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璃想這管均諒大概是自十七歲那一年聽到管青言夫妻二人的談話之後,大概心中一直是很崩潰得吧,口口聲聲說恨他們,可是畢竟是十幾年的照顧,尤其是在這十幾年裡管均諒還一直對二人抱有深刻的感激。
或許你而後性情陰晴不定就是因此。
雲秋跟管青言見管均諒如此說,心是涼了一截。
那管均諒卻是再也不看他們二人,只是徑直走到慕子忱面前,看了看他,又瞅瞅蘇璃,最後看那葉一一,道:“當初我雖然並沒有殺人的念頭,但是你爺爺確實是因我而死,到底是我的刀柄磕到了他的腦袋,才導致他的死。”
葉一一看慣他之前囂張的模樣,突然聽他如此說話,是不覺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冷哼一聲:“我不管你到底如何身世,無辜之人因你而死,你如此說話是還想要我原諒你?”
管均諒哈哈笑了幾聲,道:“我爲何要求你的原諒?說句不好聽的,這世上的人,哪個人的性命與我有干係?他們從未幫助過我什麼,是死是活我何必關心?即使因爲我而死,我也必然不會愧疚。”
葉一一氣結:“你!”
蘇璃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轉而看那管均諒,淡淡道:“那女子也是你所殺罷,這流民巷之中並未混進來甚麼外人,一切都是你做的,其他的說法只是管大人爲了保護你而做出的掩護吧?”
聽到此處,管均諒微微一笑,看着蘇璃道:“不錯,是他們編出來的,那女人也是該死之人,你可知那些房子本來該是在外邊受凍的流民該住着的?就是她不想嫁人,鬧離家出走可是卻找不到落腳之地,就拿了錢財賄賂管家之人,將她送進來這流民巷。”
他譏笑道:“本就是一個強佔他人住所的強盜之人,就算長得再好看又如何?”
蘇璃淡淡道:“即使如此,她對不起的是那些流民而不是你,更何況你對待那些流民又有多好了?”
管均諒道:“我本來就沒說過我是個好人,我只想跟你們說那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好人罷了,她本來就該死,你們可知道這流民巷每天都在死人,除去病死的凍死的餓死的,還有許多人是活生生被打死的。”
慕子忱瞳孔微縮,他看着管均諒:“此話怎講?”
管均諒嘴角是一直帶着笑,他微微偏頭似是用餘光掃了那邊的管青言夫婦二人一眼,隨即道:“其實這樣的事情早就有了,很多人好吃懶做,不願意幹活,就與管家商量,給管家好處,或者送重禮來換一個住進流民巷的機會,當初皇帝撥給流民巷的銀兩有多少估摸着你們心中也有數,這些時間來,這些銀兩是一直給那些人用的。”
他道:“很久之前流民們沒隔兩三天就可以吃一次肉,每日都能吃到饅頭面條或是米飯,十分管飽,住所也是夠用,不過後來就不夠了,可是管家可不管被趕出去的流民們是如何,於是這些難民就自己開始想辦法。”說道此處,他又是譏笑一聲:“人到了絕境會考慮的也是自己一個人罷了,那個時候人人自危,流民巷暗搓搓死了不少人。”
“可是這又怎麼樣?他們還是不敢跟拿刀的人反抗,到最後還不是全部被趕出去,從爭搶剩餘的房屋,變成爭奪外邊的空地,逐漸道後來,就連每日的粥,飯食都需要搶。”
慕子忱臉色是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扭頭看了看那管青言,管青言跟雲秋自然是聽到了那管均諒的話,他的臉都是氣得發綠,指着那管均諒渾身發抖:“你……你這麼多年我是怎麼待你的,你……你竟如此回報我?你知不知道當初若是沒有我,你早就死了!”
