍瘡也消失了……”
用手摸摸臉頰,又滑又涼的肌膚,正是被冰洗後的正常狀況,並不知道發生了何種異樣。看着那對蜷縮一起的太監罪妃,薛淺蕪詩興大發,順口溜出幾句歌詞,清開嗓子唱道:
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歡情忘不了;
古今鴛鴦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偷腥忘不了;
溫香軟玉雖風流,咔嚓一聲頭掉了。
太監、罪妃縱然厚顏苟合,可是被人如此當面揭露,一時臊紅到了脖子根裡,待聽到那有聲有色的咔嚓聲,更忍不住猛扶住了各自的頭顱,幾乎癱軟在地。
薛淺蕪笑得前仰後合。從未見過如此豐富的表情變化,他們不可一世的囂張,如同喝了瀉藥那樣,慢慢泄了底氣,連陷害她的勇氣都磨滅了。看來弱肉強食,你倒下去我站起來,無論哪個時代,皆是真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方壓倒東風。
“哎呦,笑死我了……你倆的臉,就跟地圖似的,青的紫的紅的白的灰的綠的,可真是變幻莫測啊……要不也把你們丟進冰窟,試試好玩兒不?”
薛淺蕪正欲伸手,可惜惡作劇沒能繼續上演,脖頸突然被人制住,不能再動一分。
一把泛着幽藍光芒的鋒利長劍,正抵在了她的喉嚨。
真是命途多舛,剛重生就被人挾持了……薛淺蕪戰戰兢兢,做出害怕的姿態。其實她心有底,來者不會殺她,如若殺她,就不會給她反應的餘地。
“伸手不打笑臉人,出劍不宰孤弱女……”薛淺蕪嘴裡胡亂說着,企圖分散敵人的注意力,臉卻微不可察的轉移,偷眼覷向持劍的男子。
頎長瘦削的身材,一身黑衣顯得神秘而又詭譎。棱角有型的臉龐上,五官長得倒是無可挑剔,但是他的眼睛,帶着幾分陰險狡詐與深邃莫測,望之不見他的城府一隅。薄而鮮豔的嘴脣,勾起一抹嘲弄笑意,陪襯在他蜜褐色的膚皮上面,顯得不羈而妖異,無端端的讓人脊背發涼。
薛淺蕪指指鼻尖,問道:“你與本人相識?有過冤仇?”
男子的表情未變,不答她話,卻緊緊地盯着她。此時,呆若木雞的太監罪妃驟然醒悟,猶猶豫豫跪下,把牙一咬,就地“砰砰”磕起頭來,控訴她道:“她是鬼……鬼……快殺了她……”
黑衣男子的嘴角含笑上揚,居高臨下俯視着兩人,緩緩地道:“她與我有宿仇,若要殺她,並非什麼難事,只要你們替我辦件事情……”長劍撤回,指向不遠的房子,說道:“你倆把她的房間點了,倘若有人問起,就說夜裡燈翻油灑,燃着柴草,葬身在了火海之中。如若不然,你倆的命也將休矣。”
“你敢殺我,卻不敢承認嗎?”薛淺蕪不屑的啐了一口,反擊他道:“男人做事要有擔當,像你這般,還算是男人麼?你襠下那玩意兒,難不成被狗啃了?”
黑衣男子有些慍怒,很快又恢復了哂笑,卻只對那二人道:“想讓她死,還不快些照我說的去做?”
鳶妃如聞赦令,拉起太監去了。當有濃煙衝出,黑衣男子攔腰扛起薛淺蕪,只聞耳邊風聲鶴唳,不禁心驚膽戰,再睜眼時,已是置身在了一個山谷。
薛淺蕪捂住胸口,不可置信地問:“你把我帶出了冷宮?不怕皇上追究下來,把你辦了?”頓了一頓,又補充道:“那時……你就真的被狗啃了。”
黑衣男子譏誚地瞅着她,停了半晌說道:“你對那兒很感興趣?你很希望它遭不測?要不你來看看,它究竟被狗啃了沒有?”
