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年又三個月,還有兩年又三個月。
汝月似醒非醒,在枕上輾轉反側,腦袋裡有些糊塗,不知如何就反反覆覆迸出這句話,想得多了,嘴裡自然跟着就出來話:“還有兩年又三個月。”
“什麼還有兩年又三個月?”一個聲音在她耳朵邊笑着問道。
汝月猛地睜開了雙眼,坐在牀沿邊的,不是皇上還能有哪個,他穿的衣服,明明是她做好了藏在衣櫃裡,還沒有來得及給他的,不知如何被尋了出來,尺寸合身,只是穿着便服的皇上,與平日裡的那人似乎有些不同了,好似多了一份親和力,少了那種渾然天成的威懾力,換而言之,不像是皇上了,只是一個英俊好看的男人,
她想坐起來,纔剛動了一下,頭痛欲裂,趕緊用手扶着,低聲問道:“皇上怎麼會在臣妾這裡,臣妾睡了多久?”
明源帝笑而不答,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汝月心想還好,五個時辰,沒有讓皇上等太久,他開口說道:“月嬪睡了五天,纔剛剛醒過來。”
“五天。”汝月一呆,喃喃低語道,“如何會一直睡了五天?”
“月嬪病了。”明源帝回道。
“臣妾病了?”陷入昏睡前的那段記憶隨着她的醒轉,如同潮水一般,涌現上來,朝露宮中的鬼影重重,刑事房內的陰氣森森,房公公那張令人作嘔的老臉,還有芳華,芳華撞牆而死,牆面一片狼藉,紅紅白白的,她看着就想發出尖叫聲。
“你都想起來了。”明源帝一直在觀察她的神情,擡起手來摸了摸汝月的發頂,“你暈過去以後,就高燒不退,太醫走馬燈似的在琉璃宮進出,纔算是將這條命給撿回來了,那一晚的事情,是寡人疏忽了,原本是想帶着你親臨而觀,往後長個記性,在宮裡頭,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要過,你這般的心軟,如何保護自己,卻沒有想到,你會反應過激,當然,寡人也沒想到那個沈芳華居然會畏罪自殺,連句口供都沒有留下來,真正是可恨。”
汝月聽着明源帝淡淡的口氣,記憶還在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她想起來,衛澤當時定然強調要隨同她前往刑事房,被常公公話語阻攔,衛澤做出駭人的舉動,差點掐死了常公公,當時她不明白一向溫文爾雅的衛澤爲何會過激至此,如今想來,皇上將她喚去刑事房,怕不是那樣簡單的事情,如果有人在其間,將她當做同犯咬了出去,那麼此時的她絕對不能好端端地睡在琉璃宮,而早已經是那裡的階下囚了。
皇上對她沒有百分百的信任,這也是無可厚非,她原來就處在整件事情的漩渦中央,明哲保身都不容易,哪裡就真的能夠徹底撇清干係。
只可惜,除了那些根本不知道真相的宮人,剩下的嘴巴一個比一個賽蚌殼,撬都撬不開,倒是讓皇上徹底失望了。
“她的屍首呢?”汝月低聲問道,“芳華的屍首如何處置了?”
“自然不能留在宮裡,有處理她的地方。”明源帝不太樂意汝月的反應,那個一味欺騙她,讓她傷心的人死了,她不是明明應該開心,覺着是維護了她,爲什麼她依舊傷心,傷心地大病,傷心地說不出話來。
汝月點了點頭,那樣一個人,確實不可能把屍體留在宮裡,多半也就是處理到宮外的亂墳崗去了,她記得芳華同她說過,家裡沒有人會惦記,回不回家都是一樣的,說這些的時候,芳華臉上的神情,用淡然來掩飾傷心欲絕,她相信芳華不是所有的話都是騙人的,而那些話原本也沒有錯,雖說是將她套入了事先設好的甕中,可是她除了不能完成年滿出宮的心願,其他的都要比做宮女時,來得好許多。
生病的時候,皇上會坐在牀邊看着她,要是換成以前,怕是做再美的夢時,都不會出現這樣的場景。
芳華,芳華,是爲了不想讓她再傷心一次,故意說了那些絕情絕意的話,當時已經預備要自盡的,生怕她親眼見到會難過,一定是這樣的,她看錯的不過是整件事情的走向,卻不是芳華那一個人。
“方纔,月嬪要醒未醒時,叨唸着還有兩年零三個月,寡人一時還沒有明白,這會兒一想,那是你滿二十歲的日子吧,宮中規定,宮女不曾侍寢,不曾犯錯的,年滿二十可以遞上文書,要求返鄉。”明源帝認真地看着汝月,“月嬪的心裡還是在想回去?”
