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間的大門緊閉,楊曉亮試着用手旋轉把手,沒擰幾下,門就開了。楊曉亮嚇了一跳,心想原來這個大門是不上鎖的,敢情自己先前還是多慮了,擔心因自己的魯莽打草驚蛇,驚動了醫院保安,然後加強這裡的巡視,又會在大門上加鎖……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身後的江峰輕聲道:“這個門即使鎖了,裡面的東西也會給咱打開的。”
楊曉亮一驚,他分明說的就是裡面的女鬼會給他們開門,想想也是的,嚴曉菲大白天都敢現形把他給拉到太平間門口,暗示他把人帶到這裡來,它還有什麼理由不給他們開門呢。
這時,房間裡似乎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又像是耗子打洞的動靜。
楊曉亮膽怯,不敢繼續往裡走。江峰拍拍他的肩頭,示意他靠後,然後一側身就閃了進去。楊曉亮只好硬着頭皮跟進去。
太平間裡全是格子排列的冰棺,黑壓壓的一片,首先從視覺上就給人一種強烈的刺激感,然後裡面冷氣開得足,又寒氣逼人,兩個人穿的少,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楊曉亮畢竟年輕見識少,這牛逼吹得再響,可是到了實戰時刻,還是忍不住害怕退縮,他緊緊貼着江峰,寸步不離,弄得江峰忍不住回頭對他說:“沒事的,你別這麼緊張,我們今天來,就是跟它好好談談的,有什麼事大家把話說開,是殺是剮,給個痛快話,別這麼磨磨唧唧的折磨人。”
楊曉亮知道江峰這席話不是說給他一個人聽的,尤其是後半段,那就是說給嚴曉菲聽的,可是誰知現在嚴曉菲躺在哪一個冰棺裡,他們總不能一個一個拉開看吧。這害怕是小,驚擾了其他的逝者,這就未免太不講究了。
楊曉亮瞎琢磨的時候,江峰已經開始一一拉開冰棺尋找嚴曉菲的遺體。只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副淡然之態,彷彿他此刻查找的不是各種形象各異的遺體,而是各種文件資料。
“這……大……大哥……”這越緊張上下牙齒越打架,連話都說不成個了。
江峰頭也不回道:“你別過來了,就站在那裡等我吧。我找到了會跟你說的。”
楊曉亮此時哪敢自己一個人站在這裡,幾乎就是條件反射似的,江峰每挪一步,他就跟着動一步。當然,江峰拉開冰棺查找時,他是閉上眼睛不敢看的。
江峰翻找了好一會兒都沒有找到嚴曉菲的遺體,他緊皺眉頭,思考着下一步怎麼做。
楊曉亮這時開始開動他那聰明的腦袋瓜子了,他一眼瞥見了室內一角的一個桌子上的電腦,於是小聲對江峰說:“大哥,那有臺電腦,裡面應該有記錄。”
江峰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到角落的電腦前,滑動着鼠標開始查找登記記錄,楊曉亮則在一邊不安地四處張望。
江峰很快就查到了嚴曉菲的遺體存放記錄,他剛說了聲:“找到了!”室內的燈光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像是電壓不穩,楊曉亮嚇得一把抱住江峰,幾乎帶着哭腔道:“大……大哥,有……有鬼……”
江峰先是緊張,然後等了幾秒鐘,見只是電燈閃了幾閃,別無異樣,這纔對楊曉亮說:“鎮定點!沒事的。想想人家夜裡值班醫生是怎麼在這裡守夜登記的。”
“那可不一樣啊!”楊曉亮帶着哭腔道,“人家醫生又跟這裡的鬼沒有過節,咱不同——”說着,只聽見身後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攀在江峰的肩膀上膽戰心驚地回頭一望——只見一個長髮及腰的白裙女子突然出現在室內,忽明忽暗的光亮照在她的臉上,顯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更加慘淡,不用說了,這纔是正兒八經的女鬼姐姐,那個曾經拉着他的手走了好長一段路的女子……
楊曉亮想都沒想直接翻白眼,昏厥過去,估計在昏厥的前一刻,他正在內心深處默默地感謝老媽生給他一個說暈就暈過去的腦子,不然這會兒他準一水先嚇死。
江峰查到了嚴曉菲遺體存放的冰棺號,正在關電腦,就感覺楊曉亮話沒說完人就跟個泄氣的皮球般趴在他肩頭,這幸虧是人,有體溫,否則,他真懷疑是女鬼趴在他肩頭了。
江峰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身後那名女子,他猶豫了一下,本想等着對方先發制人,先給他來個下馬威,譬如撥開籠罩在臉上的長髮露露鬼臉嚇嚇他,或是等不及地飄到他眼前,直視着他,眼裡流出血淚……
