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得了汝月的話,才漸漸心安,她一向最相信娘娘的,那般的大事,娘娘說一個人挑肩承擔,就沒有喊過一次後悔,她回頭去看看身後已經結了蛛網的牆角,不是她不想打掃,實在是力不從心,那牆面都脫落了大半,萬一撣子上去,灰塵沒撣乾淨,牆卻歪了倒了,又該如何是好?
娘娘送了雲歡走的時候,怕是已經想到會走到這一重,烏蘭在竈邊蹲着生火的時候,默默地想着,娘娘的那顆七竅玲瓏心從容地將事情一步一步都安排好,卻硬生生地委屈了自己,如果連她都沒有陪着娘娘進昔時宮,娘娘沒準都會自己生火煮飯,洗衣度日。
所以,樺月即便做了新皇后的位子,還是心心念念怨恨着自己的姐姐,縱然再不承認了,她們也是曾經是姐妹,樺月拋得開,娘娘是不是真的放得下?
烏蘭一分神,火舌在手指舔了一下,她痛呼一聲,趕緊收了手回來,食中指兩指已經灼紅了,她起身將手貼在水缸外頭,氣溫低,水缸外像是結了冰,很快將灼熱感給帶走,她低下頭來,看着自己的雙手,比以前是粗糙了點,不過她真心沒有悔意,能夠跟着娘娘,到哪裡,她都是心甘情願的。
回到屋中之時,汝月坐在窗前,窗子支開一角,外頭有些風,吹得她的頭髮衣服,微微飄拂,烏蘭走過她身邊,低聲道:“娘娘,這樣子吹風,還不吹出病來。”
“我想冷靜一會兒。”汝月回道。
烏蘭一怔,先前娘娘根本沒有將新皇后過來示威的事兒擺放在心上,怎麼才一轉眼,娘娘似乎又起了擔憂之色,她連忙問道:“娘娘可是又想到了什麼?”
汝月點了點頭道:“衛大人走的是一步險棋,如果沒有要緊的事情,原本不該由他出面來擋着新皇后的,我是擔心……”
“娘娘是擔心皇上嗎?”烏蘭的聲音越發地低下去了,都這個時候,娘娘如何都不爲自己着想,“皇上是九五之尊,如何會有不妥?”
汝月沒有說起她所知的關於上一次宮闈之亂的驚險,烏蘭進宮太晚,縱然聽到些捕風捉影的片段,又哪裡比得上她連細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方家兩度救駕有功,清君側,斬逆臣,方國義大人起了落,落了起,前有如萱,後有樺月,不論皇上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如萱沒有完成的那一遭,終是讓樺月彌補了,方家的女子坐到了後位,這個許諾,君子一言,等了十多年才實現,無論對方國義還是對皇上,都是一種釋然。
然而,釋然以後呢,她確實想得比旁人要多,纔會在新後登位之前,退了又退,將自己安置到這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昔時宮裡頭來,昔時宮,曾經住過皇上的生母,住過她最信賴的伶昭姑姑,想來皇上的生母與太后也是一對姐妹,她原本以爲與樺月怕是要重蹈覆轍,卻沒想到峰迴路轉,樺月指出她不是父母親生,揪心傷肺過後,她有種淡淡的解脫,既然已經沒有血緣關係,那麼樺月以後無論對她做什麼,她都不會心痛,因爲那不是妹妹對姐姐的決裂與不堪,那不過是後宮嬪妃之間的爭鬥,銀貨兩訖,反而再單純不過。
沒想到,躲了七個月以後,她不能再躲下去,樺月自以爲抓住了她的軟肋,將重華的安危無恥地擺放在她面前,要她來做抉擇,後宮爭鬥,那些無知的孩子往往會淪落爲無辜的犧牲品,不過在同一時刻,她從琥珀那裡得了太后的保證。
太興殿中,滴水不進。
汝月的臉慢慢揚起來,一雙眼晶亮的叫烏蘭覺得心驚,她直接開口道:“我已經想過,如果躲不過去,我就不會再躲。”
“娘娘!”烏蘭急得什麼似的,雖說在昔時宮裡頭,是要吃些苦,不過她也明白這是娘娘最好的避難所,即便沒有護衛,沒有皇上,先帝的禁令卻別任何其他的都來的管用,“娘娘不能因爲衛大人的舉動,就輕易地出去。”
“是,確實都是在想逼着我出去。”汝月坦然笑道,“這昔時宮要進來難,要出去也不易的,沒有到破釜沉舟的時候,我也不會出去。”
“娘娘不要衝動纔好。”烏蘭說完這句,覺得後背涼颼颼的,這樣的天氣,背後都能驚出一層冷汗來,“今天可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大好日子,娘娘再吃塊喜餅。”
