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暉本是個女真人,祖上被契丹人遷徙到曷蘇館路來州來,只因住的地方叫做張皇堡,這一族便在姓後面加上氏,稱爲張氏,天長日久,姓氏漸漸淡化,一族改姓了張。自遼國天災頻仍,歲時艱難之後,各地治安漸漸敗壞,遼國官府亦困於物力匱乏,無力鎮制,於是有能力的大族便紛紛組織起自己的武裝來,這張氏也是一般,張暉因勇力過人,能副衆望,被選爲都統,屢屢擊破來犯之盜賊。——事實上,這只是對遼國官方的說法而已,遼東亂到這種程度,根本沒了王法和道義,管他到底是誰攻打誰,誰劫掠誰,總之被打敗的一方就是盜賊了,標準的成王敗寇。

總之,張暉連連取勝,也引起了遼國的注意。在亂局之中,象這類一方雄豪都是各方極力拉攏的對象,拉攏一個這樣的人就等於拉攏了這一方最大的勢力,張暉便被遼國東京道留守蕭保先賞識,加禮賓副使銜,並且招至東京遼陽府面見,甚爲禮遇,命他領來、遷、潤、四州屯兵。——禮賓副使只是個無職司的虛銜,所謂屯兵云云更無從談起,當地原本就沒有像樣的州縣,哪來的屯兵?

只不過,有了這頭銜職司以後,張暉的膽氣更壯,附近數州也無人敢~.;備就差了許多,軍紀就更加談不上了。幾乎全是憑他一人之勇維繫着隊伍。是以當日他自恃勇力與史文恭對戰。結果一招被人挑落馬下之後,所部便一盤散沙,給史文恭等人輕易衝出。後來又被大忭一舉圍殲。

張暉斜斜靠在榻上,將這些合盤托出,並未隱瞞。他心裡明白,在遼東這片地方。一旦兵敗被擒,通常只有兩種選擇。一是降服。還得看對方有沒有這個意願,其二就是死路一條。儘管明知對方是大宋來人,不過熟女真人從來也沒有把自己當成鐵桿遼人,更談不上有什麼忠義之心,況且他自己這條命都是從史文恭地槍下揀回來地,那還有什麼可說地?這位大遼禮賓副使在言辭中已經明顯展現出臣服的姿態。

陳規和史文恭都是閱人多多,自然看的分明。當下陳規微露招攬之意,張暉便即口稱願降。情願回去招諭部人一起歸降。但求能留守故地。並得到糧食和其他物資接濟。

陳規自無異議,招降熟女真人原本就是他地使命之一。這張暉正是雪中送炭,哪有不答允的道理?正要許可,一旁史文恭忽然拉了他一下,微微冷笑道:“敗軍之將。也敢言勇?張暉,你若願降,便將部族盡數收攏,待我前去招降,至於糧草兵器。卻不是你說要就有的。天下哪有這等便宜的事?也須你有這等資格。”

陳規一怔,那張暉反應卻快,臉上惟有更加恭敬:“史大人神槍蓋世,小人自然敬服,號令部族盡數歸降原也應當,只是小人目下身上帶傷。騎不得馬。須得傷愈之後,方使引領大人前去部族營帳。”

史文恭點頭道:“這也罷了,今有一樁事問你。你曾說某家是那遼國欲得之而甘心之人,這卻從何說起?”

張暉面色惶恐,正要賠罪,陳規忙從旁解說,才稍稍安定其心。等到細細再問,原來當日那東京留守蕭保先召見張暉之時。得知他部境與復州接壤,便囑他多方留意,若有南朝人出現時,好歹捉上幾個。送到東京來重重有賞,尤其是幾個統兵頭領,花榮、史文恭、徐寧、欒廷玉四將,更是加倍地賞賜。

陳規盤問再三,見確實問不出什麼來了,便道:“然則前日我家蘇州有一員南朝人被人綁走,你可知是何人所爲?”

張暉皺起眉頭,想了半天,遲遲疑疑道:“小人委實不知,只是再三想來,此事若是有人主使,不脫東京留守蕭保先。此人生性殘暴,爲政苛酷,卻不失一時豪雄之士。當日他召見小人之時,深以常勝軍爲憂,也曾說及擒拿大將若是爲難,則捉來一兩個南朝人也是好的。小人這裡擔保是無人去作這勾當地,別處可就難保了。”

陳規沉吟半晌,又道:“然則若此事確實是蕭保先主使,究竟系何人爲之?”

