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坤一是書生出生,他的官場經歷可以說是湘軍系統的一個標準模板,都是儒生出生,看到太平天國引發的國家動盪,然後參加鄉勇,從小小營辦開始做起,一路由教諭、知縣、知州、知府做到天下十大封疆大吏的位置上。
而湘軍起於底層的特殊結構,使得他對於穩定國家最重要的農業分外的重視,在兩廣總督的三年裡,已經連續頒佈了《廣東濟農折》、《兩廣農稅折》等一些列的促進農業生產的措施,不過……儘管劉坤一的措施很得力,但是對於田地高度集中的現狀,說實話,他也是毫無良策。
此時,兩廣總督劉坤一正拿着秦鎧送來的計劃書仔細的研讀,他的右側,一老一少兩個官員也做到筆直,而左手的尊客位置上,秦鎧一臉笑意的品着他也搞不明白品味的上等茶葉,孫復則站在門口,並沒有進來。
此時,劉坤一正在默不作聲的看着自己的摺子,秦鎧的眼光瞟過對面的兩個官員,那位白白胖胖的廣州知府呂希純倒是沒在座,看來這兩位似乎比那個無聊的胖子更有發言權,剛纔進門之時,兩人已經自報過家門了。
年紀五十來歲的那一位是廣東按察使司按察使劉允樂,孫復提起過此人,是劉坤一的心腹,而年紀在三十來歲的那一位是廣州鹽運使司運使胡義秉,秦鎧打量了大量兩人,這兩人此時自然也在大量秦鎧,雙方目光一碰,都相視一笑,點頭致意。
今天秦鎧來這裡,自然是要把這廣東的事情辦妥帖了,劉坤一最好是要能拉上一條船來,畢竟這位大佬在湘軍和朝堂上,那也是有着大影響的人物,不過對於和自己少有接觸的這位大佬,他自然是沒有什麼把握,到底這位大佬有什麼想法,孫復和陳炳昆都是四下打聽,也沒個準信……
秦鎧暗暗想着,最低限度,起碼在自己的大計劃了,自己要讓這位大佬不來攪合!
想到這裡的時候,上手的劉坤一已經把秦鎧的帶來的摺子通讀完成了,摺子裡,秦鎧提出了一個以工業帶動農業生產的計劃,當然,他非常明智的剽竊了後世所謂的特區制度,提出在廣州建立一個新興特區。
當然這個特區不會是搞什麼農業生產之類的玩意,在秦鎧的計劃書中,他將在這裡籌集資本,建設一個巨大的輕工業園區,而產業則囊括了這時代幾乎所有聽到過的玩意,繅絲、紡織、棉紗、麪粉、榨油等等。
劉坤一對此自然也是十分吃驚,不過,老劉臉上可還是一副平和的神態,既沒有驚喜也沒有不滿,他把那份摺子舉了起來,笑着說道:“秦大人,我可聽丁大人說過啦,你這可是個點金手,福建這兩年光福州一地的稅收就漲了三四倍!”
秦鎧側身拱拱手,一副誠懇模樣,“劉大人,那個丁巡撫擡愛了!這廣州工業區絕非是一朝一夕能產生收益的,但是兩年之內必見成效,而工業若興,則可反哺農業!在我這計劃中,這麪粉、榨油、紡織的原料可都來自農業,田裡種的東西有銷路,百姓才更有耕種的動力!
聽到秦鎧這番以輕工業帶動農業的論調,劉坤一顯然也是聽出些味道了,對面坐的兩位顯然是老劉的幕僚,老劉考慮問題的時候,自然該他們發揮了。
“秦大人,據我所知,這洋人的工廠那可都是投入巨大的行當,沒有足夠的實力,根本無法在其中生存,不知道下官這理解是否有錯?”說話的是按察使劉允樂,到看不出這老頭一副老態模樣,竟然有此眼光和見識。
秦鎧不免多看了他兩眼,朝他露出兩顆小白牙微微一笑。“劉大人所言確實在理,但是這其中涉及到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機器,工業的基本就是機器,沒有這玩意,你有再多的人力,也搞不成工業……”
“那這如何解決?”