“好,再吃一塊喜餅。”汝月的手指白皙纖細,喜餅的正面蓋着一個鮮紅的戳印,她多看了兩眼,“今天是重華的好日子,我不該爲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動了氣的,重華,孃親願你平安長大,幸福安康,如果有這個可能,孃親寧願你沒有生在帝王之家,哪怕是住在孃親小時候落腳的村子裡頭,也比這偌大的皇宮光明磊落。”
這句話出了口,分量有些重了,烏蘭假裝沒有聽見的樣子,自顧地也拿起一塊來,慢慢送進嘴裡:“婢子盼着小殿下快快長大,長大了就能保護好娘娘了。”
汝月但笑不語,重華才一週歲,若是真的要等着重華長大,才能來維護自己的母親,那麼她就該對皇上太過失望了。
烏蘭吃完喜餅,將換下的衣服都收拾起來,預備拿到後院去清洗,又聽得外頭的宮門被拍得震天響,她猶疑了看了一眼汝月,連新皇后都來過了,難不成是新皇后想想取了娘娘的舌尖之血還不夠懲罰,回馬槍殺來,要再變本加厲不成。
汝月約摸猜到她的念頭,慢慢搖了搖頭,新皇后來一次昔時宮,宮裡頭多少人看着,雖說她知道兩個人已經沒有血親關係,但是外頭說起來,她還是方國義的外孫女,也沒有錯,便是從路邊撿的,也養得好些年,她不能忘本。
就算樺月沒腦子,身邊怕是應該有些出謀劃策的人,絕對不會讓堂堂的皇后做出丟份丟到家的舉動,就這樣子,心不甘情不願的要同已經被打進冷宮的親姐姐死扭到底,善妒之人,又是那樣高高在上的地位,絕對留不下好名聲的。
“要麼隨他去,任憑是誰來敲門,我們不開門,她們也拿我們沒辦法的。”烏蘭提議道。
汝月點了點頭,沒準是找個人來試探的,先穩着自己,靜觀其變,如果拍一陣就走了,那就最好的。
拍門聲,果不其然響了片刻就停下來,兩個人才想要鬆一口氣,緊接着外頭的那個人已經大叫大嚷起來,隔着兩重門,其實聽不太清楚,汝月只覺得耳熟,來的人聲音以前一定聽過,而且印象頗深,然而明顯不是宮裡頭的人,因爲那人的嗓音越發高亢起來:“汝月,汝月開門,是我。”
她沒有喚如妃,喊的是汝月的名字。
“是我,薛綽華,你給我開門!”砰地好大一聲,像是重重一腳踢在宮門上頭,沒想到這破破爛爛的宮門還很結實,居然沒有被踢開。
“是方夫人,方將軍的夫人。”這一次,連烏蘭都聽出來了,“娘娘不能開門。,我們不開,她闖不進來。”
在烏蘭的眼中,薛綽華是方佑天將軍的夫人,是方國義大人的兒媳,也是新皇后樺月的舅母,他們都是聯親,只將娘娘一人摒棄在外頭了。
“那就再等會兒。”汝月想的卻是薛綽華也是前皇后的表親,要說這後宮的嬪妃與朝中重臣之間,還真的是牽牽絆絆,剪不斷理還亂的干係,不知道前皇后出了那樣大的事情,會不會也牽連到薛綽華。
她倒是真心覺得薛綽華是個很好的女子,以前還以爲那是她的舅母,更有了親近之意,想當初,方將軍因爲一塊帕子,居然敢衝到御書房去,拉着皇上過來尋親,這一對倆口子,纔算是琴瑟相和的性子。
薛綽華根本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烏蘭也聽不下去了:“娘娘,婢子到門縫中先去瞧上一眼。”
大概是方纔衛澤身後帶着新皇后,讓烏蘭長了教訓,汝月沉吟片刻後道:“你去看看也好,要是真的只她一人,讓她進來。”
“娘娘就不奇怪,方將軍的夫人是應該在將軍身邊,邊關之處的,她忽然回來了,會不會是邊關出了事情?”烏蘭很快將自己的想法又給推翻了,“便是邊關出了事情,她也不必來找娘娘商量的,應該去御書房找皇上纔是,婢子去去就來,多放一個人進來,就是破了門禁,今天一連破了兩次,總是不妥的。”
汝月等着烏蘭走開,在原地走了幾步,烏蘭說的沒有錯,薛綽華的身份此時在她面前是個尷尬,有要事商量的話,應該去尋皇上,而不是來她這裡,如果一定要當面與她說清楚的事兒,那麼,汝月的心頭一緊,父親是方將軍在邊關無意之中尋覓得,設了法,下了套,才送到帝京來,爲了是讓他們父女相見一面的。
結果,父親被方國義派遣的手下追殺,如果沒有皇上適時出手的話,汝月再不敢往下細想,耳畔聽得宮門陳舊的咯吱聲,是烏蘭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