“臣妾只是在牽記家中的人。”汝月嘆息地說道,她已經察覺到皇上的不快,畢竟伴君有段時日,會得這般親密的兩個人,要是這些都看不出,真是木知木覺了,可是她不會勉強自己說不想家,敢問天底下,有誰會說漂流在外多年之後,沒有想過家中,哪怕那裡未必留着叫人愉悅的記憶。
“寡人記得你說過,家中還有父親和小妹。”明源帝曾經想過,汝月這般思念家人,如果可行,等將她的品階再提一提,就去將此事辦了,從宮中派兩個能幹的人,將她的家人護送到帝京來,在宮外買一處宅子,安住下來,雖說不是什麼爲官爲將的背景,那也是清清白白的孃家人,沒什麼過不去的。
結果,出了方佑天非要認親這一出來,叫人不得不懷疑起來,汝月是否真的與方家有關係,說實話,儘管他是從看到相似的繡品起始微微動了心,然而平心而論,如果真的與方老爺子有了牽扯,他寧願狠心讓她揹負着思家之情,而不願意多那一重的麻煩。
“寡人已經問過內給事,從來沒有從宮外給你寄過書信來,當日你見到的那一份,是僞造的。”明源帝再給汝月下了一帖猛藥。
汝月的肩膀抖了抖,又抖了抖,那模樣兒叫人一見,心裡會發軟,明源帝在衣袖中緊握着拳頭,還是不留情地將話說完:“怕是當時想要用芳華當你妹妹這個幌子來哄你,給你看些親情的甜頭,你就更加心軟而不管不顧了。”
“多謝皇上爲臣妾查明這些。”汝月也曾懷疑過,當年她離家時才九歲,小妹更是才懂事的樣子,儘管她留了書信在家中,盼着父親回來後能夠知道她的真正去向,隨後的七八年,家中沒有任何的音訊,她以爲那留信或者當時遺失,父親想找她都未必能夠找到,怎麼會冷不丁的,就來了一封家書,但是信上字字句句,如見親人,她不捨得,不捨得去戳破這個謊言,留下來總是一份念想,這會兒,既然皇上都說是僞造的,那麼想自欺欺人都恐怕不能了。
“書信呢,留着何用,萬一信紙上頭抹了毒藥,你的小命還能保得住。”明源帝問道,“你藏在隱蔽的地方了?”
“臣妾回頭就將僞造的書信銷燬了,皇上的話有道理,既然是僞造的,留着也沒什麼意義。”汝月想,要是這會兒面前有一面清晰的鏡子,那麼她的笑容必然是蒼白無力到了極致。
“你能夠都想明白就好。”明源帝將那隻放在她頭頂的手挪移開來,給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既然你醒了,寡人替你喚宮女進來服侍。”
“皇上,是要走了嗎?”汝月輕易覺得身上一輕,那份從頭而下的壓力消失了。
“還想寡人再多陪你一會兒?”明源帝倒是十分喜歡她這種柔弱的小鳥依人狀,笑得越發明朗起來,“寡人先去御書房將些要緊的公務辦好,晚些會再過來的,你不用心急,寡人這幾天沒有去其他嬪妃處。”
汝月差些失笑,她沒有那個意思,真心的,一點沒有,更不會繞着彎子來打聽其他嬪妃侍寢的事情,不過她怎能駁了皇上特意親口告訴她的好意:“臣妾蒙皇上看護守望,心中祥和一片,只想着身子快快好起來纔是。”
“是,好起來才最要緊的。”明源帝湊過來,在她的臉頰邊落下一個若有似無的吻,轉身就出去了。
汝月保持着相同的動作,連手指頭都懶得再動一下,直到烏蘭端了熱水進來,喚了一聲娘娘,聲音已經哽咽,汝月趕緊笑着說道:“我已經都好了,沒事了,別當着我的面哭,我不喜歡的。”
烏蘭將熱水放下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娘娘醒過來就好,婢子擔心得日夜不能安眠。”
“不過是生病。”汝月覺着烏蘭的樣子,似乎還有話欲說還休的,“怎麼,我病着的時候,琉璃宮中出了什麼事情?”
“皇上那一夜將娘娘送回來,龍顏大怒,一面讓太醫來給娘娘診治,另一面將雲歡喊道聖駕前,婢子被遠遠的遣開了,不知道皇上究竟同雲歡說了什麼,只知道說完之後,雲歡走了。”烏蘭手中擰了溫熱的帕子遞過來給汝月。
汝月沒有去接過,詫異地問道:“皇上將雲歡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