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夫人找您。”寧非正準備出門,就見他娘身邊的大丫鬟玉雀匆匆而來。
寧非束腰帶的手一頓,擡頭問道:“知道是什麼事情嗎?”
這個玉雀倒是知道,“回大公子,是親家老夫人病了,夫人想要過府探病,讓您跟着一起去。”
寧非怔了一下,轉頭對小廝吩咐,“你去永和樓跟張公子他們說,就說我今日有事不能赴約了,改日我再設宴給他們賠罪。”
小廝應了一聲便出去了,寧非對玉雀道:“走吧。”揹着手就準備往外走。
玉雀一怔,“大公子,您不換件衣裳?”
寧非今日與人約好騎馬切磋武藝的,所以穿了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配上寧非挺拔精煉的身材,顯得更加英武。好看是挺好看的,但出門作客未免太隨意了些。
寧非眉梢一揚,“不用換,這衣裳挺好的。去外祖家還換什麼衣裳,多外道。”擡腳就走在了前頭,玉雀只好跟上
到了錦繡院,寧氏已經準備好了,見兒子過來,寧氏的臉上不自覺就浮上了笑意,“小非,你外祖母病了,你跟娘一塊去瞧瞧吧,你外祖母都想你了。”她倒是沒有挑剔兒子的衣裳,在她看來兒子穿什麼都好看。
其實寧氏領着兒子去探病是有些私心的,孃家式微,她就希望兒子與孃家多走動一二,孃家的侄子都與兒子年紀相仿,表兄弟之間多見見才能感情深厚。她不會讓兒子娶孃家侄女,但卻不介意兒子拉拔侄子。
寧家離大將軍府並不太遠,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當初寧家能這這裡置下宅子,寧氏是出了大力氣的,並不是說給出了多少銀錢。要知道京城寸土寸金,沒有些關係你就是捧着大把的銀子也別想在好的地段買到宅子。
“姑奶奶和表少爺來了!”寧家上下對寧氏母子倆可熱情殷勤了,誰不知道這位姑奶奶是大將軍夫人,表少爺就更不得了了,年紀輕輕就成了鎮守一方的鎮北將軍,寧家要起來必須得靠着姑奶奶母子。
管家這一嗓子不要緊,寧家的幾位夫人都出來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歡喜的笑容,寧家大舅母道:“大妹妹今日怎麼有空回來?”她是真的挺詫異的,大戶人家出門作客是有講究的,關係再親近也會提前下帖子,像寧氏這般招呼都沒打一個就回孃家的,怎能不讓人驚訝?
寧氏道:“我回來看看母親,她病得怎麼樣了?請的是哪家醫館的大夫?大夫怎麼說?”她琢磨着要不要用大將軍的名帖從宮裡請個太醫。
寧氏這一連串的詢問把寧家大舅母砸暈了,婆婆病了?婆婆不是好好的嗎?早上她還領着閨女過去請安的,精神頭好着呢。
寧家大舅母這一怔讓寧氏瞧出了端倪,她狐疑着問:“不是大嫂你使人來說母親病了的嗎?”
“我使人?”寧家大舅母指着自己的鼻子,更加驚訝了!她什麼時候使人去大將軍府了?她自己怎麼不知道?
