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第二天,琉璃宮有稀客上門,怡嬪和麗嬪結伴而來,一個穿着嫩黃,一個穿着翠綠,宮裝顏色相交輝映,倒是十分的扎眼,麗嬪的胸口更是戴着一串顆顆滴溜滾圓,比小拇指還大的珍珠鏈子,笑容裡透着神氣,看人的時候,下巴揚得高高。
“你們家娘娘怎麼不見出來,這都日高三丈了,難不成月嬪娘娘還不曾睡醒?”麗嬪尖牙利嘴地問替她沏茶的珊瑚。
“娘娘每日都要做些女紅針線,聽聞兩位娘娘過來探望,正在收拾,立時便會來的。”珊瑚見兩位嬪妃雖然臉上掛着笑容,卻明顯滲透出一種來者不善的味道,說話都小心分寸起來,免得被強行抓了病垢。
“就是不上臺面的出生,已經做了嬪妃還非要做什麼女紅,能夠拿出去賣錢不成。”麗嬪撇了撇嘴角,嘲諷的說道。
“你這話說得可不妥當,當日裡,她在太興殿便是憑着這一手的針線活,才讓太后刮目相看,後來聽說又巴巴地給皇后和柳貴妃送繡活,四處討好,否則哪裡就有了她今天的風光。”怡嬪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忽然皺起眉頭來。
“是不是這裡的茶葉太粗劣,你喝不慣。”麗嬪故作大驚小怪地也端起來喝了一口,才一口,也露出了與怡嬪相同的神情,三分震驚,七分壓抑,這個茶葉居然是皇上平日裡最愛喝的,那是一年總共不超過數斤的貢品,往時裡賜一杯此茶,已經能在嬪妃中出了風頭,她入宮到這會兒也不過喝過兩次,而琉璃宮居然將此茶葉當成是招待所用,那便是說一來沒有太當回事情,二來存貨很多根本不在乎。
怡嬪的臉色微微調整,覺着自己來得魯莽,似乎有些輕敵了,她看向麗嬪,麗嬪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兩個人都咬了咬牙,想要將那個挑唆她們前來滋事的人,狠狠地罵上一通,可如今來都來了,又不能急着要走,否則成了尚未交手,已經落了下乘的局面。
“是怡嬪和麗嬪來了嗎,我方纔手中絲線纏着十幾股,一時抽不得身,倒是讓兩位久候了。”汝月的人未到,聲音先從內屋傳了出來,隨後環佩輕響,蓮步緩緩而來,她一貫穿得素淨,淺淺的綠,衣襟裙襬卷着香蘭花的點綴,人未到跟前,彷彿已經聞到馨香氣息一般。
怡嬪的眼睛尖,見汝月出來時,一隻纖手略過細白水晶穿成的門簾,水晶在指縫中折射出七彩的光暈,印在眼底,居然有些眼花繚亂的感覺,頓時向着麗嬪使了個顏色,麗嬪尚未反應過來,怡嬪着急起來,在桌底重重踩了她一腳,在胸口連連比劃,示意她趕緊將珍珠項鍊取下來,本來是想出風頭的打算,同那扇水晶門簾一比,反而成了丟份子的醜事。
麗嬪一向以怡嬪爲首是瞻,見她臉色難看,趕緊手忙腳亂地去摘項鍊,越是心急越是解不開,等汝月快要走到身前時,繩結被扯斷開來,珍珠落雨點似的,噼裡啪啦掉了一地。
汝月怔了一下,趕緊讓珊瑚幾個幫忙撿拾:“麗嬪姐姐這是怎麼了,這般不小心,這樣好的珍珠項鍊,少了兩顆,那就可惜了。”
麗嬪心中肉痛得厲害,臉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強行歡笑地說道:“也不算什麼很值錢的,少了就少了。”
怡嬪轉過頭來,重重瞪了她一眼,那是怡嬪才從孃家好說歹說拿來充門面的體面首飾,被麗嬪見到,嚷嚷着要去殺殺月嬪的銳氣,自己斟酌再三才肯出借的,哪裡曉得不過戴了這樣一小會兒,就被毀了,在地上都滾過,莫說是少了幾顆,便是都撿起來,以後也不能再在旁人面前戴,否則從琉璃宮傳出去,怡嬪戴了散架又撿拾回來的珍珠項鍊,別說面子了,怕是裡子都保不住了。
麗嬪曉得闖了禍,那笑容別提多難看,汝月只當是看不出來,繼續指揮着珊瑚:“裡裡外外都要找個清楚,絕對不能少了麗嬪娘娘一顆珍珠,聽見了沒有?”