管均諒說的這些話都是該嚴密守着的秘密,可他卻是這樣輕鬆說了出來,這樣也就算了,偏偏他面前的人還是皇帝,那麼這件事情就很有意思了,這種事情給皇帝聽了去,管青言曉得自己是真的完蛋了。
之前回府他又是跟那雲秋確認了一遍,羽程歡這次是半分都沒有幫助自己的意思,他心中本就焦慮不安,不過若是將管均諒推出去,或許還能保住他們二人的性命。
他從來都是個惜命的人,不然當初他也不會那樣服從管青初,身爲男子,誰還沒有一個爭權之心?他之所以不敢表露出自己對管家家主的覬覦之意,就是因爲他覺得自己不如管青初,鬥不過他,後來有了羽程歡,他纔開始暗暗盤算。
如今管均諒可算是將他最後一絲生的希望給狠狠掐滅,是氣急敗壞,他看着那管均諒,聲音嘶啞:“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給你吃給你住給你穿,你這些年惹得破事我都給你好好完善,不然你早就死了千次萬次,是,當初我是做錯了一些事情,可是我彌補了!我彌補了!你如今如此對我?!”
管均諒看着管青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哈哈哈哈哈……我真該好好感謝你,親手殺死我的父母,還是利用我對你的信任,用最卑劣的手段,你將我搞得身份不明不白,無家可歸,無父無母,然後你讓我活着,讓我長大,讓我對殺父殺母的仇人心懷感激十餘年。”
說着他就是笑起來,帶了幾絲悲涼,他笑罷看着那管青言道:“管青言,你該死,你早就該死了,我也該死,當初就不該信你,害死我的父親,又因此害死母親,你說你被逼無奈?羽程歡當時勢力有多大?能與我父親相抗?或是能與我父親和蘇將軍相抗?”
管青言一怔。
管均諒道:“若是你當初沒有鬼心思,管青言!你敢不敢跟我說你當初甚麼鬼心都沒有?!若是你說你沒有鬼心,那麼你與我說,爲何你被那羽程歡‘威脅’!你都哪怕不去找我父親說清楚?而是選擇與他一起殘害自己的親兄弟?”
被他這樣一問,那管青言一時間也是怔住,沒了言語。
對啊……當初自己爲什麼沒有去跟哥哥說呢?
羽程歡並沒有威脅自己,那都是自己瞎說的,不過當時若是自己不跟着他幹,那羽程歡必然是不會放過自己知道他的想法,可是如果自己回來與管青初好好說,管青初定然能想出保住他的法子,可是他爲什麼沒有呢……
他當初覺得,爲什麼那管青初就可以當管家家主,飽受讚揚?而自己一樣才華橫溢,卻只能終生活在哥哥的光輝之下,在外見到其他人,總是:“這就是管大人的弟弟,真是一表人才。”“不虧是管大人的弟弟,就是厲害。”云云。
他爲什麼就不能是管家家主呢?
管青言面色大變,他擡頭看了那管均諒一眼,對上他的目光卻是又快速移開了視線。
他當初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拒絕羽程歡,而是不斷告訴自己,是羽程歡逼迫他的,是羽程歡逼迫他的,他如果不這樣做,他會死的,不僅他會死,他的妻子也會死,他妻子懷着的孩子也會死,所以他必須聽羽程歡的。
所以他回府之後巧言巧語矇騙雲秋,雲秋當初直到聽到管青初死訊的那個時候都是被矇在鼓裡的,而在她不小心將這個消息透露給雲夏之後,才驀然發覺不對勁,可是那個時候已然遲了。
她十分嚴肅逼問管青言事情原委,管青言只得與他說明,她雖然十分氣憤,可是又能怎麼辦?這是自己的丈夫,當初兩人的感情十分好,她是他唯一的妻,管青言這些年也確實沒有過其他的情債,生氣了幾天之後也終是不了了之。
不過爲此雲秋親手將自己容貌毀去,每每在鏡子中看到自己與雲夏一模一樣的臉,就會想起當初姐妹兩人如何如何,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結識管家兄弟,一起嫁進管家,總會想起姐姐是如何去世,是自己丈夫害的,甚至自己也在其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她毀去自己的容貌,傷了身子,腹中的孩子也是一同沒了,加之那段時間心思不好,茶飯不思,還病了很長時間,大夫說她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管青言心中自是十分愧疚,他也曉得爲何雲秋纔會變成如此模樣,也是不敢再去尋求其他美色,只一心一意待她。
不過這樣的舉動在外人眼中看起來就變成了一個一心一意對夫人的好丈夫。
管均諒看着管青言的面色變化,嘲諷道:“怎麼?你可是沒有甚麼話來反駁我了?”
