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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一耳光下去,兩個人都傻了。

他們相距半米,僵硬地站着,偶爾有路人投去好奇的眼光。

謝沐陽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舉着發抖,停不下來,就算用另一隻手抓住也不行。

謝承陽緩緩地把頭轉回來,眼神穿過謝沐陽,不知道落在哪裡。

有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有知了呻吟的聲音,有車來車往人羣涌動的聲音。

只是他們都聽不到。

像很多小說裡描寫的那樣,時間靜止……好吧,雖然這很老套,但時間似乎真的靜止了。

也像水放進冰箱,幾小時後再拿出來,又冷又硬。

過了不知道多久,謝承陽突然有了動作。

他蹲了下去,嚇得謝沐陽手忙腳亂地也跟着蹲了過去,“老弟,我……你那個……你怎麼了?”

謝承陽把頭埋在雙臂裡輕輕地抽搐。

謝沐陽徹底慌了神,抱着謝承陽亂搖,“你別嚇我!你怎麼了?喂,說話啊,喂!”

謝承陽沒反應。

“……說話……謝承陽你沒事吧!”

好奇的路人更是好奇,有的甚至站在遠處頗有興趣地觀望。

半晌謝承陽才擡起頭,只露出紅紅的雙眼,啞啞地說:“哥,你別逞強了……”

其實謝沐陽根本沒聽清楚他究竟說的是什麼,但知道此時不管弟弟說什麼都得先答應,連忙點頭,“好!我聽你的你先站起來究竟怎麼了?”

“別再做傻事了……”說着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轉。

“好好好!對不起我不該打你你先站起來別嚇我啊!”謝沐陽看他快哭了,心裡說不出地難受。

“你不知道……我……”謝承陽伸出手抱住謝沐陽的脖子,把頭埋在他肩膀窩,後面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謝沐陽討好地又拍又摟,“是是是,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豬一頭……你別哭了……”

又過了會兒謝承陽才點點頭,慌張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他之前沒有說完的話是,你不知道,我當時怕極了。

看着謝沐陽練習上籃時突然從空中斜摔下來,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和滿臉豆大的汗水,看着他因強忍着不發聲而咬破的嘴脣,謝承陽第一感覺到了恐懼,那種從頭一兜子澆到腳的恐懼。

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做什麼,上下牙不停地碰撞,發出“咯咯咯”地聲音。

腿軟了,背涼了,想一屁股坐到地上,卻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撐着倒不下去,人神分離。

直到陪同着謝沐陽進了醫院,醫生檢查後說了那句“沒什麼大問題”以後,纔回到這個世界來。

……他真的怕極了。

可那始作俑者卻跟沒事人一樣,稍微好一點就和秦專打鬧上,一離開醫院又開始囂張,根本沒把醫生的話聽進去。

還問他爲什麼生氣。

他倒想反問,爲什麼不生氣?

當然,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太過於緊張。

“對不起。”大聲小聲,謝沐陽已經道了十幾次歉。

伸出手輕輕地觸碰弟弟那一半被自己打的臉,看他沒有躲,稍微鬆了一口氣,接着又是一聲“對不起”。

謝沐陽手指的觸感僅僅留在臉上,可謝承陽全身都在微微發顫。

他心想,算了,還能和自己喜歡的人較真不成?

真鬧僵了,難過的八成還是自己。

於是搖搖頭,“哥,沒事了。”

“可是我……對不起我太沖動,不然你打回來……”

“沒事了,我之前說得也不好聽。”

“你知道就好,”給點陽光就燦爛的某人正想耍寶,就在對方埋怨的眼光下哆嗦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呃,我以後如果再對你動手,你可以直接不認我這個哥!”

謝承陽站起來,不着痕跡地吸了吸鼻子,“嗯。”

“聽到沒?我發誓再不會打你了!”

謝承陽轉開話題,“開學前你哪都不能去,要在家好好休息。”

“哦……”

“晚上你要早點睡覺。”

“知道。”

“記得吃藥。”

“有你提醒,忘不了。”

“……”

“怎麼了?”

“我不是你保姆。”

“廢話,天下有這麼漂亮小保姆嗎?”

“……”

“輕點!哎喲輕點我的背!”

