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見面就大罵,到如今主動說嫁期,這轉變之快,足以叫葉風茫茫然摸不着頭腦。老汪啊老汪,難道你小子就這麼大本事?
這兩次見面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迫得這位小郡主做出這個決定來的?雖說如今形勢不得不如此,但先前可還是指着鼻子罵的啊?葉風笑了一下,呵,真不知道汪兆麟這傢伙怎麼弄的,想來自己這一趟也真是搞笑,連泡妞也要底下謀士幫忙了。
將手中書冊放下,起身正對朱容榕道:“張某求之不得。但小郡主能否賜知,何以如此爽快的便應承了?須知我並非是一個好用強的人,你也看得出來,若是你不情願的話,我也不至於就拿你,拿楚府怎樣。”想起軍糧的事情,末了才追了一句道:“但咱麾下兄弟都餓着肚皮,說不得也要吃你些穀物的。你也曉得襄王城破後如何,對楚府,我是格外留了情面的。”
原以爲她定是要爭辯的,卻見朱容榕臉上突然一苦,嘴脣只動的一下,隨即低下頭去,兩行清淚淆然而下。畢竟是長相害人,葉風想起時空相隔的楚榮,心中一軟,就要伸手去抱她的時候,朱容榕緊咬着嘴脣退後兩步,擡手拂去淚珠,抽搐了兩下鼻子道:“你莫得意。聽好了,我是有條件的。”
“說吧——”葉風坐回到椅子裡,有些同情的看着這十七歲的小姑娘。但她這一瞬間的硬氣也將自己身上帶着的那股子彪悍激了出來,心裡暗自發狠道:若是說不合,那也只好用強。如今可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再說了,老子這出身,也不是談情說愛的出身。
“第一條也不消說,保我闔府平安,觀敬軒將軍本就有此意,無論如何,容榕謝過將軍。”
葉風當之無愧的受了,朱容榕一頓起身,一縷頭髮垂了下來,在這古色古香的小樓上,這種散亂的髮型以及她那一身白色袍服,很是誘惑。
“第二條,我需做正室,將軍前已有正側一十二房,過去的便不計較了,但將來再添側室,需有我點頭。”這一條,若是換了以前的張獻忠的話,估計會很難,但對於葉風來說這並不是太大的問題,只是此刻也不能貿貿然答應她,畢竟他也知道,張獻忠的妻妾之中,像劉僑的兩個姐姐那樣,與手下將領沾親帶故的不少。而張某還有個四五歲的兒子在黃州,很多事情還得調查之後才能點頭。此刻便嗯了一聲道:“這一條容張某過些天再答覆郡主,畢竟也要知會一聲的。”
“第三,我知道將軍麾下如今缺糧,汪先生與我也說過多次,楚府王莊一百廿九處,計有存糧二百餘萬石。楚府藏銀七百萬兩,這兩項各一半,可充作妾身嫁妝。”在下了決斷之後,葉風注意到她到這第三條時,終於換了對自己的稱呼。不過即便是瞭解她這大方也只是假大方,若是她沒有這副長相的話,不要說一半了,全部都要給張獻忠抄出來的。但見她說的誠懇,還是拱手爲謝,畢竟這也算是了了自己一樁心事。
不過聽到這裡,也即時就想起那位叫宋啓年的李家探子,是不是還會有其他人與李自成暗中勾結?畢竟李自成大軍在漢水上游,這裡的達官貴人們不可能不留個底,就像自己大軍進武昌,立時就有富紳捐錢捐物騰房子一樣。如今正是微妙的時刻,城裡,這楚王府裡,李自成耳目太靈便終歸不是一件好事。想起那位黃州李人會的事,將來說不定還要有什麼半路出家的要走人,說不定這一條就要給李自成利用起來,就像自己這邊打算利用羅革左的餘部一樣的。
這個嘛,就只好交給汪兆麟去搞了。葉風后世讀過史料,知道大西政權在四川的屠殺命令,泰半出於這位日後左丞相汪先生的手筆。如今在楚王府內,武昌城裡搞一搞肅反,肅一肅AB團……不,是AZ團,正是他的長處。
等了片刻,葉風注意到她住口不言,追問了一句道:“便是這些?這般看來,小郡主還算是體恤張某的。”臉上也泛起欣慰來,如果僅僅是這三個條件的話,那麼接下來在武昌的事情就要順利很多了,自己作爲新生勢力的統帥,對那什麼賀老師做個姿態,加上與楚王府結親,可以籠絡士紳階層中的大多數。那個崔文榮風光大葬之後,這一輪下來新收降的幾萬明軍士兵的軍心也可以安穩下來。再配合上新聖人的宣傳,還有李自成那邊的威脅,儘管部隊中免不了會有一些動盪,但基本的穩定是可以保證下來了。
接下來就是面對李自成的攻勢了,儘管葉風本來心裡有個判斷覺得李自成不會在這時候對自己大動干戈,但現在畢竟是對這時代的情勢瞭解的多了,也知道劉宗敏在李自成部的身份,他親自到了德安府意味着什麼。所以也不自主的動搖起來,河南赤地千里,如果李自成不在湖廣收集完足夠的糧草的話,在己方盤踞湖廣,雙方又撕破臉皮的態勢下,恐怕他更不敢北上進攻。只怕他必須先解決了自己這部張獻忠勢力,纔有可能去北京進擊明室。
呵,自己臨時因爲小郡主的長相而突然生出的這一個變化,居然在救了楚王府上下的同時,說不定也能給崇禎政權苟延殘喘的機會呢?想起後世滿清正是打着爲崇禎帝報仇的旗號進京的,如今看他們會有什麼變化?
