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帝瞧過來的眼神,有些古古怪怪的:“你覺得不是聚荷宮所爲?”
汝月點了點頭道:“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臣妾與錦嬪接觸過幾次,她那性子怯弱,便是真的哪一天有了這個心,也未必有那個膽子,更何況這樣類似潑婦罵街的伎倆,重在挑撥,並不會造成真的傷害,損人不利己,只有那小雞肚腸的纔會想得出來,臣妾聽聞錦嬪的父親爲官剛正不阿,家風甚嚴,所以思來想去都覺得是有人要栽贓與她。”
“寡人的月嬪真正是聰慧得緊。”明源帝笑着嘆了口氣,“這些話在寡人面前說說也便罷了,在宮裡頭太聰明的人都待不長久,藏拙重要,隱慧也重要。”
“臣妾明白。”汝月不知爲何對錦嬪總有幾分好感,錦嬪進宮數年,受了不少坎坷,心思卻依舊保持一抹純真,着實不易,她不想這次的事情將其捲進來,“臣妾替錦嬪脫了嫌疑,便是不想再追究下去,自己的牙齒有時候還會咬到舌頭,只看成是家務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寡人很是欣慰,你有這般的氣度,要是你受不住那激將,吵嚷開來,對誰的面子都不好看,近日來後宮嬪妃都不太平,確實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源帝揉了揉眉心,像是將這些瑣事都同汝月一一說開了,心裡頭的鬱結也能夠跟着劃開來,“柳妃的病情是好了些,總算也能認人了,不會發出那樣淒厲的喊聲,還是衛澤的話有道理,她的病還是太醫才能看得好,寡人查來查去,居然也查不出她所見的那些臆想到底是真是假,怕不過是她假想而出的,也但願是她自己假想出來的。”
汝月一低頭,沒有說老太醫對她說的那些話,也不知皇上是否已經知曉,見他臉上神色淡淡的,說起柳貴妃時,也沒有往日裡的柔情蜜意,心裡愈發生寒,尚清晰記得開春節的那次,柳貴妃穿了與皇后撞色的宮裙被君王牽着手而來,多麼的意氣奮發,如今小公主已經生了,身子也垮了,換來的卻不是她想要的,怕是皇上真的知道了用藥的結果,也不會太介意,皇上從來不缺爲他生兒育女的女子,多一個月嬪,少一個柳妃,對他而言,怕是都不那麼重要的。
“在想什麼,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倒像是要哭了似得。”明源帝的眼神何其銳利,彷彿一下子能夠刺破對方的心事,將她的一隻手握在手心,。
“臣妾只是在想小公主可憐,柳貴妃的病情要是好轉些,小公主能夠回到生母身邊卻是好的。”汝月揚起下巴尖兒,勉強笑道。
明源帝將她的手握緊又放開,心中一片清明,卻沒有點破她的心思,而是將話題一轉,讚道:
“這一次,你將方夫人照顧得很好,你要知道方夫人的那個性子,不愛欠人情,不愛與宮中的人有多餘的交集,便是同皇后那樣的表姐妹血親,都不是過於親密,卻是難得與你有緣,特別是那兩個孩子,怕是在這琉璃宮住的有些樂不思蜀了。”
汝月聽得此話,才曉得原來皇后與方夫人還有這樣一層干係,難怪那一晚皇后顯露那樣難得的情緒,她在皇上面前哪裡敢真的邀功,自謙道:“臣妾並沒有做什麼,方夫人是在臣妾這裡病倒的,若是有個閃失,方將軍自然會多了心結,方將軍是鎮守邊關的大將,皇上要安撫軍心,多半依靠着他,臣妾怎麼能夠因爲一己之私,耽誤了天下的大事。”
“是,你所言不假,方佑天鎮守邊關八年,邊關之將領眼中怕是對他的信賴程度遠遠勝過寡人,可你又不知道方老爺子爲何會與他交惡,說來可笑,方佑天是戰場上的殺將,敵國送他外號方閻羅,交戰之際,心智稍許不穩的敵兵,聽到他的名號都會嚇得落荒而逃,而方老爺子在先帝在位時,便是大力倡議主和之道,你沒有見過他給敵國開出的貢品清單,怕是半個國庫都要拱手讓人。”明源帝說着話,眼底隱隱一抹殺氣,又有一絲無奈。
“方老爺子這般做,不怕其他同僚參他有投敵之嫌?”汝月低聲問道,這還是皇上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國務要事。
“如何沒有,那一本一本的參奏,讓寡人頭痛不已,堆得和小山一樣。”明源帝輕輕一笑才道,“到後來,寡人不得不軟硬兼施,讓他自己開口辭了官,做了個逍遙侯的位子,寡人還記得當日方老爺子說的話,他說不用十年,不用十年的時間,事實會證明他所提出的建議是正確的。”