“在下對於左大帥的一個觀點那是十分的佩服,這搞產業和搞船政其實都是一樣的,買機器不如做機器,咱大清國能工巧匠可一點不少,這泰西人能做的,我們也一定能做,所以我的意思是——機器自己做!但是……”
劉坤一聽到提起左大帥,倒也感到幾分親切,畢竟這湘軍的靈魂人物就是這位風風火火、特立獨行的左大帥,這時候也插嘴問道:“秦大人,可有什麼難處?”
“說到難處,這不外乎還是兩個字——人才!”秦鎧一邊說一邊看了看在座的三位,“所以,我打算在廣東諸府開設新學,這還需要大人的全力支持!”
劉坤一自然對於秦鎧提出的大產業也是非常有興趣的,不過他現在關心的自然不是秦鎧大談特談的自造機器、培養新學人才,湘軍這一體系的利益纔是要最優先考慮的,這時代湘軍能在朝堂上還有話語權,淮軍李中堂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所以自從主張裁撤湘軍的曾侯(曾國藩)死後,湘軍系的左大帥、劉坤一都在暗暗籌劃重新凝聚軍事上的力量,去年對新疆的討伐,左大帥啓用了大批被賦閒的湘軍軍官,但是最困擾他們的,其實是兩個問題,一是名義,二是銀子。
皇宮內的皇太后在許多的事情上偏向於目前都被裁撤的差不多的湘軍,但是作爲湘軍的大佬,他和左大帥都明白一點,手裡沒兵,即便是身居高位,事實上也無法與淮軍抗衡,也無法保障自己這一體系的安穩。
而沒兵……卻恰恰是湘軍系統在朝廷比較吃香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頗爲尷尬的局面。
劉坤一想到這裡,點頭讚道,忽然指着外面的孫復問道:“秦大人,那是左大帥帳下的書辦孫復吧,我可是好多年沒見過他了!”
秦鎧正在和他談這辦學之事,聽他怎麼又扯到孫復頭上去了,心念一動,忙起身把孫復叫進來,他都不用介紹,孫復自然認得這堂上的,這劉坤一和劉允樂都是湘軍的老人,他都見過,也算是熟人。
寒暄了幾句,孫復自然明白大佬們的意思,立刻開口提起秦鎧在馬尾船政學堂招收湘軍子弟入學的事情,當然,現在湘軍子弟中,自由年齡大些的已經在船政裡混的不錯了,馬尾船政工人收入可是有名的高!這話顯然讓這堂上的幾位對秦鎧的感官大爲轉變。
孫復這話點到爲止,又把話語權轉給了秦鎧,他知道這是該亮出最後底牌的時候了,這這自然是秦鎧的專利。
秦鎧拿出一份合約樣板遞給劉坤一,“劉大人,除了缺這懂新學的人才,我還需要大批能幹事、不生事、能管事的幫手,這是一份招人的契約樣本,湘軍子弟肯幹事的,經過培訓後,我這邊給安排個出路,不敢說大富大貴,但是有能耐、肯做事的絕對可以過上好日子!”
