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鼎顯然也是很意外,毛子雖然奪了黑龍江以北的鐸陳城,但是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派出去的斥候帶回來消息,毛子顯然正在忙於加強對鐸陳城的控制,事實上,在鐸陳城西北30裡,還有一座江北的要塞——阿薩津城。
駐防在阿薩津的巡哨也試圖展開對鐸陳城的反擊,毛子現在也是警惕性極高,要知道,在以往黑龍江防軍與毛子間的戰鬥,雖然規模都不大,但是毛子也常被驅逐的,而據阿薩津的巡哨觀測到的消息,這次進攻鐸陳的毛子人數不少,至少有幾百人,但是再具體的消息,也難以探聽到。
這個受傷的軍官是他手下斥候營外委把總馬魁,漢人包衣出身,在自己軍中那也是一把好手,這次特地派他過河去探聽消息,沒想到竟然重傷而回。
從烏蘇魯要塞渡河後,北方去鐸陳探聽消息,那也有五六十里的路程,這馬魁顯然是與毛子交火受的傷,雖然經過了簡單包紮,此刻一路流血不止,而且在渡河之時又潑上了河水,早已臉色發白,不過還強自挺着騎馬回到營中,確實是個硬漢子。
不過,這身體可不是鐵打的,到了營中,這一股子勁道一泄,立刻就有些迷糊起來!卓鼎原本一張黑臉倒也看不到太多表情,這會兒顯然也是有些個激動了,快走兩步來到馬魁身邊,唰的抽出身邊的一柄牛角短刀,把他肩膀上殷紅血衣挑開。
細看之下,也是不禁低聲的呀了一句,這時代火器的普及,這邊軍中自然對於槍傷也頗有些見識了,這馬魁肩膀上中的竟然不止一槍,皮膚上很明顯兩處槍傷,子彈擊中肩胛骨後,碎裂的骨刺扎入了肌肉之中,引發了很嚴重出血。
馬魁只是以布條簡單包紮,止血並不明顯,這會兒顯然是因爲失血的關係昏厥過去了,卓鼎一看這槍傷和紅腫的創面上溼漉漉的河水,這可不是好兆頭,按照他們的認識,這種重傷能熬過今晚都是個大難題,而且就算熬過了這一晚,這後面槍瘡崩壞還是九死一生。
一壺烈酒灌進了馬魁的嘴裡,烈酒的刺激下,這漢子算是緩過精神了,“大人,毛子正在增兵鐸陳,我們是在阿薩津外5裡地的劉橋遭遇五個毛子的遊騎,打死他一個,我們傷了兩個,看情形,毛子要進攻阿……”
說了一半,這位又迷糊過去了,卓鼎舉起酒壺正想再灌兩口,卻被身後有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回頭一看,卻是欽差大人秦鎧。
“卓佐領,你這兵夠漢子,或許還有的救……你在這麼灌下去,說不定就給折騰死了!”
“這槍瘡可是九死一生,請大人施救!”卓鼎自然是有些意外,不過此刻卻莫名的有了一分信心,忙讓人把馬魁扶起來,秦鎧一招手,隨軍的醫生已經進來了,這跟着秦大總督的軍醫,自然是軍中能手,正是在越北表現出色、綽號屠夫軍醫的羅棟。
羅棟看了看馬魁的傷口,應該沒傷到動脈,否則早掛了,問題是這子彈必須要取出來,否則這重金屬融入血中,定然無法救治,他立刻毫不遲疑的發佈了命令,“立刻手術!”
看到這個穿着軍服的年輕人在指揮着幾個士兵把人事不省的馬魁擡了下去,卓鼎自然並不怎麼放心,不過既然秦大人說了或許有救,那自然是希望大增,而且在這邊境之上的戰爭,他早就見慣了生死,當下立刻把其他斥候叫進一一詢問。
片刻之後,卓鼎竟然也在大堂裡掛起了一張不大的地圖,看那筆跡和圖畫,卻是一份手繪的烏魯蘇周邊的概圖,秦鎧略一查看,這地圖上不少的小路、卡倫哨營卻是十分的詳盡,雖然地理概況簡略了點,但倒是挺好用的一副地圖。
心中對這二貨佐領倒是信心又足了幾分,不過此時,這卓鼎似乎性子大改,倒是畢恭畢敬的向秦鎧請示起來,“大人,下官預計後日凌晨可備足輜重,”說道這裡,他又在手上指了指地圖上阿薩津隔着黑龍江河道南岸的位置,“我將率600正軍、400西丹兵馬由此渡河!”
