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謝沐陽到W市後一個月內就找到了新工作,某內衣廠的副廠長助理,工資不算太高,但福利不錯,工廠提供單人宿舍,加上工作壓力不大,很合他的意。
前幾個月,他在熟悉環境和找人中度過。
生活得仍然很儉樸,除了日常花費,買衣服添裝備什麼的,全都能省就省。
倒不是缺錢,的確是因爲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
不過找人是件技術活兒,匯款單上謝承陽並沒有把地址寫得很詳細,只寫了某某市某某區,他只有在週末去那個區瞎晃盪,兩天兩天地晃,指望能突然撞上。
可是世間事哪有那麼順利,一百多天眨眼就過了,天氣轉冷,臨近新年,仍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想想也是,如今科技這麼發達,他卻要用最原始的方式找人,還不是地毯式的搜索,能順利找到纔怪。
偶爾也會氣餒,會苦惱,會嘆氣,但從未想過放棄。
財務科的小王經常到副廠長助理室來晃盪,一見謝沐陽嘆氣就邀請他參加週末連誼會,說什麼能認識美女,吹得天花亂墜。
謝沐陽最最心煩的時候也頂過他,說自己對女的不感興趣,小王壓根沒想到他說的是真的,還一臉色迷迷地用肩膀撞他,“騙誰呢?”
謝沐陽斜了他一眼,“誰有空騙你?”
小王還是不信,賊笑起來,“那……今年也有漂亮的應屆畢業生進廠,男的,乾脆我去把他也邀請了,一起去玩吧。”
謝沐陽拿文件夾敲他,“沒空。”週末他還得找人。
“真不去?別後悔啊……”小王狗腿般地在謝沐陽屁股後面打轉轉,就差安根假尾巴了。
謝沐陽將那本文件往他懷裡一塞,飛起一腳將他踢了出去。
小王在門外哇哇大叫。
那個週末,自然還是沒能找到謝承陽。
週一,謝沐陽帶着一臉疲憊磨磨蹭蹭地在最後一分鐘打卡進了廠,眼看神采奕奕的小王向他走來,他萬分希望地下突然裂個大口子讓那傢伙穿越去外層空間。
還以爲他會向自己炫耀一番週末的連誼,想不到卻是公事公辦,說上週有份資料拿掉了,所以才一大早在門口堵他。
鬆了一口氣,帶着他直接進了助理室,其它兩位助理已經到了。
小王拿了東西,沒有立刻離開的打算,謝沐陽心裡一緊。
好在此時有人敲門,小王自告奮勇去開,被一大片玫瑰淹沒在門口。
屋裡其它三個人全懵了。
來人身材高大,國字臉,小平頭,穿着黑色外套,雙手捧花,“請問,趙小姐是哪位?”
姓趙的小姐是副廠長的其中一名助理,座位在謝沐陽前面。
她木木地站起來,“我是……”
送花的人裂嘴一笑,“你好,我是XX禮品店的,這是你朋友訂來送給你的花,請簽收。”說着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有些皺摺的單子放在趙小姐面前。
另一位女助理輕輕地叫起來,回過神的小王也吹了一聲口哨。
趙小姐臉紅紅地接過花,簽了字。
禮品店的人拿回單子,道了聲再見,臨走時回頭看了一眼。
謝沐陽連忙假裝工作。
等人走了才擡起頭問小王,“小王,剛纔那什麼XX禮品店你知道在哪裡嗎?”
小王正和另一個女助理圍着趙小姐八卦,聽見他的問題,回過身子,“好像聽說過……好像有人在他們那裡訂過禮品……”
“有他們的聯繫方式嗎?電話地址什麼的……”
“得讓我去問問。”
“那麼拜託了。”謝沐陽拿着筆,捏了放放了捏,還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都產生迴音了。
便再也聽不見其它的聲音。
那個男人,僅見過兩次面,從被深埋的記憶裡挖出來,稍微一想就認出來了。
第一次是在溜冰場,第二次,在醫院。
原來他也在這個城市,那麼謝承陽肯定在,說不定他們就住在一起……
這個猜想讓謝沐陽有些心慌,隨即又自我安慰,不會的,大多數人還是異xing戀,就算住一起,他們是老同學,在一起互相照顧又怎麼了?哪有那麼\\巧。
可……還是慌,巴不得馬上得到答案,或者,讓他見見謝承陽也行,只一眼,讓他確定那個傢伙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人。
八年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長得他有時候會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那麼一個人存在。
那個曾和他一起生活一起學習,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熟悉得彼此能融進對方的身體的人,不是幻想嗎?真的不是嗎?
如果是,左手上的繩子怎麼解釋?
如果不是,那他爲什麼又像水遇熱蒸發一樣,消失得那麼幹淨?
從沒想過小王會成爲那根救命稻草,只能反覆叮囑“一定要幫我問啊”,“問到了第一時間給我說啊”,“別忘了啊”。
好在小王義氣,拍了胸脯以後只過了三天就給謝沐陽找來了禮品店的電話和地址。
謝沐陽有些緊張地接過那張紙條,試了好幾次,手太抖,根本無法撥完那個號碼,只得將紙條往皮夾子裡揣——還是……週末去一趟吧!
