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徐以顯潘獨鰲聊了一陣,心情已是好了許多,待接待顧君恩用完了一餐飯之後,藉着喝茶的功夫,葉風率同兩個軍師與顧君恩進行了一場正式的談話,所謂正式,便是大家要撕破臉皮來談一些檯面下的話了。
“讓武昌,那是絕無可能之事。”徐以顯首先開場白:“你家新順王也曉得的,咱大王廿四日之後,便是楚王府的新姑爺,楚府金貴,咱大王說不得便要將這裡做個家了。讓是萬萬不能的。”
“顧先生是哪裡人?向來少有聽說,是哪一年跟的自成?”葉風見顧君恩臉上微微笑意起來,知道他要反脣相譏,趕緊開口把他的話先憋回去,這也算是一個談話的技巧,佔了自己這邊三個人的光,說啊說的你小子就不能去東扯西扯自己主線以外的東西了。
只見顧君恩臉上微微一愕,怔了怔之後遲疑道:“顧某乃是承天……不,揚武州人士,乃是今歲才追隨了新順王的。”
己方三人對視一眼,都露出笑意,這姓顧的畢竟是新入夥的,連承天府都差點冒出來。不過由此也能看出李自成那邊確實是正在廣納人才,又或者是己方各人均有大用。一個剛剛收入帳下的文士,就能擔當起這麼重要的事情,那邊的確是缺人缺到了一定的程度。
“嗯,如今隨着哪位軍師辦事?”葉風裝起架子,盤算着對這個新入夥的傢伙該說些什麼好,一面假作不經意的問着。邊上徐潘二人也各自想着,落到顧君恩眼裡,這傢伙顯然也看出來這場談話不會輕鬆到哪裡去。便起身恭恭敬敬施禮道:“學生眼下在吏政府,隨顛倒乾坤郎喻大人辦事,此次來武昌拜會大王,一來是獻上賀禮,恭祝大王新婚,這二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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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不忙——”葉風擡斷,招呼他坐下道:“自成手書咱也看了,曉得他的意思,無非便是瞧咱老張拿了武昌,又要娶了小郡主,他起了抱不平的心思。這個咱倒也省的,你帶話回去,就說咱老張怎也不敢忘了糟糠之妻的。他這番苦心,咱老張心裡有數啦!漢陽那邊的事,咱老張說個意思你也帶回去叫自成他想想,如今這天下兵荒馬亂的,咱兩家都不是外人,犯不着爲着丁點的小事去動干戈……”
說這麼多,其實也是看潘徐二人似乎還在思索,便東岔西岔分散着他顧君恩的注意力,給兩個謀士騰點時間。
顧君恩有些發窘,但隨即長吁了一口氣後,臉上便多了一層自信的笑容,瞄了一眼潘徐,轉臉道:“在襄京的時候,便聽說大王夢得先賢有託,原以爲大西王要有一番作爲的,卻未曾想殿下卻甘心入贅朱朝藩府,着實叫人有些詫異。君恩自襄京來,一路之上多聞大王有再受朱朝招撫之意,到得武昌一觀亦果然如是。而新順王乃上承天命,弔民伐罪,效湯武革命的王者之師,以革朱朝,救蒼生於水火爲己任,大王既是已投朱朝,新順網派軍討伐,正是理所應當之事!”
這位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年紀的書生,一掃之前的忐忑,倒有些激昂起來,估摸着應該是被洗了一陣腦的。葉風哈哈笑了一下,正要開口,只聽邊上潘獨鰲呵呵笑了一聲道:“顧先生,用茶。”
“不知顧先生說貴上承天命,可有什麼說法的?”潘獨鰲將一盞茶水奉在手上,徐以顯推了他到顧君恩面前奉上,顧君恩顯然不好意思拂人家一個殘疾人的面子,接過茶水道了聲謝。這一打岔,氣勢便已經弱了。
“襄京左近,君恩未投新順王之前,已有民間孩童四處傳唱童謠——十八子,主神器。近來又有豫中名士,人人交口而言:自成不出,如蒼生何?豫中山裂,出劉伯溫佩劍,便是上書此語。《推背圖》中,又有匹馬立於門中,正應得新順王前號中一個闖字……”
聽他說的這些,用腳趾想也曉得這肯定是李巖牛金星宋獻策等人搞出來的什麼讖緯祥瑞,正像自己身邊的徐以顯搞出來的什麼河馬洛龜玉皇岳飛之類的東西……只是看這書生的表情,似乎倒也真是信了。就憑這一條就能斷定,這小子還沒混到李自成的高級決策層中去。
“某某不出,如蒼生何……”潘獨鰲搖頭謔笑道:“此語史上多有,謝安有之,殷浩亦有之。顧先生,殷浩你曉得的吧?豫中人呢!深源不出,如蒼生何。說的很是好聽,只是他出了反是國家禍害,東晉正朔,險些便就毀了。”
“說道小兒讖語,那更是不可信了。才叫你們闖王殺了的曹操,難道就沒讖言應他麼,小兒唱的鄭臺復鄭臺,曹操今又來。可比你這十八子主神器要早的多呢!”徐以顯語氣就多了不少譏諷了,顧君恩聽了就有點不高興,正色道:“如今應稱新順王,徐先生若是如此的話,那便沒什麼可談了。”