而秦鎧這個做法,完全是參照後世的軍企的模式,這些人可都是湘軍出身的,和現在整個廣東的官僚體系可謂是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這些人和他們的關係網,本身就是一種優良的人力資源,這對於剛剛涉足廣東的新巡撫秦鎧無疑是一個很好的助力。
這只是秦鎧給整個湘軍體系的一些好處,但是拉攏的顯然不是這些湘軍老卒,而是這些人家的子弟,從小tiao教,若干年後,這些子弟那還記得自己是湘軍、是粵軍,吃誰家的飯,那還不得做哪家的事情,所以他對此非常跺定。
而對於這些湘軍的官員,秦鎧非常慷慨的開出了入股的價目表,入股份額不限,年息一成,8年還本,當然,若是想臨時退出,隨時隨地可以來辦理。對與自己開出的這個價碼,秦鎧自然是十分有信心的,這時代存銀莊的銀子大多數錢息很低,有些大錢莊甚至還收保管費。
而他給出的利息,看起來很不錯,其實算上這銀價貶值,十年八年後,這銀子算上利息的價值與現在其實相差無幾,他是很清晰瞭解這銀本位貨幣體系的變化,白銀日益貶值的時代早就開始了,只是這個沉睡的帝國對此反應遲鈍而已!
很顯然秦鎧這招募入股,明碼標錢息,而且保本的好事,讓劉坤一也有些驚訝,雖然他不清楚秦鎧運作的辦法,不過他還是挺看好那個大規劃,他提出了最後一個問題,“秦大人,這銀子、人手、土地的問題,我看你都是順手拈來,只是……這機器的問題,你如何解決?”
秦鎧嘿嘿一笑,讓人把總督府外面等候已久的“中華紡織協會”的幾家大掌櫃叫了進來,這問題的答案自然就迎刃而解。
雙方立刻達成了一些列的協議,劉坤一幫助一起推動工業區和湘軍入股產業,而秦鎧負責產業的佈局,劉坤一隻有一個宗旨,入股的錢息和分紅穩定支付,秦鎧心底腹譏了一番之後,滿口答應了這些看起來十分困難和似乎苛刻的條件。
送走這位意氣風發的新任巡撫後,劉坤一在客廳裡轉了幾圈,把這事前思後想了幾回,這其中,對於已經末路的湘軍只有好處,完全想不出有什麼妥當之處,而讓他唯一想到的就是,那些招入秦鎧體系的湘軍子弟,會不會就此跟了這個年輕的巡撫……
不過對於這時代鄉土情結十分濃重的他,顯然這點立刻被否定了,這些湘軍子弟在秦鎧的體系中,只會逐漸壯大……他琢磨了一下,看了看兩位得力的手下,“劉兄,你們兩個怎麼看這事!”
劉允樂一臉嚴肅的表情,“大人,這秦鎧看起來實力強大得超乎我的想象,據我所知,他現在手下估計掌了幾千強兵和南洋水師,我看可以引以爲援啊!”
廣州鹽運使司運使胡義秉此時接口說道,“大人,說實話,我對這位秦大人賺錢的能力有些懷疑,他是做船政出身的,現在洋人和買辦的產業很是興隆,若有賺錢的產業能不介入嘛?”
劉坤一聽了之後自然也有些想法,不過秦鎧在最後可是向他支付了一次性的常例錢十萬兩,這讓他再一次肯定了秦鎧的實力,最終選擇了暫時保留意見,全力先支持秦鎧的工業建設,先觀後效嘛!畢竟這一場大動作裡,湘軍算來算起其實沒付出任何東西……
出了衙門,孫復對於秦鎧開出的高價碼有些不以爲然,雖然今天可以說是成果巨大,一攬子解決了幾乎所有的問題……
秦鎧自然注意到孫復的反應,他也沒多做解釋,畢竟這銀本位和貨幣時間效益的變化,和孫復說了他也不理解,而且現在要做的是龐大的工業體系,這時代,農業雖然有很高的附加值,但是在擁有巨大殖民地免費勞力和完善工業體系的英法列強面前,國內的農產品都是被進口貿易逆差額掠奪性採購的對象。
現在秦鎧就是要利用本土的優勢,利用本土龐大的農產品原料的供應,壯大這廣東的產業,現在已經不再是他在馬尾偷偷摸摸搞工業的時代,他嘿嘿一笑,轉頭跟孫復說道:“孫兄,今日與劉大人的協議,還需麻煩你來代爲運作,都是你老鄉,你好生照顧一番!”
