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笑容,放在柳貴妃如今消瘦都脫型的臉孔上,只會讓人覺得心悸,連明源帝的臉色都跟着大變,太后直着脖子嚷道:“快,快把小公主抱回來,抱回來。”
柳貴妃低下頭來,將臉頰貼在嬰兒的面孔上,將襁褓輕輕搖了搖,眼睛半眯着笑道:“孃親在這裡,你要乖乖的,不能哭。”
不知道是她的手勢掐的太緊,還是被現場那種緊張的氣氛渲染到了,小公主忽然放聲大哭起來,哭得急了,又嗆到了自己,邊咳嗽邊哭,聽起來更加令人心焦,柳貴妃已經慌了神,不知該拿她怎麼辦,只能用手去捂她的小嘴巴,慌亂地說道:“孃親說了,不讓你哭的,你怎麼還要哭,不許哭了,不許哭了。”
孩子被捂住了嘴,哭聲是小的,還能從指縫中透露出一丁點兒,汝月與薛綽華對視了一眼,誰都知道柳貴妃有病在身,不能控制好力氣,要是真的這樣捂下去,孩子怕是會窒息的,皇后站起來,想動又不敢動,這樣的非常情形,不做出舉動的,還不算錯,要是因爲有了什麼沒經過皇上同意的擅自主張,到時候就是溼手揉麪團,甩也甩不開。
“柳妃,你先把孩子給寡人。”明源帝踏前一步,向着柳貴妃伸出手來。
“皇上,臣妾自己抱着孩子,不好嗎?”柳貴妃一隻手就沒有離開過小公主的嘴,她側過頭來看了看,又是輕輕一笑道,“皇上你看,小公主不哭了,臣妾抱着,她就不哭了。”
薛綽華猛地站起身來,沒有人攔着她,汝月眼睜睜看着她徑直走到柳貴妃面前,腳步很穩,聲音很甜,笑容很可親:“這個孩子是你的?”
柳貴妃冷不丁見到一張生臉孔,將孩子又按住往自己懷中拖了一拖,警惕地回道:“是,是我的。”
“我家裡也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你的是女兒?”薛綽華的上身向着柳貴妃的方向微微前傾,見着襁褓中的孩子,一雙眼瞪得圓鼓鼓的,臉孔都漲得通紅通紅的,“我家的小兒子可是調皮,成天爬上爬下,要是沒個人照看着,能將房頂都給掀開了。”
“我的女兒很乖,你看,她都不哭。”柳貴妃稍許鬆懈了些開,將手微微移開點,露出孩子的口鼻,那孩子已經被捂得哭不出來,抽抽嗒嗒的,像只小貓兒。
“還是生女兒好些,女兒乖巧,我看看,你的女兒是不是長得像你一樣好看。”薛綽華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公主的臉頰,順便很快在鼻子下摸了一把,氣息還穩,沒有受到太多的傷害。
“我的女兒自然是像我了。”柳貴妃一向對自己的容貌最是自信,便是生了一場大病,還是念着以往的豔容,沾沾自喜,見薛綽華似乎不太相信的樣子,她索性將襁褓要往前遞過來,“你看看,長得多好看。”
薛綽華的眼角,晶光一閃,已經想要將襁褓給接過來,柳貴妃突然一抽手,將孩子又摟到了胸口:“我不認識你的,你是不是想騙走我的孩子。”
汝月扭過頭去看一眼雲歡,雲歡彷彿是猜測到她要做什麼,趕緊衝着她搖了搖頭,汝月看了看柳貴妃,又看了看神情緊張的皇上,太后的一雙手都撐在桌沿,想要維持住搖搖晃晃的身子,她低下頭來輕嘆一口氣,終究還是站起身來,向着對峙的那兩個人走去。
柳貴妃見眼前又多了一個人,仔仔細細地瞅了瞅汝月:“我好像認識你。”
“是,以前我給小公主做過衣服,貴妃娘娘可還記得?”汝月不慌不忙地站到薛綽華身邊,嘴角微微帶笑,“那時候,娘娘說穿了我做的衣服,可以替小公主壓壓驚。”
柳貴妃翻了翻襁褓,將方纔皇上放在裡頭的那把匕首摸出來,打量了一眼,只有這一眼,不消說,好些人的後背都起了一層冷汗,涼颼颼的,她卻旁若無人地將襁褓遞給了汝月:“這是什麼,怎麼在我孩兒的襁褓裡,你替我抱着孩子,抱好了,我來看看這個。”
汝月的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她儘量不去看柳貴妃手中的匕首,雙手平展着伸出去,將襁褓接過來,倒退了一步,柳貴妃的反應很快,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又想將孩子重新奪回去,薛綽華橫插一腳,將汝月擋在了自己身後,汝月又連着退了四五步,才站定了腳,卻聽得叮的一聲輕響,卻是柳貴妃將匕首抽了出來。
汝月轉過身,將孩子交在明源帝手中,那邊的柳貴妃手拿匕首,緊緊盯着薛綽華的臉:“我的孩子呢,你們把我的孩子帶到哪裡去了,你們不要想加害我,我都想明白了,那些人,那些人都不是我,我沒有死得那麼慘,我做錯了什麼,會死得這麼慘,你們說啊,你們倒是說啊!”
