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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謝承陽有個和長得和他一點也不像的雙胞胎哥哥,這個,他從能聽懂大人們的話的時候就知道了。

爸爸以前曾經說過,“小承長得像我爺爺,這叫隔代遺傳。”

那句話是哪一年說的,爲什麼會那樣說,謝承陽都記不清楚,他只記得它很好地安撫了他的不安,也讓他漸漸地忽略了長相的事情。

這些年就這麼安穩而幸福地過來了。

事實證明,人在很多時候多擁有一點危機意識總是好的,至少不會太手足無措。

比如此時,謝承陽就有一種身在雲霧中的感覺。

“小沐,小承,這是……蘇忘。”

聽出那是媽媽的聲音,轉過頭,眼前一片空白。

“事情是這樣的……十七年前,醫院把小承和小忘錯抱了……其實……”這是爸爸的聲音,謝承陽又轉回頭,還是什麼都看不見。

“其實他纔是我……弟弟?”

聽到謝沐陽的聲音,謝承陽心口一痛,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清楚起來。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進了屋,卻又都站着沒有坐,父母、謝沐陽,還有那個人站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覺得諧調。

一不小心就想起了那個地震的夢,手心裡立刻汗溼了一片。

甚至出現幻聽,不同的聲音同時在耳旁響起,有男有女,有遠有近,都說同一句話。

——呀,雙胞胎怎麼一點也不像?

明明捂住了耳朵,可那些聲音反而更大。

——呀,雙胞胎怎麼一點也不像?

集中注意力打算忽視掉,似乎也徒勞無功。

——呀,雙胞胎怎麼一點也不像?

“是異卵雙胞態,不像也很正常!”心裡那麼想着,下意識就脫口而出了,等反應過來,發現其它四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謝媽媽雙眼含淚,走過去扶住他的肩,“小承……你不要多想,你永遠是wǒ men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這樣!

謝承陽有些急,緊緊地抓住謝媽媽的手,聲音卻好象突然被堵住一樣——不是的媽媽,我和哥哥是異卵雙胞胎啊!那個人只是湊巧長成那樣!他不是,不是的!

“小承,”謝爸爸也走到他身邊,安撫地摸着他的頭,“wǒ men已經做過親子鑑定……小忘他的確是……”

“我的弟弟?”謝沐陽喃喃地接了話,將臉湊到蘇忘面前,左看右看,還拉着他一起站在穿衣鏡前看,“仔細看看……眼睛最像……”

謝承陽那不聽使喚的耳朵好象聽見什麼東西“喀嚓”了一聲。

他有些晃盪地走到謝沐陽和蘇忘旁邊,看看他們,又看看鏡子,恍恍然然地伸出手在自己臉上狠拍了兩下。

“你幹什麼?”謝沐陽皺起眉頭,抓住謝承陽的手。

謝承陽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正面看了看背面,好半天才從喉嚨深處擠出三個破碎的字,“不是夢。”

看着他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謝沐陽這才後知後覺地體會到他的心情。

頓時頭腦發熱,抓着他衝到父母面前,“爸,媽,我只有一個弟弟!”

“小沐!”謝爸爸嚴厲地喝道,“說什麼呢?”然後望着蘇忘勉強地笑了笑,“他平時不這樣……”

謝沐陽也不管得不得罪人,回過頭對蘇忘嚷嚷:“我不管什麼鑑定什麼調查,我不認識你!你別想住進wǒ men家!”

蘇忘雙手揣在褲兜裡,抿着嘴。

謝爸爸怒了,眼看就要伸手抓人,謝媽媽一把攔住他,“我都說了不要在這個時候……你偏要……說什麼春節要一家團圓……可現在……”淚水爬滿了她的臉,聲音也變得嘶啞。

謝沐陽明顯感覺到謝承陽顫抖了一下。

他低下頭,看見弟弟一臉慘白,兩眼空洞。

心裡鈍痛。

“你回臥室!”一家之主指了指謝沐陽,隨即在看到他抓着謝承陽的手臂時,表現得有些動容,溫和地對謝承陽說,“小承,wǒ men坐下來談,好嗎?”