可等了有一會兒,只見身後毫無動靜,剛纔那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也沒有了,只有肩頭趴着的楊曉亮急促的呼吸,這小子也真是的,暈死過去了,還不老實,就跟在做噩夢似的,一會兒咂咂嘴,一會兒又哼幾聲,估計也只有江峰這樣定力足的人才能保持住鎮定吧,否則沒有被身後的女鬼給嚇死,就先被這肩頭上半死不活的楊曉亮給嚇出毛病來。
江峰詫異身後女鬼的按兵不動,於是一手扶着肩頭上的楊曉亮,一邊慢慢地轉過身去——稍縱即逝間,他就見一個白色的影子從他眼前倏地消失了,室內除了他和楊曉亮,沒有其他。
他立刻警覺地視線掃了一圈,不見女鬼任何蹤影,倒是依稀可見有個冰棺輕輕發出了點動靜。他循聲望去,果然,那發出動靜的冰棺的編號正是他剛纔在電腦上查到的嚴曉菲的遺體存放冰棺的編號。
他心頭一緊,將楊曉亮輕輕放在身後的椅子上,正準備移步過去查看,突然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一驚,急忙走到門邊,迅速從裡面將門給鎖上,然後透過門縫向外查看。
門外走來的男子儘管將整張臉都掩進了衛衣帽子裡,可江峰還是一眼認出來人是姜湖。他怎麼會到這裡來?江峰琢磨着,難道他也知道嚴曉菲的遺體是存放在這裡的?
江峰想到這,又輕輕把門內插銷打開,然後將門虛掩了一條縫,就等着姜湖推門進來,然後一板凳砸暈他。
姜湖在走廊上停了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一盒香菸和打火機,點燃一支菸後,居然開始愜意地朝空中吐菸圈,看那樣子,似乎他並不急着要進去,而是試圖在門外等什麼人。
屋子裡的江峰此刻卻不能淡定了,他還真低估了姜湖這小子。看情形,這小子今天是來這裡堵人的,他不進去,屋子裡的人也出不來,他這是欲甕中捉鱉啊。
江峰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去冰棺裡查看嚴曉菲的遺體了,即使這會兒嚴曉菲肯出來跟他見面又如何?門外這個傢伙分明就是來跟它裡應外合的,爲的就是弄死他……可是弄死他何須要把他給引到這來,還把嚴芷菡母子給牽扯進來,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想要報復他,無論是嚴曉菲的鬼魂,還是她前男友姜湖,他們有的是可以下手的機會,實在犯不着這麼繞這麼大一個圈子,還把一個無辜的楊曉亮給整暈了,這嚴曉菲是生前不聰明,死後也仍舊糊塗啊。
江峰一陣嘆息,身後的冰棺裡竟也傳來一聲嘆息,他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就算他膽子再大,這被人堵在滿是屍體的太平間裡,驀地聽見冰棺裡傳來嘆息聲,也忍不住一頭冷汗,汗毛爭先恐後地豎立。
這時癱坐在椅子裡的楊曉亮醒了,模模糊糊地看見江峰杵在門後發呆,立刻掙扎着站起來向江峰走去:“大哥,大哥……”
沉思中的江峰驚醒過來,趕緊伸手扶住步履踉蹌的楊曉亮,迅速伸出食指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楊曉亮一驚,用眼神詢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江峰把嘴邊的食指轉向門外,然後衝他眨了眨眼睛。
楊曉亮瞬時明白門外有人。他嚇了一跳,如今的他猶如驚弓之鳥,門裡面的鬼他害怕,門外的人他也害怕。此刻,就沒有不令他害怕的,早知道自己是這種不經摺騰的膽量,還不如老老實實地待在售樓處賣房子,就不自不量力地來練膽了。
江峰示意楊曉亮湊近,然後讓他從門縫裡往外看。楊曉亮一看門外背對着他們站着吸菸的男人甚是面熟,遲疑了一會兒,突然認出此人正是姜磊,險些一激動一嗓子就喊出去了,好在江峰一隻手始終按在他的肩膀上,提醒着他。他鎮定下來後轉過臉來悄聲問道:“大哥,他怎麼來了?”
江峰搖搖頭,然後又輕聲道:“他可能知道咱們在這裡。”
楊曉亮一驚:“那怎麼辦?這不是成心把咱堵在這裡練膽嗎?”
江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慌張,然後說了一個字:“等!”
楊曉亮回頭看看身後那一排陰森的冰棺格子鋪,再加上此房間氣溫極低,二人穿的還是短打,驟然間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忍不住想打個噴嚏。
好在最後時刻,楊曉亮硬是控制住鼻粘膜刺激,把即將噴薄而出的唾液給憋了回去,然後一臉劫後餘生地看着江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