胡思亂想間,忽聞耳邊朱容榕的聲音再起,音調已經比先前平緩的多:“妾身知道將軍過去,焚我朱氏皇陵,殺襄王。其實很是不解,何以將軍獨獨放過楚府?難道只是爲了妾身?”
葉風搖了搖頭,不知怎麼的,在今天的朱容榕面前,他只有坦誠,興許是對方今日的情緒也多少感染了自己,在這樣一個懶梳妝的女子面前,似乎總有一種不忍欺騙的感覺。也不知是不是這小郡主故意爲之。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這女人的心機能力可就遠遠不止於她十七歲的年紀了。
“倒也不全是,坦白說,張某出身草莽,十數年間爲禍人間,也是倦了。恰遇文王託夢,心中頓生懺悔,便從楚府開始,張某要爲這家國民族略盡綿力。至於過往那些蠢事——”葉風想起徐以顯那個嫁禍計來,統一口徑道:“襄王那個,確是張某不得已所爲,但焚皇陵之事,實乃李自成手筆,他還有封信在我這,吹噓他這以功績。”
朱容榕鼻間輕哼了一聲,顯得並不盡信。微啓朱脣道:“將軍能作如是想,當真是朝廷……不,百姓之幸了。”搖頭道:“今日與將軍一席話,令妾身對將軍大有改觀。剛纔不說朝廷,只說百姓,便是得將軍早間一席話之賜,細想之,朝廷卻是有很多不應當之處。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將軍。”
“都是一家人了。”葉風呵呵笑着,心道你都妾身妾身了,自然是一家人,做了個請講的手勢。
“將軍要用楚府的地方,汪先生早先與妾身談過,敢問將軍,那些都是將軍你的意思麼?”朱容榕似是不經意的,攤開桌面上一張紙來,紙上淡淡幾行娟秀字體,顯然出自她自己的手筆。
葉風接過來一看,正是幾條要借用楚王府名義辦的事情,開科取士,與左良玉媾和,呈進表奏建藩湖廣四川等條目,都是出自自己的意思,本來自己就是想先這麼做着,等崇禎一歸天,從北京找哪個太子過來或者直接遙尊某太子爲帝,擁楚王或者蜀王監國,自任首輔監國,這樣大西軍立時便有了大義,不管比起南明那些來是否佔優,己方只要安心發展自己,隨着對滿洲人的戰場上得意,必然會在將來佔據主動地位。只是現在看來,李自成這邊的變數極大,說不定這個計劃就有走不通的可能。
於是便點頭道:“確是張某意思,但如今看來,興許還有斟酌的必要。”見朱容榕臉上微露驚疑之色,搖頭寬慰道:“小郡主休要驚疑,自成今日又有信來,興許還有變數。但大方向是不會變的。”見朱容榕神色不變,心裡突然一動,笑了笑道:“小郡主你知道了?”
葉風心裡透亮,終於知道爲什麼這小郡主何以在短時間內便生出如此的變化來同意成婚,也猜到了汪兆麟拿什麼去威脅又或者是說服這位小郡主了。如今這態勢對於楚王府來說,也及其是微妙,李自成已經派出了麾下頭號大將劉宗敏進攻漢陽的消息,肯定是汪兆麟放給她了。誰不擔憂楚王府一旦落在李自成手裡會是什麼下場,又或者是張獻忠決意放棄武昌時,會不會改變現在的對楚王府的立場。與其兩頭不靠,倒還不如如今趁着張敬軒對楚王府還好的時候,早點定下關係,以保闔府平安。
好算計。饒是有種被矇騙的感覺,但看到小郡主臉上泛起一絲笑容來點頭承認時,仍是開口讚道:“沒想到小郡主弱質女流,居然如此有見識。當真叫張某大開眼界。”
原本就有的些許好感,又被放大了幾分,不管是不是她自己的智慧,還是她身邊有什麼能人,總歸能在這短短時間內,做出如此轉變,着實不是個簡單的女人。這樣看來,自己未必不要感謝李自成。不然憑着自己那在這時代看來顯然有點偏軟的作風,還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搞定這些事呢!
