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貴妃懶洋洋地斜倚在正紅錦緞的軟榻之上,一隻手撐着額角,穿一襲月牙白垂絲長裙,海棠花形的珠花長簪從如雲秀髮裡露出若隱若現的一角,沒有刻意的妝容,繁複的宮裝,反而顯得更加明眸善睞,豔若桃李,見到汝月一行人進來,她並不出聲搭理,雙眼眯一下,像是隻還沒有睡醒的貓。
汝月行至屋子中央,欠身行禮道:“貴妃娘娘,婢子是受太后之命來給娘娘送滋補藥品還有幾匹太后一直收着沒捨得用的芙蕖輕紗,五色俱在,太后說了給娘娘做些日常所穿的衣裙,夏不沾汗,最是輕軟舒服的。”她揚手讓小順子過來,將其手中的盒子打開,“這裡是兩件雪玉如意,放在娘娘的牀邊可以安神養息,有助入眠。”
柳貴妃連眼皮子都沒有多動一下,手指甲在面前的香鼎處,稍稍撥弄,自顧說道:“這幾天的天氣還真詭異,忽冷忽熱的,想多穿點吧,太陽**辣的,想少穿點吧,又禁不住哆嗦,真叫人頭痛。”
汝月與小順子對視一眼,柳貴妃分明是指桑罵槐,汝月假裝聽不懂,又打開另一隻盒子,細聲說道:“這裡盛着的玉瓶雖小,裡面所盛放之物卻大有來頭,是當年徐太醫親手調製的安胎香容丸,一共是九九八十一顆,整個宮裡上上下下,怕是隻有這一瓶了。”
柳貴妃的動作一滯,緩緩揚起眼來,彷彿才意識到他們的存在,眸中點點晶光:“這個倒真是好物什,本宮以前就聽聞這位杏林聖手的本事,太后委實有心了,素蘭,素荷,你們都愣着做什麼,且將太后所賜之物小心收下,本宮身子不便,就不跪下謝恩了。”
汝月趕緊陪着笑道:“太后體恤娘娘懷着身孕,千叮嚀萬囑咐地說過,千萬不能讓娘娘動作幅度過大,仔細養着纔是最重要的。”
柳貴妃脣角微微揚起,精緻地像是一枚小小的紅菱:“你過來,把那瓶什麼安胎丸拿來給本宮看看。”
汝月將玉瓶雙手從錦盒中捧出來,遞到柳貴妃面前,柳貴妃笑着接過來道:“瓶子便是一整塊的羊脂白玉,襯得裡面裝着的藥越發矜貴了。”瓶蓋擰開,很淡的馨香,湊得近些的汝月一聞之下都覺着心口舒暢,果然柳貴妃重重地吸了一口氣道,“本宮入宮的時候,這位徐太醫已經告老還鄉了,據說先帝駕崩時,他就因爲自責而萌生退意,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大夫,太后將這唯一的一瓶給了本宮,要是以後皇后娘娘懷了龍種,又拿什麼去給她?”話語中,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汝月見柳貴妃面露歡喜之色,曉得太后的這份大禮直接送到了她的心坎之上,未必要價值連城的,有時候,求得就是這獨一份,旁人沒有的被她佔去了,哪怕是每天只拿出來看看,都是心滿意足的。
“打賞,每人賞五兩銀子。”柳貴妃盈盈笑着說道,“這個小公公打賞十兩,至於你……”波光瀲灩的目光落在了汝月的臉孔上,“本宮不賞你銀子,否則顯得本宮出手不夠大方,素心,去把昨天的那串珊瑚珠子取來。”
汝月乖巧地眨眨眼,在柳貴妃面前,少說話少出錯,等得素心將長條的木盒取過來時,柳貴妃當着所有人的面打開:“這是從南海覓來的珊瑚珠,最難得是一整串的顏色都是同樣的淡淡粉色,一共是十八顆,毫無瑕疵,昨天皇上才賞的,本宮卻知道這種珊瑚有個別名,叫做桃花暈,本宮都快要做孃的人了,實在用不上,給你倒是很好,你的年紀也不小,該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柳貴妃不由分說地抓住了汝月的手,將那串珊瑚珠子套進手腕:“看,連大小都正合適,以後都戴着就好。”
汝月聽到柳貴妃說是皇上賞賜的,已經覺得不對味,苦於一隻手被柳貴妃生拉硬拽住,她又根本不敢同柳貴妃使勁,萬一個失手,傷到柳貴妃,誰都擔當不起這個責任,珊瑚入手,涼的她全身一個冷顫,連謝恩的話都說不來了。
柳貴妃不輕不重地在汝月手背擰了一下,笑着道:“本宮就說該出手時必然大方,瞧瞧你,歡喜地什麼似的,你放心,以後你的心向着本宮,自然還有你多多的好處,這個不過是給你那罈子青梅的賞賜,那天那麼些人,也只有你入了本宮的眼。”
十幾雙眼睛帶着各色的情緒看着汝月,有羨慕,有嫉恨,還有些微微的不恥,只有小順子站在旁邊乾嚥口水,懷裡還揣着一封十兩的銀子。