這傢伙的戰略確實十分到位,隔河待機,相比是想着在毛子出現後,再給予致命一擊,只是這黑龍江可不是個小河溝,渡河是個不小的問題,何況現在這季節,雖然冬季已經過去,但是春江之水依然寒冷。
“卓佐領,如何渡河?”
“我有過命的兄弟在黑龍江水師,明日既往借木船三艘,半日可渡過黑龍江!”
黑龍江水師?秦鎧也是一愣,他從李達的嘴裡確實聽到過一些消息,這東北河道,確實有河道能一直向北直達黑龍江邊,後世那首著名的歌謠,他自然是聽說過的……我家住在松花江邊……這松花江那可是彙集了嫩江、牡丹江等十幾條河流而形成的大河,最終注入黑龍江。
但是他對於這河道根本不熟悉,而墨爾根水師的幾個老兵也沒跑過再北方的航道,所以這水上運輸線的開拓暫時就到墨爾根爲止了,現在冒出來的黑龍江水師,顯然引起了秦鎧的興趣,當下越好,讓卓鼎把他所謂的過命的兄弟請來營中,他有事情想打聽。
入夜了,塞北的天空星空浩瀚,秦鎧用過晚飯,這邊的伙食,說實話他並不是十分習慣,不過他向來是個吃得下、睡得着的性子,這高粱餅子合着自帶的辣醬,卓鼎又送來一隻臘味野豬蹄膀,在營中摸上鹽巴一烤,這香氣沖霄而起,引來了宋雲澤幾個傢伙,死皮賴臉的在這裡混吃混喝了一通。
秦鎧也就自己吃了一塊後腿,剩下的到都填了手下親衛的肚子,飯飽之後,他倒是對這極北的要塞興趣不減,帶着兩個親衛就出了衙門,他這一出動,這邊親衛們可就忙乎開了,雖然這是要塞,但是這護衛之責豈能怠慢。
不過卻被秦鎧揮揮手讓他們無需緊跟,就帶了三兩人走上了昏暗的城中小道,晚春初夏交季的塞北,這晚上卻也還是涼颼颼的,不過這飯後閒庭信步,倒也並無不適之感,反而是覺得分外的涼爽。
片刻之後,衙門裡奔出來一個矮壯的軍官,卻是卓鼎聽到秦鎧在外面散步,派出來給他做個嚮導的,秦鎧看了看這粗壯的漢子,確實是一個好兵,這胳臂粗的跟小腿似的,看的出這份孔武有力,活脫脫一個麻將牌嘛!
看到欽差大人不知所云的笑容,麻將牌似乎有些納悶,恭恭敬敬的說道:“大人,您想去那邊看看?咱要塞裡,可沒什麼好風景……”
秦鎧自然不是來看風景的,穿越之後,雖然忙忙碌碌,但這時代生活的恬靜倒是前世根本無法想象的,“帶我隨便走走……這城裡有多少戶百姓?”
“稟告大人,烏蘇魯城建了有三十多年了,不過因爲靠着江邊,早年江上一直有毛子的快船,所以本地有些百姓,卻在城外三四里地山上的村子裡,這城裡只有閒散十幾戶爲軍中提供些飯菜、雜物的商家!”