張暉這可抓瞎了,要他如何說地清楚?想了半天,才胡亂丟了一個人出來:“蕭保先帳下得力之人不多,大多是畏其兇威而已,惟有其副將高永昌,部下兵精,常爲蕭保先爪牙。此事或許是他所爲,也未可知。”言語中終究是留了許多退步。

話說到這份上,能榨的也都榨乾了,陳規不爲己甚,便好言撫慰了張暉一番,叫他安心好好養病,那張暉唯唯應了,倒是史文恭臨走時忽然回頭,扔下一句“養好傷後,領所部都來我麾下聽用”,他便面上大喜,連連點頭稱謝。

出得帳來,陳規皺眉向史文恭道:“史將軍,此人當真古怪,我向他好言好語,他亦不放在心上,你幾乎取了他性命,他卻對你這般恭敬,莫非是什麼異數?”

史文恭大笑道:“陳大夫,你飽讀詩書,中原講的都是仁義忠信,你自然不知此間之風俗。似這等強人,打家劫舍視如尋常,殺人放火只作等閒,他心中哪裡有什麼仁義忠信?我勝了他,他便服我,若是敢對我不忠不敬時,我擡手便取了他性命,這纔是他怕的物事。即如你適才要應許了他歸降之請,我卻不允,若是一旦歸降便有糧食兵器接濟,我敢擔保,這消息一旦傳出,全曷蘇館路女真都會蜂擁而至,個個磕頭請降。”

陳規訝道:“有這等事?然則又有何爲難之事?”

史文恭冷笑道:“陳大夫有所不知。此輩女真狡猾異常。觀乎契丹欲摧折其數百年而不絕。相反人口日繁,地域漸廣,可知其厲害之處。此輩倘若請降。不過是貪圖兵器糧草而已,哪裡是什麼真心!若是我這裡錢糧給地少了,他便會口出怨言,露出反意。其實也未必是真反,不過是要多討些糧草兵器而已。如是者三。他那裡胃口便會越來越大。要糧草兵器之餘,還要官要兵,要田要土,要不到便反……嘿嘿,哪裡有個了結之日?”

陳規難以置信,隔了半晌,才搖頭道:“女真果是如此。真可謂豺狼心性,豈是他族得而臣服之輩?相公一意要搶先招撫。豈非……

…”

“豺狼心性?”史文恭又是一陣冷笑:“陳大夫,你這可又說地差了,生長在這遼東,若不知如此自保。女真一族早就在數百年來契丹種種摧折之下煙消雲散了,更無今日之局面。相公想要招撫他們,其實也並非不可,只是卻不可存了什麼忠恕之心,須得時時提防。刻刻駕馭。叫這女真一族時時牢記,我之實力強於他,心智勝於他,他跟隨於我亦有利可圖,那時方可招撫了。”

眼見一向武勇爲先的史文恭說出這樣地話來,陳規頗有些不適應。他也並非那等迂腐之人,但畢竟是讀慣了聖賢書,又自幼生長在中原,不懂得這種極端環境下鍛煉出來地求生之道。“史將軍,這番道理都是你細思所得?”

史文恭一怔,嘿嘿笑了兩聲:“哪裡,史某一介武夫,怎曉得這些道理?都是花統領日常與我等閒談而來。我亦常問他爲何能先於我等悟到這道理,他卻總是不答,直到有一次酒後說及,他才說。其實綠林之中,亦是這般道理,大山寨要併吞小山寨時,小山寨便是一般,即如官府進剿時,山寨或降或叛,亦是多方籌謀。那時節我方悟到,當日相公點將北上之時,爲何定須以花統領爲首了,在這遼東之地,始終是如他這等在綠林中刀尖上滾過來之人,方能如魚得水。”

陳規呆了半晌,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並不言語,二人便去了。

過得一日,王伯龍率領百餘人追躡到此,說道路上已經發現了失蹤的參議官劉輝的蹤跡,那四個隨行軍士三人地屍首已被發覺,一人蹤跡全無,想來大有可能便是內應了。王伯龍馬賊出身,熟習當地環境,更懂得追蹤之術,當即率人一路追了下來,到得此間卻斷了影蹤,於是到此尋人調兵,要多路分頭追剿。

陳規自經前日一席談,對於這個遼東有了全新的認識,自知自己在這地方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更不懂此間人地生存之道,故此自願留在當地等候張暉傷愈。史文恭與大則分頭率軍循着蹤跡追趕下來,又傳了消息回去,請李俊率人隨後追上來,恐怕有用到水軍處。

原本以爲這樣大張旗鼓地追尋,定能攔截住對方,哪知這一路敵人人數雖少,卻精擅逃亡之道,路線地選擇便往往出人意表,史文恭等人調集了精兵健馬,分頭堵截,卻往往都慢了一步,或者留下什麼隱秘地小道,被他鑽了空子。

這麼一逃一追,不幾日便近了蓋州分野,史文恭心中焦躁,向大忭道:“敵人恁地狡猾,竟是捉不到他!倘若被人拿了回去,如何是好?”