黑衣男子作勢一拉衣袍,露出修挺有力的褲腿。她臉刷的紅了,垂眼四處搜索着地縫,這個厚臉皮的無恥男人,竟動真格的了。
男子搖了搖頭,走近捏住她的下巴,端詳了很久道:“你與傳說中的,很是不同。”
薛淺蕪初來乍到,特別好奇自己身體的原始主人,有着怎樣一番曲折。於是“哦”了一聲,問道:“不妨細細說來,區別何在?”
“那位薛家千金,據傳相貌不敢恭維,就是因爲醜陋,才被嫌棄入了冷宮。而你雖稱不上國色天香絕代佳人,可也勉強不算歪瓜裂棗。”男子煞有其事地說。
薛淺蕪快氣炸了。她雖然是匪界的花,可好歹也是“花”啊,怎麼能與“歪瓜裂棗”之類的詞相提並論?人家花木蘭、樊梨花,不同樣是近似土匪的野女?偏偏就能落下“英姿颯爽,貌勇雙全”的美名?
“有眼無珠……”薛淺蕪恨罵一句,轉身要走。至於走向何方,她也不知。龜不下蛋、鳥盡拉屎的破鬼地方,風水不好,死也不能死在這裡。
“並且那位薛後的年齡,與當今皇帝相當,保守估計,也將近四十了。而你,正值芳華豆蔻,不過十五六歲的黃毛丫頭,還是含苞待放的吧?”
沒有女子,不喜歡被人誇年輕的。薛淺蕪故意裝個嬌羞光景,掩面嗲道:“你開什麼玩笑?人家是你……姑奶奶了!還敢輕薄?你愛媽媽級的人物不成?”
氣氛倏爾變得寒冷。薛淺蕪的心一顫,透過指縫,看到男子的劍尖已逼向了她的小腹。
我哪句話說錯了麼?真是反覆無常的卑鄙小人。居然趁她沉浸臭美的時候,來個翻臉!
男子陰惻惻道:“不要以爲裝萌賣傻,我就會放了你。種種跡象表明,你不是那廢居冷宮的皇后薛淺蕪……”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假冒僞劣的存在?充成一個不得寵的,寂寞終身的老皇后?”薛淺蕪瞪着眼睛,理直氣壯的質問。
“哈哈哈哈……”男子忽又仰天長笑,響徹山谷。樹上的雪都震落了。
薛淺蕪莫名其妙,問道:“你得失心瘋了?”
男子的臉難得肅穆起來,一字一頓地說:“你真的是薛家千金?”
薛淺蕪想了想,應該是吧。這具軀體裡面,確實流淌着薛家千金的血液,就算去做DNA親子鑑定,也不會假。
而且情況所迫。眼前這位黑衣狠客,來路不明,不知與那廢后有何牽扯,完全一副她若是冒牌貨的話,必先殺人滅口、除之後快的決絕。
薛淺蕪想至此,凜然無畏地道:“我確實是,不折不扣的薛家千金。”
“你確定你是她?你不後悔?”男子的笑妖魅曖昧。
他有病嗎?他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的情緒,怎麼如此一波三折蟄伏莫測?就像無定形態的水,一會結成了冰,一會化成了液,一會升成了氣,一會又成了兩相共存物。就算是水,也得由溫度的監控決定形態啊,哪能捉摸不定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活脫脫一變色龍?
薛淺蕪滿腹狐疑,一面提醒自己小心,一面點了點頭,拍着平平的胸脯保證:“自然是的……難道誰會辱沒祖宗,攀附權貴?再說薛家已經敗落,我有什麼好指望的?”
男子噙着冷笑,“嗖”的一聲出手,迅疾封點住了她的穴道。輕輕把劍在她臉前遊走,最後扎進了她的肩膀位置。劍尖穿透不很厚的棉衣,她能感覺得到肌膚被割開的血痕。
男子漠然地道:“交出《霸滅圖經》……不然的話,我卸掉你的胳膊,劃花你的臉蛋,讓你成爲一介曠世怪物。”
薛淺蕪叫苦不迭,狐狸尾巴恁快露出來了!她哪有什麼經啊?聽都沒有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