葉風擡手示意,徐以顯道了個歉便算過去了,雙方又說了一些話,葉風更是大讚他顧君恩的膽魄要比宋獻策來的強,這回送信便沒有玩拿一出臨走才交出來的把戲。把顧君恩哄得高興了,葉風這邊對他小顧在李自成那邊的作用和地位多了不少了解之後,便開始說出醞釀了有一段時間的想法:“顧先生,新順王那邊若是覺着漢陽好的話,那咱們也是老朋友,沒說的咱老張讓給他便是,只是咱們兩家本不應該窩裡鬥,不瞞你顧先生,咱如今投楚府也是迫不得已,這幾萬人要吃喝嘛,偏偏兄弟我又不爭氣,瞧上了人家妹子,那也只好走這一出。唉,咱老張是個不爭氣的人,雖說有什麼先賢託夢,那不瞞你顧先生說,那是這兩位軍師擴開來說的,其實先賢們也只是說咱有個裂土封疆,做個藩王的命,可沒有什麼主神器的命。你這趟來武昌也看見了的,咱麾下這點子人,要說什麼氣候不氣候,自成恐怕比咱還清楚。”
“一句話,自成他是坐金鑾殿的命,咱也不同他爭,既是他要漢陽,咱說不得就獻了給他,誰叫咱名字裡頭有個獻字呢?不止獻城,還得獻忠!你替我帶話給自成,咱老底子的交情,咱老婆孩子他照顧着也沒啥。就是覺着咱兩家不能這麼爭着——”瞟了一眼顧君恩道:“這些日子也聽說河南那地方有些不安分,自成他後頭有亂子咱也曉得。其實這回打武昌,楚府有些糧谷錢物,本該是要奉獻的。自成那邊短錢糧也是有的,這麼的,回頭我命人送些過去。”
想想這麼說,沒有個爲什麼一定要獻漢陽的理由,對方一定不信,便補充了兩句道:
“漢陽地面上的老百姓,可都是咱的兄弟姊妹。”呵呵了一聲道:“你們宋軍師,劉宗敏在上頭蓄水要灌漢陽城,咱哪能不曉得呢?也因是這個緣故,我老張想啊,反正是敵不過,幹甚要把老百姓牽扯着呢?算啦,就當這漢陽是咱老張給自成賠罪的啦!”
這番話一面說着,一面與兩個軍師對着眼色,有些東西也是事前議過了的,這其中有真有假,就看他李自成能相信多少了。總之宗旨就是要他李自成相信,如今打我張獻忠是個十分不明智的選擇——除非他有統一天下的實力,能夠一口氣同時應付孫傳庭和張獻忠,一面還要壓制羅賀舊部。這顯然不是他李自成能夠做到的事情。
“大西王說的……”顧君恩聽完這席話,稍稍猶豫消化了一下,遲疑道:“能不能書成文,君恩回去也好向新順王交待……”
“好說,好說!”葉風示意下去,拍着顧君恩的肩膀豪笑道:“是嘛,咱都是陝北出來的,幹什麼要死去活來呢?說實在的,咱老張也不樂意給他朱朝當個藩屏,你跟自成說,叫他打進北京去,坐了金鑾殿,咱老張就給他守着這湖廣,給他世世代代守邊做藩屬!”
“不瞞大西王說——”顧君恩嘆了口氣道:“顧某也向新順王多次進言,這會兒應當先滅了朱朝纔是。楚府叫大西王給吃了,依新順王的意思,是先要吃了楚府,纔有力氣北上的,但如今楚府既已是大西王岳家,那也只好且消了這心思……”
“對嘛!”葉風呵呵笑着,他有這個想法很好。總比他李自成邊上謀士天天攛掇着打張獻忠要好。便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北邊又不是沒有大戶吃,可不像這南面,楚府這點老底子,咱老張可指着他吃一輩子呢!徐軍師,你給說說,北面有什麼大戶的,給自成贊劃贊劃嘛!”
徐以顯微微一笑,踱步過來道:“洛陽有周府,西安有秦府,都是可資數年之用的豪富藩王,楚府與他們比起來,還只能算是窮的咯。”
見顧君恩有些意動,葉風加緊吹風,假作吃驚道:“是麼?哎呀!早知道咱就去做周府秦府的女婿了嘛!呵,不曉得他們還有沒有郡主沒嫁的?”
顧君恩也呵呵笑了起來,氣氛頓時一轉,很顯然,這姓顧的已經算是他李自成營裡一個對己方持綏靖政策的謀士了。
“兩位軍師——”待送顧君恩去了賓館休息之後,葉風帶了他們到了偏殿的大地圖前,思索着問道:“據你們看,這漢陽一仗,怎麼個勝法,纔是適度呢?”
兩人對望一眼,呵呵笑了起來。葉風也乾笑了兩聲,戳着漢陽點了兩下道:“書信到了他拓跋鴻基手裡,邊上再有這姓顧的幫幫忙,他差不多該能信個一兩成。這剩下來的,可就要看這一仗怎麼打了哦!”
這道理自然淺顯,李自成現在不是不想滅了自己,只是如今多方牽扯,無法集中全部精力來對付自己罷了。如今既然有這番表態,他信肯定是不會信的,漢陽那邊也肯定要打。所以,既要叫他知道,單憑他的偏師,要吃掉大西軍是做夢,又要給他留點面子,好叫他也有個臺階下。再加上自己的這番表態,後面再做些功夫。只有這樣,才能軟硬兼施的叫他回身去吃孫傳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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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李自成破承天府後,改承天府曰揚武州,取耀武揚威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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