“妾身也想不到朝廷邸報上殺人如麻的敬軒將軍,在弱質女流面前能安分守禮若此。妾身代楚府闔府及武昌父老謝過將軍。”說着,竟當真起身施了一禮。葉風受寵若驚之下,心中也暗暗生奇,很顯然這小郡主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從她話裡稱讚的語氣來看,自己進城前後的一些事情她都知曉。孃的,看來是汪兆麟這小子要投自己所好,討好小郡主,撿了自己乾的好事說給她聽了。
朱容榕點了點頭,臉上笑容漸斂。又坐回到那副古箏前,臉上回復戚容擡手按上箏弦道:“將軍莫忘了應允妾身的條件。”
“三條嘛,大抵都沒問題。”
朱容榕擡頭,似是很認真的說道:“是四條,妾身年紀尚幼……若是不願的話,將軍不可勉強。”
孃的,得了便宜還賣乖,葉風知道她說的是什麼意思,他是後世來的人,自然沒興趣做強姦犯,那樣也沒什麼太大趣味,便點了點頭算是應承。邁步走出小樓,目光炯炯,看向侯着的汪兆麟。
到底是牛人啊!葉風猜得到這傢伙的心思,既投了新勢力,又對老東家盡了心力,充分看清了當前形勢,給楚王府弄了這麼優厚的一個條件。雖是有自己主觀意志的因素在裡面,但這份才情智慧,着實是叫他歎服。
呵,眼下只叫他管理王府,豈不是大材小用?難怪徐以顯要趕緊的拉他一把呢!至於他性格上好殺的部分,有自己管束着拿着大方向,又怕的什麼?如今自己的謀士團裡,少的就是這樣一個小細節清明,大方向不亂的人才啊!
葉風想象着手底下幾個軍師接下來的職能劃分,由於李自成的壓力所帶來的煩悶已經一掃而空了。
鼻間淡淡香氣,轉頭看去,正是園中數株桃枝,剛綻出新蕾。月華下,淡淡幾滴新露。呼吸一口清新的花香,葉風的腦子清明起來,回想起來這小郡主才智過人,在楚王府中說話又頗有分量,怎麼進攻前收到的消息卻是那般?朱華奎即便是惜錢如命,也不至於不給心愛孫女的面子吧?看來也是這汪兆麟的作用呢!
便在這時,身後樓上一盞燈籠打起,燈光下葉風仰望着亂髮隨風飄舞的朱容榕,興許是燈火照映的關係,一襲被燈光染的有些橙黃的白色罩袍被風吹的緊貼在她身體上,呵,似乎被張獻忠那黃且暴力的靈魂所牽引一般,葉風怔怔的看着,乾嚥了一下口水。好身材!哪裡像是十七歲?
“將軍,妾身送你。”
渾身的血液一下子像是全部涌上了腦袋,葉風只覺得江風陣陣,但臉上仍是燙的下人,喉間乾燥的要命,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試着心念了一聲,粗俗的語句涌入腦海:這是老子的娘們!老子的女人!
不待她下樓來,便在衆人或驚訝或見怪不怪的目光裡,葉風蹬蹬衝上了樓,一把橫抱起正提着燈籠的朱容榕。喉間急促的發出懾人的低吟。
但橫遭此變的朱容榕卻不露絲毫怯色,湊上葉風的耳朵,說出一句話來。立時令這位似乎已經不由自己控制的粗豪漢子失去了施暴的勇氣,回覆了神智清明。
“謝謝你。”葉風暗罵了一聲不知躲在何處的老張的狂暴,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當然不願意眼前這爲與前女友有七成相似的美麗女子在另一個人性格的作用下成爲自己強暴的犧牲品。所以,這句謝謝很真誠,真誠的令懷裡的這位小郡主這會兒才顯露出詫異來,隨即又浮現出一絲期待。
這是副詭異的場景,二層小樓上,燈籠歪倒在地下,江風裡滾滾撞撞,火焰掙扎着求生,忽明忽暗的照着兩個擁抱在一起的男女。葉風能感覺到手間女人肌體的溫度和柔弱,也能敏感的體會到她的緊張和哀求。但仍是硬下心腸來搖頭道:“就這條不行。”
“最後一條,妾身想請大王,殺了汪先生……”這哪裡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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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楚府存銀,一般都說是六百多萬兩。
2AZ團,Antizhang的縮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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