管青言沒有看他,只是扭頭看看雲秋,苦笑道:“秋兒,是我錯了,也是我害了你,如今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對不住你……”
雲秋眸中全是淚水,這樣一張猙獰可怖的臉讓人很難相像她曾經是一個難得的美人,她輕輕道:“我曉得,當初曉得姐姐他們因我們而死,我就日日難安,甚至還有些期待這樣一天的出現,我喜歡姐姐……我知道我對不起姐姐……可是我也喜歡你,就算你做出這樣的事情,我也做不出離開你的事情……”
她笑笑:“其實我也是個壞人,只是自己覺得自己十分正義罷了。”
蘇璃卻是對管均諒道:“你爲何殺那女子?”
管青言與雲秋之間的事情,她已是沒心思再去管,世上人那麼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可是也不是每個人都想去了解其他人的故事的,尤其是這個人你並不熟悉,甚至還對之有很不好的映像了。
管均諒扭頭看她,淡淡道:“她拿石頭砸我,我不開心,就拿石頭回去砸她,那女人竟是起了勁,對我又撕又咬,讓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就更不開心了,她讓我想到一個人,她跟那個人太像了,而正巧我恨那個人恨得牙癢,索性將她當成那個人了。”他無所謂道:“反正當時我醉了酒,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能記得就不錯了。”
另外三人都是面色一變,那女子死法悽慘,雖然沒有見到,可是隻聽描述也是可以差不多想象得到,而如此死法僅僅是因爲她讓管均諒想起了以前他所憎恨的一個人。
蘇璃覺得,這個人是徹底瘋了。
慕子忱道:“所以你是承認你殺人了?”他說着看了元葉一眼,元葉會意是走到那管均諒面前,面無表情道:“與我去官府罷,既是殺了人就該有覺悟。”
管均諒竟是十分順從,道:“我早就想死了,我不會反抗,你帶我去官府好了。”
蘇璃轉而對慕子忱道:“還是去流民巷裡邊瞧一瞧到底是如何狀況罷?”
慕子忱點點頭,道:“方纔我進去過,匆匆瞅了一眼,卻是沒有瞧清楚甚麼,等着先將此處處理好,再去看也不遲。”他突然想起甚麼似的,道:“若是這瘟疫是有人故意爲之,葉姑娘心中可曾有懷疑人選?”
蘇璃道:“流民巷變成如此狀態是因爲甚麼,陛下也是曉得了。”
慕子忱笑笑,沒有再說甚麼。
此時那管均諒卻是眼珠一動,猛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尖刀,狠狠朝元葉的手腕刺去,他之前沒有反抗,元葉又是在此聽了全程的人,以爲他是真絕望,也就沒有多大的防備,哪能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做,手腕一下子給戳中瞬間一軟,那管均諒乘勢一把推開他握着匕首朝管青言那邊竄去。
慕子忱蘇璃二人也是被這樣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趕緊扶住重心不穩的元葉,慕子忱下意識道:“如何?”
元葉搖頭,眉頭卻是緊緊皺着。
蘇璃瞳孔一縮,看着元葉的手腕處黑色的血,聲線一顫:“匕首上有毒!”
三人心都是一驚,此時那管均諒已經是竄到那管青言近旁,臉上是無所謂的笑意:“我就這麼死去也太不好了,反正這些事情皇帝曉得了,你也是必須死的人了,不如先給我殺了讓我死前出出氣?”
管青言與雲秋二人一驚,管均諒說話的時候匕首已經是刺出,朝着那管青言的胸口扎去,蘇璃幾人只聽得一聲匕首刺入的聲音,就是聽到管青言的悲呼,轉眼看去卻是那雲秋替他擋了一刀胸口是展開一片血紅。
而管均諒的身體也是猛然僵住,他胸口也是一染了血色的刀尖。
他艱難扭頭,卻是看到一臉茫然的葉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