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爹一大早來到半仙柳文喜家,想讓他給算一卦,以定下柳仁章成親的日子。
“文喜,在家嗎?”敲了半天門院子裡也沒有動靜,門也沒上鎖,柳老爹心裡嘀咕,這大清早的,文喜這一家人都去哪兒了?他推開門,徑直走了進去。
柳文喜是瞎子,娶了個媳婦韓秋菊也是瞎子,閨女叫柳大愛,兒子叫柳小章,倆孩子都沒有上學。
柳老爹進了堂屋,發現鍋碗瓢盆洗得乾乾淨淨,炕上的被褥也疊得整整齊齊,裡裡外外收拾地整潔有序,柳老爹不禁感嘆,老話說的一點也不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愛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就這麼懂事能幹。
“喂,是文喜回來了嗎?”聽到有人喊,柳老爹從堂屋走到院子裡,只見柳文庭正站在院牆邊上,這院牆是用黃泥壘的土牆,很矮,柳文庭的大半個身子都露在院牆之上。
“德哥,是您啊,我還以爲文喜回來了呢。”
“文喜這一家子出門了?”
“是這樣,德哥,大前天文喜帶着老婆孩子走丈人家了。”
“這不年不節的,走啥丈人家?”
“文喜丈人家辦喜事,他小舅子韓春竹結婚,就這麼一個小舅子能不上心嘛,去了整整兩天了,走前說好今天回來的,我正考慮吃過早飯去柳河灘轉一轉,也許碰巧能接着他們呢。”
“文庭,這主意不錯,你趕緊吃飯,吃完飯咱倆一塊去柳河灘接應一下,這天寒地凍的,文喜一家人出行太不方便了。”
柳老爹說完又走進堂屋,心想天這麼冷的天,給竈臺燒把柴火,孩子們回來也暖和些,他從水缸裡舀了幾瓢水添到鍋裡,呼哧呼哧拉着風箱燒起火來。
柳文喜比柳老爹小三歲,是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柳文喜先天失明,柳老爹對他特別照顧,小的時候因爲柳文喜被人欺負,他沒少跟人打架,柳文喜父母先後去世後,柳文喜快三十歲了還是光棍一條,他的父親柳銘祖臨終前緊緊拉着柳老爹的手不撒,眼睛圓睜着,嘴巴張着就是不咽最後一口氣,柳老爹明白老人家是放心不下柳文喜,他俯身貼着柳銘祖的耳邊鄭重說道,“銘祖叔,你放心走吧!我是柳氏族長,又是文喜的大哥,我會替你照顧好他,幫他娶妻生子,給你老柳家傳宗接代!”柳銘祖這才閉上眼睛,兩顆大滴的眼淚從他眼窩裡流出。
後來,柳老爹出錢帶領衆鄉親們把柳文喜家的茅草屋推倒重建,有了新房,就開始給他張羅娶媳婦了,有人給柳文喜介紹了河西馬甸村的韓秋菊,秋菊也是從小失明,父親韓文柏對她特別寵愛,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就把她送到了黃縣一個教盲文的先生家裡學習盲文,秋菊到了出閣的年齡,上門提親的倒不少,但都高不成低不就,婚事就耽擱了下來,直到柳老爹上門爲柳文喜保媒,韓文柏滿口答應,他了解柳老爹的爲人,有他保媒,柳文喜的人品和能力都差不了,文喜與秋菊得以喜結連理,倆人成親後,日子過的雖不算富裕,但卻相敬如賓,甘之如飴,秋菊還教會文喜盲文,文喜從小就喜歡占卜術,秋菊託人買了盲文版的《周易》供他研究,文喜很快就精通了諸如批八字、六爻、摸骨等算術,並且十算九準,漸漸名聲鵲起,成了遠近聞名的‘柳半仙’,誰家辦紅白事,孩子走失、老人生病等都找他給算上一卦,甚至縣城的那些達官貴人都經常派人把柳文喜接到府上問事。
鍋裡的水咕嘟咕嘟開了,柳老爹找來暖壺給灌滿開水,還不忘把炕上的被褥鋪好,把炕焐上。
“哇,屋裡暖和多了。”伴着說話聲,柳文庭走了進來。
“德哥,您對文喜可真好,比我這個堂哥要好多了。”
“文庭,我只是偶爾過來幫一下,你纔是文喜家的大恩人,這些年多虧了你,裡裡外外你可沒少操心和賣力,走,咱倆現在就去柳河灘轉轉,文喜他們應該是吃過早飯就往家趕的。”
一路上柳老爹與柳文庭深一句淺一句地嘮着家常,柳文庭由衷地佩服柳老爹,他說德哥呀,文喜前世是做了多少善事,這輩子纔有幸結識您,如果沒有您,他哪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呀,您可是文喜的大貴人。當然您對村裡有難的家庭都很照顧,比如對柳老財,說到柳文華,柳文庭先四周看了看,確認沒人偷聽後,才壓低聲音繼續說,好多鄉親尤其咱柳氏宗親都知道文華老哥是個大善人,但大家都不敢和他往來,更不用說幫忙了,我和文喜都知道德哥您一直在暗中幫助文華老哥,不說遠的,就說上個月吧,縣裡工作組來村裡蹲點,工作組的人都住在柳家大院,卻不清楚您和柳文華的關係,他們一心按照柳魁章的吩咐,狠整柳文華,天天讓柳文華掃大街,掏糞坑,更出格的是讓柳文華帶着白帽子到處遊街,爲此您跟工作組組長邵正平吵了起來,您說的話大傢伙都聽見了,有理、有力,當然禮節沒控制好,您當衆踹了邵正平一腳,最後呢,工作組在雙流村沒待上兩天,就灰溜溜地跑回了縣城,爲啥?邵正平被您從柳家大院趕出來後,他以爲拍他馬屁的人會很多,會搶着往家請他們,結果呢?他們到處吃閉門羹,包括張祿,他孫子張世寶可是柳魁章眼前的大紅人,張祿不知道拉攏工作組對他孫子有多重要?可張祿硬是放出狠話,說村長不歡迎的人俺張家決不收留,通過這件事啊,鄉親們都對您暗豎大拇指,對張祿老爺子也很稱讚,雙柳村的人都知道只要有您在,咱雙柳村的天就不會塌下來,您就是咱雙柳村的定海神針......