秦鎧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漫步而走,邊走邊問一些這烏蘇魯駐軍的瑣碎之事,這麻將牌軍官倒是個老兵,名叫速闞,是江北錫伯族人,問啥都知道個一二三,倒是讓秦鎧頗瞭解了一些這邊的情況,城中多是軍官和士兵的家眷……
正在閒談之時,忽然前面傳來一陣斷斷續續的哭泣之聲,這聲音隔着應該有些個距離,只因這入夜之後,城中除了巡值的士兵外,倒也清靜,所以這若有若無的哭聲,竟然遠遠地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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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闞,這城中爲何有哭泣之聲?”秦鎧自然有些意外。
速闞憨厚的一笑,指了指聲音傳來的東面,拱拱手說道:“大人,無事,那邊是咱大營裡士卒家小的屋子,可能是這幾日就要出征,都是老孃們鬧騰嘛!”
秦鎧這纔想起,卓鼎發出的軍令是後天就要出發,他有800正兵、600西丹輔兵,那算起來,這個小小的要塞之中也有上千戶的人家,而今天夜晚裡,也有上千的母親、妻子在爲出征的兒子、丈夫祝福……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樣的現實是殘酷的,卻也是無法改變的!
思緒飛揚之際,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滿滿向東而去,等走近了,他纔看到這邊的情形,密密麻麻搭建着平頂的土牆草屋,一間間如同鴿籠般圍成一個個大大的院落,看來這些泥土房屋也是有些年代了,其中不少屋子顯然是因爲無法修繕而廢棄着。
而在當中的大院中,三三兩兩卻是圍坐着許多的百姓,更有一些輪值休息的軍漢三五成羣的圍坐在一席木桌旁,顯然是眯着小酒,這顯然都是捨不得點家裡的油燈,這屋外皓月當空,那是免費的照明。
而斷斷續續的哭聲顯然是來自於這其中的一間屋子……正在秦鎧琢磨着要不要走進去之時,裡面已然有軍漢看到外面走來的這幾個人,起身走出來張望,這那看得清楚,便大聲的嚷嚷着,“來的是那個?”
麻將牌立刻竄了出去,一晃神就出現在那軍漢面前,“黃老三,又喝黃湯啦,今天tnd眼神還挺尖的嘛!”
黃老三顯然也是一愣,睜眼又仔細看了看,忙賠笑的說道:“誒呀……我的馬誒,原來是速把總,你不在將軍府裡,怎麼跑我們這旮旯來了!”
速闞自然啪的給這傢伙肩膀就重重的拍了一下,嚷嚷着,“你這傢伙,還不進去把人都交出來,欽差大人來看看咱營裡的兄弟和家眷!”
這話一出,院子裡頓時就雞飛狗跳起來,這裡就是最低等士兵的屋子,平日裡也就來個把總那已經是了不得了,今個兒那是月亮從西面出來了,竟然一下子來了個一品的欽差大人,等秦鎧走進院子時,已經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人。
他一皺眉頭,這時代的跪禮啊……那可是讓多少人害了軟骨頭病,不過,這也不是他能改變的,某些情況下,這也是可以利用的優勢,他可不會忘記自己初到福州時,去當鋪看到的那個高高的櫃檯,一切潛意識中的東西,都是被這時代潛移默化中改變的。
“都起來吧,”秦鎧揮揮手,既然來了,那就索性多坐一會兒,他確實有些問題,需要從這些士兵中得到答案。
“都起來!都起來了坐下!”速闞大聲的喊着,同時下達了他想想中的命令,這欽差大人坐在一個不高的木凳上,自然這些士兵和百姓不能看起來比大人還高大!
秦鎧坐在凳子上,四顧看着下面這有些迷茫的眼神,這些北方樸實的漢子,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小小的天地間,他的血肉構築成了對抗北方狼族的堅牆,而一旦他們戰死疆場,那就意味着一個家的破碎,這將軍白髮征夫淚,就是面前活生生的寫實。
他一指坐在最近的黃老三,“黃老三,這次出征在即,倘若獲勝而回,你有何期望?”
看到這位年輕的欽差大人絲毫沒有那種高高在上的做派,這倒是讓院子中的氣氛緩和了一些,黃老三剛灌了二兩黃湯,倒也壯了幾分膽子,被點名之時,倒也沒有怯場的意思,站起來撓撓頭,四周看看,憋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我想要個兒子!”