謝承陽反掐住謝沐陽。

冰冷的指尖很用力,像倒刺一般牢牢地扣着謝沐陽的手掌。

謝沐陽覺得頭暈,胸腔裡有一口氣,不吐不快,“我不進去。”他難得倔強。

謝承陽掐得更緊。

眼看謝父就要爆發,他甚至甩開了不住哭泣的謝母……這時,像局外人般從頭到尾都沒說話的蘇忘卻突然不鹹不淡地開了腔,“我要走了。”

“你去哪裡?”謝父謝母異口同聲。

蘇忘扯了扯嘴角,“回家。”

“這,這裡就是你的家啊……”謝媽媽哽咽着。

“你哪裡都不要去。”謝爸爸閉了閉眼,似乎在壓抑怒火。

蘇忘冷笑,“我完全不覺得這裡是我的家。”說話間人已經走到門口,伸出手剛要碰把手,被另一隻手搶了先。

謝承陽突然放開了謝沐陽,飛奔過去,趕在蘇忘之前擰開大門,踩進運動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切發生在火石電光之間。

屋裡人全都傻了。

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謝沐陽,他連鞋都來不及換就要往外追。

“你站住!”謝父一把勒住他,“我去!”

“他爸,我也去!”謝母幾乎流了好幾年的眼淚,一張臉上全是水光。

“別攔我!他跑了!”謝沐陽掙扎着,差點把謝父摔到地上。

謝父仰手給了他一巴掌,“你給我冷靜點!”

謝沐陽單手捂臉,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痛的,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爸……”

“你們老實在家待着,我跟你媽去找人。”說罷拉着哭哭啼啼的謝母一起消失在門邊。

大門關上的一剎那,謝沐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腿軟。

那時的春節已經不允許在城市裡放鞭炮,周圍沒有一丁點的聲音,靜得嚇人。

不知道坐了多久纔想起屋裡還有個人。

蘇忘仍然把雙手揣在褲兜裡,臉上沒有表情。

甩了甩頭,謝沐陽撐着身子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臥室裡走。

蘇忘叫住他,“你那個弟弟完全是小皇帝嘛。”

謝沐陽半眯起眼,“你說什麼?”

蘇忘笑,“我沒說錯,受不得委屈吃不得苦,一有事情就玩離家出走……”

“你再說一遍?”謝沐陽慢慢地靠近他。

“怎麼?還不讓人說了?大概你也一樣吧,成長得太順利,沒有受過挫折,說穿了,沒種。”

謝沐陽一拳揮過去,砸在蘇忘腦袋旁邊的牆壁上。

蘇忘瞥了一眼那拳頭,“被說中了?惱羞成怒?”

謝沐陽虎着一直張臉,咬牙切齒道:“你怎麼說我都沒關係,但如果你再說半句我弟弟的壞話……我讓你腦袋開花!”

蘇忘怔了片刻,立馬樂了,“這是什麼?手足情深?爲了他你能殺人?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要不要試試?”另一隻拳頭已經捏得咯咯作響。

“別激動,開個玩笑而已。”說着一個矮身,從謝沐陽腋下鑽出去,曖昧地笑了笑,“我只是覺得你反應過度。”

“你!”謝沐陽恨不得踹死他。

蘇忘吹了聲口哨,“只是兄弟,又不是老婆,有必要這麼緊張嘛?”

謝沐陽呆立當場。

蘇忘一笑,背對着謝沐陽揮了揮手,“我沒興趣跟你們玩親情遊戲,一會兒對叔叔阿姨說一聲,我回縣城了,少陪。”

謝沐陽表情有些扭曲,“你叫他們……叔叔阿姨?”

蘇忘登着鞋子,“不然叫什麼?爸爸媽媽?”踩了幾下踩進去,打開大門,任寒風灌了一室,“我姓蘇,不姓謝,這輩子都不會變。”

轉眼就只剩下謝沐陽一個人。

他茫然地站着,表情呆滯,過了一會兒擡起手看,之前被謝承陽掐過的地方還留着淺淺的紅印,被衣袖擋住的手腕上則綁着他親手編的聖誕禮物。

呼吸滯在胸口。

有些東西,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人卻偏偏給了他,還真是諷刺。

可爲什麼謝承陽是前者?

他說“不是夢”的時候,表情那麼絕望,看得自己心都碎了。

而蘇忘說“我姓蘇”的時候,他只是覺得氣惱。

大概就是在那一剎那,有些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朦朧地,隱秘地,似乎還與是不是兄弟無關。

發狠似地踢了幾下牆壁,踢得腳趾發麻。

謝沐陽蹲下來,反反覆覆地低吼——

不是親兄弟有什麼關係?血緣是什麼東西?跟十幾年的生活比起來,它算個屁!

算個屁!

終於也吼累了,抱着頭,斜斜地靠在牆角,鼻子發酸——

謝承陽,謝承陽,謝承陽……你不是說喜歡我嗎?

那就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