“娘娘,你誤會了,孩子好好的,在皇上手裡抱着呢,你看看,小公主這樣可愛,皇上正在對她笑呢。”汝月緊張得手心都是汗,這時候又暗暗埋怨方夫人送什麼不好,送一把利器,再讓神志不清的柳貴妃拿捏在手,這種場合之下,無論是傷到柳貴妃還是傷到旁人,都是大事不妙的事情,“貴妃娘娘,你看看皇上,皇上正抱着小公主呢。”
柳貴妃扭過頭去看站得不遠的明源帝,汝月就站在皇上身邊,根本來不及想,伸起手就在他的後腰處輕輕擰了兩下,幸好明源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擠出個笑容來,溫和地說道:“柳妃,今天是小公主的滿月宴,寡人見着你進進出出的,也累了,寡人替你抱着小公主,你且退下去休息可好?”
柳貴妃到底還認得皇上,見他和顏悅色地對着自己說話,臉上的戾氣頓時消減地乾乾淨淨,抽眼看到手中的匕首,趕緊插回到刀鞘中,往身後一藏,垂下頭來,半是嬌羞,半是埋怨地說道:“皇上好久沒有這樣同臣妾說話了,臣妾心裡頭有很多委屈要同皇上說的。”
“柳妃先去休息,稍後寡人再來同你細說。”明源帝儘量將聲音放輕放軟,那個笑容,看着真真切切的,沒有絲毫的破綻。
“那好,臣妾先回屋了。”柳貴妃將手中的匕首遞給身邊的宮女,素荷和素蘭,一邊一個駕着她的雙臂,將她往內臀帶去,柳貴妃三步一回頭,臉上帶着盈盈的笑,“皇上可不許忘記同臣妾說的話,臣妾要等着皇上的。”
薛綽華走過去將那把匕首重新握在手中,低笑着說道:“先前說的是,用這把匕首給小公主壓壓驚的,這會兒怕是要壓的是我自己的驚了。”
明源帝纔算是鬆了口氣,再拍了兩下小公主,將她交在乳母手中,輕咳一聲道:“太后受驚了,皇后受驚了。”
“綽華很能幹,那種時候,也就綽華肯站出來說話。”太后將薛綽華招去身邊坐着,拉住她的手來,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孩子沒事吧,你當時怎麼敢過去同她說話的?”
“她只是有些神志不清,畢竟還認人,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孩子,不會真的下狠手的。”薛綽華想一想又道,“做過母親的都知道,哪怕是自己受到傷害,也不會去傷害孩子,這是一種本能,我當時也沒有多想,將小公主抱回來便是。”
“是,小公主沒事就好。”皇后有些後悔,自己沒有佔了這個先,讓綽華和月嬪出了風頭,既然太后誇了綽華,她也不甘示弱,將汝月連聲誇了幾句,“畢竟是太后親手調教出來的人,臨危不懼,不卑不亢的。”
太后聽得這一句話,嘴角一牽,似笑非笑道:“原來皇后也記得汝月原先是哀家太興臀的人。”
明源帝見先前的場面才控制下來,這裡太后和皇后兩個又要顯露爭端,眉頭一皺,險些要動怒,覺着身後的那隻小手又在那裡不輕不重地擰了兩下,想想這個月嬪膽子真是大,反而不覺得氣,只是好笑,一時之間,惱意也消了大半。
太后瞧着皇上的臉色,提高了嗓音說道:“好了,今天是小公主的滿月日子,老話都說好事多磨,盼着小公主以後都平平安安的長大,皇上要給小公主起個好名字纔是。”
“既然太后說了以後要太太平平的,便叫做常寧,常寧公主。”明源帝原來想的是個更委婉的名字,經歷過這一場虛驚,臨時起意,才換成了這個。
汝月在諸位嬪妃的又一波道喜聲中,悄悄地往後退,往後退,退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身邊的薛綽華居然佔先也坐了下來,正舉起茶盞,對她晃了晃,她趕緊也捧起茶盞,虛空應對,然後湊到脣邊喝了一大口。
“娘娘方纔太冒險了。”散席之後,雲歡一路還在念叨,“那場景,只有皇上能夠壓得住,方夫人是個例外,娘娘爲何要去逞能,如今一切太平,也沒人說一句娘娘的好話,要是出了岔子,就該拿娘娘第一個開刀。”
“常寧,常寧,我喜歡這個名字。”汝月絲毫沒有介意,笑着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