柳老爹心不在焉地聽着,也不言語,雙流村所有柳姓人家本來就是同根同源,村裡祠堂的家譜上把一代一代的分支都寫得清清楚楚,自己是多年的族長,自然一呼百應,村裡的王姓、張姓都是外來戶,人口也很少,在膠東,像雙柳村這種宗族意識這麼強的村莊應該說是鳳毛麟角,也可以說是絕無僅有,梁啓超在戊戌變法失敗後先逃到天津,後又從天津來到柳家大院隱居過一段時間,期間寫下雜言詩《去國行》,“前路蓬山一萬重,掉頭不顧吾其東......”還爲村口的牌樓題了字,他離開柳家大院後去了青島,從青島遠渡日本避難,梁啓超離開柳家大院時曾對弟子柳衍祖感嘆,“雙柳村的百年古柳,庇廕着柳氏子孫根深葉茂,長盛不衰,柳家大院一脈相承,剛毅悲慈不失古風,在北方尤其在海派文化浸染的膠東,能有如此古村落,實屬罕見。”
柳老爹一邊走一邊想着心事,一直沒搭理柳文庭,柳文庭看到柳老爹無精打采的樣子,也沒了說話的興致,他這纔想起柳老爹最討厭背後亂嚼舌根的人,他爲剛纔的冒失有些後悔,爲了打破尷尬,他故作輕鬆地問柳老爹,“德哥,文喜這位半仙能算到咱哥倆來接他一家子嗎?”
柳老爹聽後哈哈大笑,雖沒說話,這哈哈一笑,柳文庭剛纔的擔心和尷尬一下子全沒了。
“救命,救命啊!”柳河灘方向突然傳來女人尖叫的救命聲,還隱約聽見孩子的哭喊聲,柳老爹和柳文庭幾乎同時喊了聲不好,拔腿就向柳河灘跑去,柳老爹一出樹林隔着河灘遠遠看見秋菊跪在冰面上,還有兩個驚慌失措的孩子,柳老爹健步如飛,眨眼間就跑到了河邊,大聲喊道,“弟妹,不要怕,趴在原地千萬別動,大愛,你帶小章先到岸上去,我這就跳河救你爹。”
大愛見到柳老爹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哭着說道,“伯父,我爹掉進冰窟窿有一陣子了,你可要救他呀!”
柳老爹沒再說話,他救人心切,棉衣也沒顧得上脫就撲通一聲跳進了冰窟窿,柳文喜就浮在冰下面,已凍得沒了知覺,這時柳文庭也趕過來了,他讓大愛把秋菊領到岸上,自己跪在窟窿沿,柳老爹雙手把柳文喜託到冰面上,柳文庭雙手接過柳文喜,然後伸手去拉柳老爹,“文庭,你這樣拉我,不單救不了我,搞不好連你也會掉下來,我自己能上岸,你先把文喜抱到岸上。”柳文庭只好抱着文喜上了岸,柳老爹雙手摁着窟窿邊一使勁,冰面塌下一大塊,人也掉了下去,柳老爹身材魁梧,再加上棉衣棉褲全是水,又加重了很多,冰面根本撐不住他的重量,柳文庭在岸邊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秋菊一邊繼續大喊救命,一邊讓大愛跑回村子喊人,柳老爹一看這樣不行,就改變了策略,他在水中脫掉棉褲棉襖,用雙拳擊打冰面,窟窿越來越大,大概這樣向岸邊遊了十幾米,到了水淺的地方,能落下腳了,雙肘按住冰面,雙腳一使勁竄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