“是!”諸人異口同聲,幾個宮女太監都半趴着在地上摸來摸去的。
“先別管這些,兩位姐姐難得來一次,用些點心纔是。”汝月笑臉迎客,揚了手道,“兩位姐姐坐下便是,麗嬪娘娘這串珠子不知共有多少顆,等都湊齊了,一併交還便是。”
麗嬪哪裡清楚這個,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倒是怡嬪及時替她解了圍:“珠子是四十九顆,要是能夠全部尋回,真是不甚感激。”否則,下一回母親要是問起來,定然要被劈頭蓋臉地訓斥一頓,想想都覺得好生無趣,怡嬪在桌子底下,又用腳跟碾了麗嬪幾下,仍然覺得不夠出氣,麗嬪腳背生疼,笑臉有些掛不住,幸好汝月正好轉過臉去,沒有留意她的神情,她趕緊拱手作揖,先向怡嬪賠不是,怡嬪無聲地冷哼了一下,將那隻腳給收了回去。
香甜的酥點吃到嘴裡都味同嚼蠟,汝月輕聲說了幾句話,怡嬪壓根就在走神,沒有聽得真切,待汝月等她回答的時候,她咳嗽一聲掩飾了情緒:“約摸是昨晚沒有睡好,這會兒犯困,人都走神了,妹妹方纔說的什麼,我都居然沒有聽清。”
汝月似笑非笑道:“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是哪陣風把兩位姐姐吹到琉璃宮來了。”
怡嬪想了一想,才謹慎地說道:“只是今早一起來,聽聞皇上居然沒有早朝,消息傳出,諸人之間議論紛紛,都說昨晚見着皇上是在琉璃宮留宿的,妹妹才入後宮,不知道宮規森嚴,要是皇上因着哪位嬪妃的緣故,棄了早朝,讓皇上落下個沉迷美色的話柄,那是要嚴懲的,我想着平日裡妹妹爲人也算和善,不忍心見妹妹受罰,所以帶着麗嬪過來看看,也算是給妹妹提個醒了,早點做好萬全的準備,就算是真的受罰,也好有些心理準備。”
汝月越聽越是心驚,旁人只當是皇上在琉璃宮留宿,卻不知皇上根本就是未到二更天就跟着常公公匆匆忙忙地走了,這一走,居然連早朝都未曾趕上,她也知道皇上一向將早朝議事當成是每天的首等要事,即便是與她纏綿不捨的那幾次,常公公也是按部就班,準時點卯,將皇上送走,她實在想不出來,能有什麼大事,讓皇上懷了一如既往的規矩。
怡嬪十分仔細地看着汝月的神情變化,見她臉色發白,還以爲皇上真的是爲了她才誤了早朝,心裡又是羨慕,又是氣惱,還有幾分的幸災樂禍,巴不得將這件事情鬧開了,收不了場,將月嬪一併處置了纔好,語氣裡已經壓不住躍躍欲試的興奮:“原來妹妹真的不知這條宮規,真是禍事了,禍事。”
汝月緩緩擡起頭來,分別看了怡嬪和麗嬪各一眼,盈盈笑道:“我想兩位姐姐有所誤會了,昨天晚上,皇上確實過來坐了一坐,不過隨後就離開了,我也不知皇上去了哪裡,做了什麼,或者我入宮晚,規矩學得不好,卻也聽皇上說過後宮不議政的道理,所以沒有多問,如此這般,我想那些所謂的嚴懲,也不會落在我身上的。”
“空口白牙的,你說皇上沒在就沒在了嗎,誰能替你作證,這琉璃宮上下都是你的人,當然是做不得數的。”麗嬪幾乎是脫口而出,她就是不喜歡看到汝月臉上那種勝券在握的笑容,越看越惱。
“怎麼會沒有人作證?”汝月掩着口,笑得好生歡喜,“難道說皇上就不能作證,還有皇上身邊的常公公,皇上臨幸都是記錄在案的,有心人去翻一翻案卷,也比我自己用嘴皮子說來得利索,姐姐說得真正是個笑話了。”
麗嬪滿以爲可以給汝月施壓,沒想到讓她隨口就給化解開來,暗暗罵了自己幾句,怎麼不想周全了再說話,這會兒怕是硬生生地將對方給重重得罪了。
汝月喝了口茶,沒有要追究問下去的意思,等珊瑚雙手託了紅珊瑚的蓮花盤來,手指在盤中的珍珠中撥了撥道:“一共多少顆,可有清點仔細?”
“回娘娘的話,一共是四十九顆,一顆都沒有少,只是其中有兩顆落得遠些,沾了泥,婢子也已經用雪水清洗過了,請娘娘過目。”珊瑚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將手中的蓮花盤又舉得高些,讓另外兩人看得清楚。
怡嬪孃家家底殷實,所以對珠寶算是有些眼色,當下倒抽了一口氣,裝珍珠的盤子怕是用整株碩大的正紅珊瑚雕刻而來,那樣顏色的珊瑚,家中存着一棵尺把長的已經當成傳家寶一般,在此處不過是當個盛物的器皿,毫無當回事情,她忍不住想,這琉璃宮裡面到底藏了多少奇珍異寶,皇上到底偏心地給了月嬪多少奇珍異寶,眼前這個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女子,不過是中人之姿,憑什麼得到如此驚人的聖寵眷眷,她不服氣,絕對不會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