這話一出,頓時把周圍的人都惹笑了!
“黃老三,你黃湯少喝幾年,不就能娶個婆娘了嘛……只是怕到了時候,你這樣還能硬的起來不!”立刻有軍漢大聲的開起玩笑來了。
麻將牌看到這些軍漢開這等粗鄙的玩笑,立刻大聲的喝止起來,秦鎧倒是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他早聽速闞在一旁輕聲解釋,這黃老三是個老光棍,他那點軍餉早就給他喝黃湯喝光了,又哪有銀子娶老婆,但是國人這樸質傳宗接代的念頭,卻始終在他心中。
秦鎧笑眯眯的朝黃老三揮揮手讓他坐下,又指指黃老三旁邊的一個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年紀的年輕人,“你也在卓佐領軍中從軍?多大了?”
年輕人看欽差問道自己,也是一激動,立刻站起來大聲說道:“報告大人,小的叫張鐵牛,已經十八歲了,上個月剛從的軍,是西丹營的輔兵!”
少年稚嫩又略顯骯髒的臉上充滿了激動,這讓秦鎧也是不禁感慨於人生的際遇,這時代多少年輕的生命的渾渾噩噩的活着,又有多少年輕的生命毫無意義的虛度年華,而像這少年,剛剛成年、如同朝陽般的生命,卻要走上生死瞬間的戰場。
旁邊的麻將牌又非常適時的湊過來低聲說道:“大人,這張鐵牛他爹是佐領前鋒哨的斥候,上個月過河去鐸陳城時,正巧碰到毛子攻城,和城裡的三十餘巡哨兄弟一起戰死,剩下他老婆和兩個兒子,小的纔不過5歲,卓大人安排鐵牛在輔兵營裡做事,一個月能有20斤糧和300文大錢。”
秦鎧點點頭,這卓鼎的兵馬在這防軍中能有不俗戰力,顯然是頗能收攏軍心,雖然脾氣古怪了點,倒也是一個可用之才。
“張鐵牛,若是獲勝而回,你有什麼願望嘛?”
“我……我想給我老孃蓋一間新屋子、給我弟弟買個他喜歡的撥浪鼓!”男孩聽到此刻並不存在的勝利時,卻露出了神往的表情,大聲的回答着。
秦鎧看着這個剛剛失去父親的男孩,無論他在戰場上表現如何,這都是一個能擔待的男孩,這貧家多鐵漢,說得確實不錯。
“……”
一尺花布、一頓飽餐、一畝肥田,甚至於一碗好酒,這些樸質而簡單的願望在院子裡此起彼伏,很顯然,這讓長久來身居高位的秦鎧也是感觸頗深,大工業的夢想還在自己的規劃之中,但是盡在咫尺的願望,卻爲何不能滿足?
一會兒工夫,速闞領來了剛纔哭泣之人,卻是個三十多歲、相貌尚可的女子,身邊還帶着四五歲、一男一女兩個娃娃,北方的娃娃雖然沒有什麼太多的食物,倒也不瘦,粉雕玉琢的端是可愛。
“大人,這是馬把總的婆娘陳氏,擔心馬魁的性命,這才鬧出這麼大動靜來了!”
秦鎧點點頭,馬魁的傷確實挺重的,羅棟下午已經動了手術,成功的取出了卡在肩胛骨裡的子彈頭,並且進行了傷後處理,採用的還是南洋體系的白藥外敷料,他看了看這女子,若是馬魁真的死了,還可還真就苦命了,這麼大點兩個小孩。
他揮揮手,讓人把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來,“陳氏,馬把總的傷雖然挺重的,若是這天下還有人能救得了他,那也就是我軍中的醫生了,有這天下最好的醫生給他看病,所以你儘可放下心!”
聽到欽差大人這麼說,這陳氏自然是喜出望外,而秦鎧這關於軍醫的說辭,竟然讓軍醫羅棟一夜成名,第二天出現在衆人面前之時,總覺得有人衝他指指點點,看得他莫名其妙!不過他才懶得理會,他關心的是一夜之後自己病人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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