“你們都先回太興臀,汝月留下來,本宮有些話要同你好好說。”柳貴妃始終沒有放開那隻手,汝月居然從頭到尾也沒有要掙一下的意思,白兔子似的,再乖覺不過的樣子,一直等到旁人都走了,兩個人還維持着相同的距離。
柳貴妃看了看兩個人相握的手,反而有些意味闌珊了:“沒意思,本宮想看你怎麼處理的,怎麼百口莫辯想要撇清的,你倒成了個鋸了嘴的葫蘆,也不動,也不說的,真沒意思。”
“娘娘要婢子怎麼做,請娘娘明示。”汝月這才慢吞吞地開了口,要是方纔柳貴妃的一席話,讓聽者有心的聽了去,她也沒多大的在乎,太后選了她來送禮,早就有太后的深謀遠慮,她在開春節時的確得過柳貴妃的讚賞,面對面時,柳貴妃就不會甩臉子給她看,這是其一,她的性子比旁人都耐得住氣,就算柳貴妃真的說了什麼難聽的,她也不會變了臉色,這是其二,要是在乎這些亦真亦假的話,太后哪裡還有那大能耐,坐得穩當。
“本宮一直覺得你特別聰明,難道本宮想要你怎麼做,你猜不出來嗎?”柳貴妃的指甲留得很長,只要使點勁,就能輕易地掐進汝月的手背裡。
“娘娘不說,婢子不敢胡亂揣測。”汝月索性當自己愚鈍,是那算盤上的珠子,柳妃撥一撥,她纔跟着動一動。
“太興臀的人不是都走光了,你還擔心什麼,你明曉得本宮有要收攏你過來的意思,這不肯明說的態度是真不願意伺候本宮,還是想在本宮面前拿喬,顯得自己是太后身邊的人,有本事有地位,瞧不上朝露宮。”柳貴妃字字帶着小刀似的,只要稍不留神就能割破對方的體表,見了血色。
汝月還沒有來得及回答,聽得背後一通沉重的關門聲,想轉過頭去瞧個究竟,又一次被柳貴妃按住了:“本宮想要留的人,哪怕是皇上,他都走不得,何況是你這樣一個小小的宮女,方纔還有些耐心陪你周旋,可惜這會兒本宮疲了,要先去休息,你哪裡也去不得,就留在這裡,好好想明白。”
一羣宮女簇擁着柳貴妃扶風弱柳似的離開,偌大的一間屋子,只留下汝月一個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香鼎中的暖香尚未燃盡,汝月四下張望,這是要將她軟禁在朝露宮,不僅僅是要她留下,明明這是在試探太后的底線,看一看太后究竟會如何處置。
汝月還真是不明白了,要是柳貴妃一味同皇后挑釁,那還情有可原,畢竟兩人之間還有個皇上連帶着,自古後宮女人爭寵那是天經地義,怎麼攤到柳貴妃這裡,非但要樹敵皇后,還要平白無故地和太后過不去,太后可是皇上的親生母親。
在屋中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無人問津,汝月走到門邊去推一推,實在推不動,揚聲喊了幾下,也沒有人接口,直到小窗外的光線一點點暗下來,飢腸轆轆地發現,居然在這裡耗到了天黑。
汝月除了乾着急也別無他法,太后明明知道她人在這裡,可是爲了一個宮女,太后不至於要和柳貴妃翻臉,更何況是在這樣特殊的時期,後宮中哪個都比不過懷有龍種的嬪妃金貴,便是再卑微低下的都能一步登天,更何況是原本就身份顯赫的貴妃。
在等到以爲今天無望出去的時候,兩扇門卻是打開來,外面的燈光明亮,汝月站在暗處,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聽到一個宮女的聲音在說:“娘娘問你想明白沒有?”
汝月近一整天沒吃東西,餓得耳朵有些嗡嗡響,苦笑着道:“娘娘是何等身份,怕是要天上的月亮,皇命一下,都有人搭了梯子爬上去給娘娘去摘,婢子想不想清楚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件東西從外面扔進來,正落在她的腳邊,汝月蹲下身去,藉着點光線,摸到是個荷包,裡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裝着什麼東西。
“娘娘再要問你,這個東西是不是你的?”門外人收斂了笑意,認真問道。
汝月很清楚宮裡的規矩,辨認識物這一類的事情絕對不能馬虎,當下用手指沿着荷包的邊沿摸了一圈,越摸越是心驚,再摸到面子上繡着的花色,才肯定地回道:“這是婢子的手工所繡,卻不是婢子所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