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身體微恙,說要請汝月說話,汝月哪裡敢說個不字,乖乖地跟着雲歡姐妹倆,進了內臀,屋子裡染的是清神香,汝月也是風寒剛好,忍不住重重吸了幾口,覺着胸腹間的淤塞掃去了大半,到底是皇后所用之物,與太醫配給宮女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皇后雖然病着,卻依舊衣冠楚楚坐在上首,一雙眼中煦煦柔和,只是說話的聲音比平日裡小了許多,雲歡按照方纔汝月說的,端來清水,讓皇后洗了手,又將香鼎中另外換上清甜香,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屋子裡已經清朗一片,欲與草木之氣。
皇后方纔將裹着繡像的絲緞打開,雙手將送子觀音請了出來,看得十分仔細,雲歡站在她身後跟着嘖嘖稱奇,若非曾經親眼所見繡像毀損得多厲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經過汝月的一雙巧手,繡像比原來的樣子更加端莊秀美,觀音的一雙眼慈悲閔懷,似乎會隨着觀者的方向移動一般,皇后恭恭敬敬地將繡像按着風水之位,掛在東南方向,再雙手合十拜了一拜,站在原地,默不作聲。
這般站了一盞茶的功夫,皇后纔將眷戀款款的目光收起,走到原位坐下,含笑看着汝月道:“本宮一直被她們好意相瞞,原來還是要行家裡手出馬才行,這幅繡像比本宮自己的女紅要精妙上數倍,最難得還是修補之餘,神采光華更甚一籌,可謂神來之筆。”
“多謝娘娘讚譽,婢子不過是盡心而已,神來之筆四個字不敢當。”汝月站得雙腿發酸,見皇后卻是一番好興致,她知道皇后與皇上的感情隔閡,見皇后似乎了了一樁心事般,也暗暗替皇后歡喜,盼着繡像掛起,觀音便真的能夠前來送子。
“本宮聽聞前些日子,你有些煩心之事。”皇后說得開門見山,一副瞭然的樣子。
汝月想起方纔雲琅所言,在後宮怕是沒有皇后不能夠探聽出的事情,更何況皇后這一陣又格外注意自己的舉動,也就不用避諱,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回娘娘的話,是婢子身邊帶的小徒弟,不過事情已經處理好了。”
“哦,已經處理好了?本宮怎麼聽說,你應了刑事房的房公公一件大事。”皇后慢慢擡起一雙眼來,直視着汝月又道,“本宮想聽聽,那件事情你預備如何應對,本宮曾經說過,本宮很看得上你的手藝,你的人品也算上姿,若是願意,來丹鳳宮謀職,想來沒有人敢說不妥,即便是你不想換職,遇到這樣的煩心事,怎麼不來找本宮相助?”
汝月沒有受寵若驚那是假話,皇后的言下之意已經十分清楚,只是皇后向來不管宮女與太監的對食之事,或者確切地來說,也沒有閒心來管,要是自己開了口,等於是破了例,當下硬着頭皮說道:“多謝娘娘的美意,婢子已經將事情處理安置妥當,不勞娘娘費心了。”思來想去的,還是等太后回宮比較穩妥,畢竟皇后的心思,離自己甚遠,還有些捉摸不定。
皇后沒有再追問下去,微微笑起來道:“既然你說已經處理好,那便是都好了,本宮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不會作踐自己,將自己隨隨便便地就賣了的。”
汝月唯唯諾諾地點頭,不敢否認。
皇后才說到繡像修補之事,又說要打賞,話才起了個頭,聽得外頭洪亮一聲:“皇上駕到……”
屋中的諸人;臉上頓時顯出各色的神情不同,皇后一驚加上一喜,居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的樣子,雲歡擠過身去,低聲詢問皇后是否要回房更衣梳頭,皇后輕輕搖了搖頭,汝月才三兩步往角落裡退去,明源帝已經衣袂帶風地走進來了。
一屋子人都跪拜行禮,明源帝揮了揮手道:“都起來,都起來。”直接走到皇后面前,一雙手托住皇后的雙臂,望着皇后的樣子,溫和的說道:“皇后有恙在身,不必行禮,寡人便是過來看看皇后的身體好些了沒有?”