大忭爲人沉穩,頗有韜略,馬上沉思片刻,道:“史大人,日前那張暉曾說,此事極有可能出自遼陽府副將高永昌之手,某差人打探過,此人領兵駐紮在八口,離此不遠,看敵人留下的路數,也的確是向彼處而去,只怕是料中了。前面看看要出蓋州地境,那裡各族出沒不定,遼兵尚強,咱們只怕不能這般行事,須得詳加計議纔好。恁地,某是此地海人,可命部屬分頭去往前路,守把八口往遼陽去地各處要道,料想高永昌守土有責,不能親離,亦不能調動大軍,最多也只是這般派人護送往遼陽府去見蕭保先留守。咱們路上大可劫了他下來。”

史文恭想了想,搖頭道:“這卻不穩便,敵人在我境尚且來去自如,到了自家營帳更是魚入大海,哪裡捉的住他?”

大忭點頭道:“史大人說得是,奈何倉促之間,我亦想不到什麼法子。卻好郭大人營帳就在左近,你我不妨折去他那裡一行,郭大人素來多謀善斷,倒敢有什麼妙計。”

史文恭左右無法,只得允了,大忭便分遣手下去前面道口設法攔截,自己與史文恭一部轉道向郭藥師營帳來。

這郭藥師爲了防守蓋州,在遼河入海口邊設下營帳,將此處原先地港口築了一道城牆,囤積了許多糧草固守,無論是什麼人來犯,亦奈何他不得,日子過得甚是自在。聞聽大忭和史文恭聯袂前來,郭藥師情知必有事端,忙親身出迎,接着二將來到帳中,置酒款待。

史文恭心中有事,無心宴飲,趕着將事情前後給說了一遍。郭藥師聽說此事大半與高永昌有關,沉吟半晌,方道:“高永昌此人,某倒不曾見過,只是偶爾出兵廝殺時,遠遠見過那廝的營伍,倒似與別家遼兵不同,好生雄壯,平時人亦說他多謀有勇,乃是東京留守蕭保先帳下數得着的大將,見守着八口。此事若與他有關,卻不是好相與地,恐怕你那些前去攔截之兵,亦不能得手。”

史文恭見他說到這裡又頓住了,不悅道:“郭大人,此事關係到遼東大計,若只是聞高永昌之名便退縮,要我等何用?以我之見,暗裡追躡不獲,索性就點起大軍,合我遼東常勝軍全軍之力,不信拾掇不下他高永昌區區五千之衆。”

郭藥師忙上去拍拍史文恭的肩膀,笑道:“史大人確是豪氣,若合我常勝軍全軍之力,高永昌所部再如何勇猛,終究不是對手。只是有一樁難處,此間往蘇州,軍令便須一日,待大兵匯合,來到此間,中間少說也須得十日,想那高永昌得了劉參議,必定如獲至寶,立即設法送往遼陽,他那八口毗鄰遼河,如今河水尚未凍住,仍可行船,一旦用一葉輕舟送走了,我又如之奈何?不濟事,不濟事!”

史文恭見他說地在理,重重吐口濁氣,悶聲不響了。郭藥師見他越發煩悶,又道:“史大人稍安,其實此事我倒有些法子,那高永昌守着八口,正當我北上要道,我思謀之久矣,只是少一個機緣。今日此事,倒敢是個機緣了。”

史文恭聽他口氣卻似有希望,忙即動問,郭藥師道:“高永昌此人,雖是蕭保先的大將,我命人打探之下,卻說他厚結部下,似有不臣之心。若是遼國強盛,此人只得安分守己,如今聞說女真得勝後北地一片大亂,此人想必也蠢蠢欲動,以我之見,索性藉着這個機會挑反了他,東京道亂成一團,那蕭保先如何還顧得上處理劉參議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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