“此事到如今有多少年了?”汝月問得很小心翼翼。
“九年又七個月,快到十年了。”明源帝沒有再說下去,索性站起身來,走到窗前,雙臂一展,將窗戶給徹底推開,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沒有到十年,寡人卻有些明白他當時建議的真正目的,邊關雖然不曾失守,兩軍交戰,也是我方贏得多半,方佑天將軍威名顯赫,卻抵不過國庫空虛,糧草吃緊,當年沒有拿出一半的國庫來建交,平衡權益,如今國庫連年征戰,只剩下十之一二,再難以充盈。”
汝月看着皇上的背影,君王的身後也有藏不住的蒼白無力,他這樣毫無保留地在她面前展現出來,對她而言,不知是喜是憂了,她盈盈數步都到明源帝身後,忽然俯身給他行了個大禮,明源帝折身彎腰,趕緊將她給扶了起來,不明所以地笑着問道:“月嬪這是爲何,要行這般大禮。”
汝月咬了咬嘴脣,卻沒有依着他所附而站起身,垂着頭道:“臣妾行此大禮,不是爲了自己,而是爲了天下蒼生,感激皇上當年的英明之舉。”
“哦?你聽了這些舊事,反而覺得寡人做得沒有錯,打仗打到國庫都空空一片,也沒有錯?”明源帝眼睛一亮,笑容不減,“雖說後宮不能議政,這些事兒,不算議政,你只當是本朝子民,寡人想聽你說說,寡人是否真的做得正確。”
“臣妾方纔聽皇上算得一筆賬,當年若是議和,爲了權益平衡,需要拿出國庫一半的銀錢打通關節,而十年之後,因爲皇上的決定,連年征戰將國庫的庫銀花銷得幾乎無所存,表面上看來議和的損失似乎更小,而主站的話,費時費力費錢,十分不值,然而,議和所需花銷不過是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一次,若是鄰國受了議和的建議後,不下三兩年又來索求呢,皇上到底是給還是不給,給的話,一次兩次,就此落成個無底洞一般填空不滿,不給的話,半個國庫已經搭了進去,難不成就白白浪費了,到了那時候,皇上怕是比如今的情形更加難堪。”汝月覺得這些話,像是不用經過深思熟慮,從自己嘴裡源源不斷地說了出來,“主站這些年,將士固然辛苦,然而我朝邊關固若金湯,便是那邊關處的子民都不曾受顛簸流離之苦,衆心所向一致,都覺得皇上是難得的明君,這樣一句話,是多少銀錢都換不來的美譽,所以,皇上當年的決定是再正確不過的,臣妾纔要行了那樣的大禮,替天下的子民給明君行禮。”
明源帝怔怔地看着汝月,似乎也不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口中所出,過了半響才反應過來,不禁撫掌大笑道:“月嬪說得深入寡人之心,原來月嬪不僅僅是寡人的愛妃,還是寡人的知音,寡人何其所幸,何其所幸。”
汝月被自己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嚇到了,明明從來不知國事爲何物的自己,真正是膽大包天,纔敢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詞,幸而皇上一點都不介意她的拈來之語,滿臉堆笑,將她直接攬到面前,重重地在她的臉頰邊落下一個吻,親了還嫌不夠,又尋着她的嘴脣細細吮吸,激動之下,差些將她的嘴脣都給咬破開了。
汝月好不容易透過氣來,見皇上一副欣喜若狂,也不像是僞裝,依偎在他胸口,聽着那格外有力健碩的心跳聲,柔聲道:“臣妾其實不懂這些,說的都是自己的微薄想法,皇上請千萬見諒。”
“正是不懂之人說出來的纔是真道理,你這般想,也代表着寡人的子民同樣這般的想法,戰事雖然艱苦,國庫雖然空虛,只需本朝上下,君民一心,還有什麼困難不能一一克服而過的,很好,你說得很好,一個久居深宮的女子能夠有這般的心思,這般的氣度,真是難能可貴,寡人剛纔說的,月嬪是寡人的知音,確實不假。”明源帝將她輕輕放開來,目光溫和地落在汝月的臉上,從她的眉心,雙眸,嘴脣,一分一分地往下落,“寡人要去尋方佑天,將你此番話也說與他聽聽,寡人這會兒算是知道那薛綽華爲何與你投緣,原來是因着你們都是這般難能可貴的女子。”
隨即,明源帝真的沒有久留,拔腿就走,跟着送茶點進來的烏蘭,端着一大盤兒的吃食,呆在那裡,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