12月中旬,各商家均亮起聖誕招牌,打出聖誕旗號,就連宿舍附近的小餐館都在門口掛了一棵小小的,做工粗劣的聖誕樹。
有不少tóng shì嘲笑過那棵樹,憨厚的店老闆只是搓着手,呵呵地笑着說,應景,應景嘛。
週六上午,謝沐陽在那家小餐館隨便吃了一碗麪,然後按照小王提供的地址,從公司先坐車到鬧市區,再轉K155路電車到A大正門,下車後連問帶蒙,兜了兩個大圈子,好容易才找到XX禮品店。
還沒來得及緊張,目光就被禮品店門口那個發宣傳單的人給徹底吸引住。
他……長高了,真的長高了,目測沒有178也有176;沒怎麼長胖,裹在大衣裡也看得出身型單薄;頭髮還是那麼長呢,軟軟地貼在耳朵邊和脖子後面;應該……更漂亮了吧……
八年的時光似乎一下子就縮水爲一瞬,眨眼間是九十六月,吐息時便度過了二千九百二十二個日日夜夜,就連做的那無數次與他有關的夢也不復存在。
左手手腕處猛地灼熱起來,鼻子像吃多了芥末一樣抽搐,一股辛辣感直奔眼眶,幾乎要熱烈地開出淚花。
可是視線捨不得模糊,於是眼睜得更大,眼神更是貪婪,巴不得把那個人生吞活剝。
他戴了一頂聖誕帽,手裡抱着一小摞資料,向每個從他面前走過的人派發,邊發還邊笑着說着什麼,謝沐陽離得有些遠,聽不真切。
想走近點,雙腳卻好像被凍住,移不開步子,謝沐陽狠跺了幾下,右腳倒是能動了,邁了一步後卻發現左腳怎麼也跟不上。
整個人以一種滑稽的姿勢站在路邊,回頭率瞬間猛增10個百分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發傳單的人發着發着轉過身,往謝沐陽站的位置前進了幾步,嚇得他連忙轉身,躲進旁邊的小店。
不過身體進去了腦袋還掛了半個在外邊,看到謝承陽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以後才放下心——他還沒準備好,不知道見面後該用什麼表情說什麼樣的話,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是叫老弟?叫喂,還是叫……什麼?他的確還沒準備好。
躲閃進去的是家賣女裝的小店,老闆見進來個男人,招呼的笑容立刻癱瘓在嘴邊,半晌才問他是不是幫女朋友買禮物。
謝沐陽故作鎮靜,“唔,隨便,看看……”
裝模作樣地將小店打量了一番,眼角不偏不正地掛到試衣鏡,裡面映出的是個穿棕色羽絨服棕色燈心絨褲子的人。
衣服和褲子都是大學剛畢業的時候買的,由於質量還行,顏色耐髒,一穿就是三個冬天,壓根就沒考慮過它們會不會過時。
謝沐陽一向認爲只有女人才會在意外表,可這種想法似乎就在幾分鐘前被自己給顛覆了。
只因爲看到了那個人。
他戴了米色系的圍巾手套,穿着深灰色大衣,下面是黑色的牛仔褲,除去那頂可笑的帽子,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再加上他本來就長得好,遲鈍如謝沐陽也隱約覺得有些自卑。
想到孟巧婷曾經說過,如果不混個樣子出來,謝承陽大概是不會願意見自己的,可再看看現在鏡子裡這個土包子的形象……謝沐陽搖了搖頭。
店老闆問他有沒有選中喜歡的。
謝沐陽又搖了搖頭,搖得老闆臉上黑了一大片。
其實他根本沒聽見店老闆問了些什麼,整個人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裡——就這樣和謝承陽站在一起的話,實在是……配不上啊……
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稍微打理一下自己,第二週再以全新的面貌閃亮登場。
離開之前,謝沐陽一邊躲躲閃閃地張望謝承陽還在不在路邊一邊問服裝店老闆,“我這樣的穿什麼衣服好?”
可憐那店老闆差一點就能COS包拯了,卻還要耐心解釋,“我是賣女裝的。”
謝承陽已經回到了店裡,從這個角度,什麼都看不見。
謝沐陽一邊想真可惜,一邊繼續問:“風衣呢?深灰色的你覺得如何?”跟他穿一樣的衣服,像小時候一樣。
黑線,“我是賣女裝的……”
“不然,米色?”他們小時候的衣服也經常同一款式不同顏色。
滴汗,“我是賣女裝……”
“黑色?”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襯得皮膚太黑……
脫力,“我是……”
午後的陽光輕而薄,懶洋洋地鋪下來,溫暖人心。
在wǒ men生活着的這個星球,某個城市的某個角落,正在整理貨架的男人擡起頭,看着光線裡跳躍的塵埃,輕輕地笑了。
他不知道,離他僅僅三十米遠的地方,有一個男人爲了穿衣打扮而苦惱着。
他也不知道,苦惱的男人正在讓另一個人更加苦惱。
“老闆,我穿牛仔褲會不會很難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