職高開學比高中晚幾天,報道的時間還不是週末。

謝媽媽在附近的超市找了一份點貨的臨工,那天走不開,謝沐陽要上學,謝爸爸只得請了半天假送謝承陽去學校。

父子倆坐了近一個小時的公車,從城西坐到城東,換乘麪包車,顛簸了一刻鐘後纔到了位於近郊的躍龍職高。

謝承陽的專業是外貿英語,登了記繳了費,被同專業二年級的師兄帶去寢室領臥具。

由於這一屆外貿英語班只有三個男生,謝承陽和他的同學不得不和幾個不同專業的師兄住在一起。

宿舍分四人間和六人間,六人間沒有單獨的洗手間,便宜很多,謝承陽想都沒想就選了六人間。

在宿舍門口的時候謝承陽死活不讓爸爸送他到寢室,好說歹說才說服他。

謝爸爸回去上班,謝承陽抗着臥具和自己的行李蹣跚上了六樓,607。

門沒關,裡面有兩個人,個子小小的那個正在整理牀鋪,另一個半靠在牀架上說話。

“叫什麼名字?哪個班的?”

整理牀鋪那個邊拍枕頭邊說:“毛小金,一年級外貿英語……”

“哦……我二年級機械的,快叫師兄。”

毛小金也老實,“師兄。”

謝承陽正想邁腿進門,突然被一個從後面跑過來的人撞開。

剛穩住腳步,又被另一個人從另一邊撞了一下。

“還給我!”第二個人追上第一個人,扯住他不放。

第一個人哈哈大笑,舉起一包香菸,“剛來就躲在廁所抽菸?明明是小毛豆一個,癮還不小嘛!”

叫毛小金的人突然回過頭,“誰叫我?”

一陣沉默。

然後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轟笑。

“原來你以前叫毛豆?哎喲我的肚子!”

“毛豆可比毛小金好聽多了!哎喲我的肚子!”

“毛豆?毛小金?哎喲我的手!你咬我幹嘛?”

被搶了煙的人瞪大了雙眼,“把煙還給我!”

搶他煙的人手舉得老高,“上供吧上供吧!向師兄我上供吧!”

謝承陽於是知道那個煙鬼大概也是自己同學。

他拖着東西悄悄地進了屋,悄悄地挪到自己的牀位旁邊,想趁亂趕緊整理好,纔剛把棉絮展開,就發現自己被yin影籠罩了。

回過頭,毫無懸念地看見四張整齊排隊的臉。

謝承陽禮貌地向他們打招呼,“你們好。”

“名字年齡身高體重畢業學校三圍!”搶人煙的人先咋呼起來。

“你是外貿英語班的新生嗎?我叫毛小金,我也是。”毛小金伸出手。

謝承陽和他握了一下,“謝承陽。”

“年齡身高體重畢業學校三圍!”搶煙人重複強調。

之前問毛小金名字的人用手隔開他,“一樣一樣地問。謝承陽師弟,你以前哪個學校畢業的?”

煙鬼插嘴道:“別理他們,完全是一羣狼!”

搶煙人做了個削腦袋的動作,威脅道:“說wǒ men是狼?小心wǒ men老大喀嚓了你!”

煙鬼冷笑,“老大老大的耳朵都聽出繭了,人呢?我怎麼沒看見?”

“我在這裡。”一個不屬於謝承陽和他眼前四人的聲音從人堆外傳進來,謝承陽敏感地察覺到氣場變了。

那人走過來,把人堆撥開,“聚在一起幹什麼?開會?”

搶煙人搓了搓手,“老大,咱們寢室的新生來齊了,這不,互相認識一下嘛……”

被喚作老大的人先打量了一下★★煙鬼,又看了看毛小金,輕輕地點了下頭。

謝承陽這纔看清楚,對方是個很高大的男生,平頭,國字臉,濃眉,單眼皮……謝承陽半眯起眼。

那老大也注意到謝承陽,先是一愣,然後突然笑了,可聲音卻好象悶在胸腔,出不來,“哦,原來是你……”

謝承陽全身緊繃,下意識地捏起了拳頭。

“別這麼緊張……”他拍了拍謝承陽的肩膀,“我叫鄭楠。”

謝承陽不知道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依然防備。

鄭楠和他對視了幾秒鐘,笑得更歡了,“如果我沒記錯……你揍人時的力氣,可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