“多謝皇上掛心,臣妾吃了太醫的藥,又睡了兩日,已經好多了。”皇后覺着明源帝手掌灼熱,臉孔忍不住微微一熱,她實在沒有想到皇上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探病,心中倒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小鹿亂撞起來。
“那就好,那就好,近來天氣略微反常,皇后病了,柳貴妃也病了,寡人去探望,她卻說什麼怕要過了病氣個寡人,怎麼都不肯從帳中露臉,寡人怕她彆扭起來,動了胎氣總是不妥,就不再勉強她,所以過來看看皇后是否好些了。”明源帝落了座,朗聲說道。
皇后臉上才泛起的一絲紅暈,很快地褪了下去,她原本就奇怪,皇上如何會突然過來,聽了皇上的一番話,才品味過來是在柳貴妃那裡碰了一鼻子的灰,纔到丹鳳宮來解氣,怕是另一方面也是做給柳貴妃看看,讓她吃一個空心的醋團,下次不敢過於拿喬,可憐她堂堂的一國之後,居然被拿來作爲皇上和柳貴妃之間耍小兒女心思的踏板。
明源帝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又強作關切地細細看了皇后的氣色:“皇后的臉色果真不好,便是這次病好了,也請太醫過來好好調理纔是,千萬別仗着一時意氣,耽誤了自己。”
“臣妾謹聽皇上安排。”皇后臉上不動聲色,卻在雲歡端點心上來時,有意無意地將明源帝的目光往東南方向,才掛上的觀音繡像上帶動。
明源帝才隨手拿起一塊蓮花酥,尚未放到口中,目光已經被繡像吸引,不自禁地站起身來,口中略微訝異地啊了一聲,緊接着雙腳已經自覺往繡像的方向走去。
站在陰影裡的汝月見到明源帝一副感興趣的樣子,明明是一副送子觀音圖,爲什麼皇后的眼神裡面透露出來些叫人看不透的神色,皇后沒有去看明源帝,她的視線落在汝月的身上,然後衝着汝月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
“這幅繡像不像是皇后的女紅手工。”明源帝站在離繡像一尺開外的距離,認真的說道,“怎麼忽然想到要在屋裡掛這個?”
“這原先是臣妾在出嫁之前繡的陪嫁之物,這些年過去,臣妾想着拿出來也好。”皇后避重就輕地說道。
“寡人記得皇后的針法不是這般的。”明源帝忍不住又往前湊了一點。
“皇上的記性還是這樣好。”皇后將視線收回來,笑容不減地走過去,走到明源帝身邊,與他並肩而立,彷彿也在細細地看着那幅繡像,“不知皇上從哪裡看出不是臣妾的手藝。”
明源帝的神色嚴謹起來,右手擡起來,指尖已經觸到了繡像的表層,目光再看到觀音的端莊之態,趕緊地抽手回來,強迫自己轉過身去,沒有再看:“皇后的女紅手法雖然也是後宮數一數二,不過有些針法卻是獨家的訣竅,旁人即便是看了也模仿不來,寡人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種針法了。”
“皇上可是想到了什麼人?”皇后有些要逼問的意思了。
明源帝一個晃神,又回覆了原來的樣子,嘴角淡淡地笑着道:“寡人只是好奇,誰替這幅繡像增光添彩,蓋過了原來皇后的手藝。”
“皇上真是一雙好眼力,連繡像上頭有兩個人的針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后低下頭來,笑了笑,用手指向了始終站在那裡不敢動的汝月,“皇上要問的那位,便是她了。”
汝月離得本來也不遠,聽兩人一問一答,一來一往的,心裡滿滿有些慌亂,總覺着皇后的話語正在慢慢將話題往自己身上轉,果然轉來轉去,一根手指已經指到了面前,明源帝的目光頓時爍爍地射過來,她腿肚子一個哆嗦,差些又給跪了下去。
明源帝神色複雜,不知是喜是怒:“此女又是哪個宮中的宮女?”
汝月只得行了跪拜之禮:“婢子汝月見過皇上,皇上萬福。”
明源帝的記性確實不壞,已經認出她的臉孔來:“寡人記得你是太興臀的宮女,服侍太后身邊,怎麼又來了丹鳳宮?”
汝月不知如何回答,皇后已經替她解圍:“臣妾的這幅繡像因爲收藏之所有誤,損毀了大半,臣妾自知無力補救,於是有人推薦了汝月,說她一手好女紅,果然不負衆望,今天才將修補一新的繡像送了過來,可巧的是皇上又來了,臣妾正在想,這樣好的能耐,要賞賜些什麼纔好,不如皇上也幫着臣妾一起想一想?”
明源帝的雙眼眯了眯,口中跟着皇后說道:“是該要好好賞賜,真是難得的好手藝,寡人平生也是難得見到一次。”
“臣妾想不如就讓她從太興臀出來,留用在丹鳳宮中,皇上覺得可好?”皇后試探着問道。
這個時候,汝月想要說不好也來不及,只暗暗盼着皇上說要等太后回來再商議,未曾想到明源帝幾乎是想都未想,直接點了點頭道:“留用丹鳳宮也很好,皇后安排妥當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