孫復也不搭腔,嘿嘿一下,跟在後面。
回到的巡撫衙門裡,這邊可早就折騰開了,吳金貴帶着幾個紡織協會的大佬正在這邊迎候着,老吳一張乾癟臉現在可是神氣非常啊,他當初完全是毫無意識的情況下被硬扯上秦鎧的戰船,不過這一路來,雖然風裡來雨裡去,就連戰火紛飛的越南都沒少跑。
不過現在,秦大人從當初的六品小吏已經是封疆大臣、朝廷欽差,手中掌握的強大實力,也就是他這種核心成員才略知一二,他市場算計着,這麼下去,用不着三五年,秦大人的實力可就堪比那位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李大人……畢竟那位李大人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啦,這天下……想想這問題,他都不禁心跳加速!!
吳家現在的掌事的還是他大哥吳晉,儘管家族裡已經多次要讓他來主持吳家的產業,但是吳金貴早的心思早就不在他們吳家那幾百萬兩的家產上,他看到了太多讓他震驚和無法想象的事實。
福州的何家,現在在粵商、閩商那是如日中天,而他們何家,由於主持這中華紡織協會,這沿海諸省之內,可都是呼風喚雨啊,這次秦鎧專程把他找來,在書房裡密談了整整一天,這位大人準備在廣東砸下的資產,就連他也想象不到。
而秦鎧開列的那張長長的清單上,那些產業項目和龐大的產量數量,讓他驚訝的下巴差點脫臼,仔細研讀之後,他才確信這位秦大人確實是鐵了心要這麼幹,而且秦鎧與他細談這其中的步驟,讓他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第二天,吳金貴當官了!官不大,實授的從六品廣州州同知,歲俸祿1350兩,自是,從第一天開始,他就沒在衙門裡辦過事情,就在巡撫衙門大道對面盤下來一間宅子,掛上了一個牌子——廣州招商局。
兩廣湘軍系的人手,都由孫復批了條子來招商局報道,對於這些人,負責接待的是秦鎧的親兵小隊長宋雲澤,宋大公子除了認秦鎧和孫復的條子外,其他一概不認,送來的湘軍子弟,16歲以下的直接送到剛剛開辦的廣州第一小學、廣州第一中學去報道。
16歲以上的,直接由他手下的親兵接管,一天三操六練一樣不落的執行着和馬尾保安團一樣的準軍事化訓練,這些湘軍子弟倒也確實繼承了他們父輩的毅力,極少有中途受不了退出的,倒是有官宦家的子弟,進門看到操練的艱辛,直接就打了退堂鼓的。
這些子弟,過些時候再有送來,那也不要了。
很快一份蓋着兩廣總督劉坤一、廣東巡撫秦鎧大印的告示送往了廣州十府,一份名爲《廣東招商折》的文書一同發出,告示上寫的清清楚楚,任何身份清白的tian朝子民,只需向廣州招商局繳納保證金5000兩,即可獲得在廣州工業區土地一塊,當然這土地的大小,可以由繳納的保證金來決定……
而後期的廠房建設、機器設備的投入,都是在廣州招商局明碼標價的,產品的銷售可以由招商局統一收購後銷售,也可以自行銷售。
這告示下去了,一連數天竟然毫無迴音,這讓主持這事的吳金貴多少有些個擔心起來,這可是他仕途上的第一樁活,哪能搞砸了,當下就發揮起他們吳家的商業脈絡四出推銷,第一批嚐鮮的,還是紡織協會的會員,有紡織協會之前的大手筆,他們倒是信心十足,只是要跑到廣州來開廠子,這多少成爲了一個障礙。
而同時發佈的第二期招商佈告更是讓各地富戶和掌櫃看不懂,這位新來的巡撫大人剛賣完地地皮,又開始賣大路!這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那是自古以來的就有的道理,這位新任巡撫還真是啥都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