身後的寧家二三四舅母一瞧,心中暗道不好,恐露了餡,寧家三舅母上前挽住大嫂的胳膊,笑着道:“大嫂你都忙忘啦?一早母親嫌頭疼得厲害,不是你使人去大將軍府稟告大妹妹的嗎?”又看向寧氏,“大妹妹別擔心,母親是病了,不過已經請過大夫了,喝過了藥已經好多了。”
身後的寧二舅母和寧四舅母紛紛笑着附和,“對對對,已經好多了。”
被緊緊挽住胳膊的寧大舅媽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原來是妯娌作妖,卻把事情推到她的頭上,一時氣得渾身哆嗦,卻又沒法說什麼。
寧氏就更加狐疑了,瞧瞧大嫂,再瞧瞧二嫂三嫂和四弟妹,心裡也有了隱約的猜測,臉上的笑容便淡了許多,“既然母親病了,那我就過去瞧瞧吧。小非,你過來扶着我一些。”她不着痕跡地躲開想要攙扶她的三侄女,招呼自己的兒子。
親眼目睹了幾位舅母只見的眉眼官司,寧非心底便有了底,他幾乎可以斷定他外祖母根本就沒病,不過是以此爲藉口把她娘誑回來罷了,就不知是爲了什麼事情了。寧非覺得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寧非扶着他孃的胳膊往裡走,就聽見他娘道:“一會給你外祖母磕個頭就忙你的去吧,你不是與人約好了切磋武藝的嗎?你們年輕人在一起要好生相處。”
寧非點頭應了,“知道了,娘,等傍晚兒子來接您回府。”
寧氏卻搖頭,“不用你接,你一會走衙門跟你爹說一聲,讓他下了差來接我。”
“那也行。”寧非點頭應着。
邊上的寧家幾位舅母可急了,她們好不容易想法子才把大外甥騙過來,怎麼能讓他走了呢?
“大外甥還是頭一回來外家,怎麼能不多坐一會呢?要切磋你表哥表弟都在,何必非要跑出去找外人?”寧三舅母臉上堆滿笑容,還不着痕跡地瞪了閨女一眼,機會都給你了還把握不住,真是個沒用的。
寧芳也挺冤枉的,姑母不讓她扶着她有什麼辦法?見她娘給她使眼色,忙整了整衣衫湊過去嬌嗔着道:“大表哥,家裡的兄弟姐妹都可崇拜你了,你就給我們講講在漠北對戰匈奴的故事唄!”
寧非還沒開口,寧氏就沉下了臉,“胡鬧!男女七歲不同席,芳丫頭,你們雖是表兄妹,但也要守規矩,小非是男子,倒是沒什麼,你們是姑娘家,閨譽壞了還怎麼說親事。”這話便說得很重了,但任誰也挑不出錯去。
寧芳紅着臉,寧家幾位舅母的臉也訕訕的,“對對,芳丫頭,你姑姑說得對,這都是爲了你好。”早就按捺不住的寧家大舅母忙開口道,期望這個三侄女能懂事些。可惜她註定是要失望了,因爲寧芳母女早就被富貴迷了心竅。
說話之間就進了寧母的院子,寧母正和丫鬟說笑,那紅潤的面色和臉上的笑容恰好落在寧氏眼裡,她不動聲色地喊了聲娘。
寧母乍見閨女歸來,先是驚了一下,隨即便高興起來,“錦娘回來啦!呦,我外孫子也一起回來了!小非,快過來讓外祖母好生看看。”
寧非上前行禮,“外孫給外祖母請安。”嘴上說着,作勢便要跪下,唬得寧母一大跳,忙碌拉他,“快起來,快起來,在自個家裡哪裡需要這般外道?”
寧非本就沒有真心想跪,寧母一拉他就順勢起來了。
寧氏坐了下來,看向寧母,“娘,您不是病了嗎?我瞧着氣色挺好的呀。”
寧母一怔,忍不住朝兒媳望去,然後恍然大悟般地道:“對,對,我病了,頭疼,心口也悶得很。”她說着便扶額歪在座位上,瞬間從剛纔的興高采烈變得神情懨懨。
這拙劣的演技讓寧氏氣不打一處來,嫂子弟妹騙她也就罷了,這親孃也跟着騙她,這讓她心裡十分難過。“頭疼?胸口悶?大夫怎麼說?要不要緊?”寧氏作出關切的樣子。
寧母見閨女沒有懷疑,心中鬆了一口氣,見閨女詢問,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在兒媳又給她使眼色了,她靈機一動道:“三媳婦,大夫說了個啥?我當時頭疼的厲害也沒聽清。”
寧三舅母忙道:“大妹妹,大夫說了,咱娘這病是憂思過甚,操勞過度。”
寧氏一聽就皺起了眉頭,“娘,您有四個兒媳,還需要您憂心操勞什麼?是不是嫂子弟妹們不孝,惹了您生氣?您跟女兒說,女兒給您撐腰。”那不善的目光就射向了她的幾位嫂子弟妹,殺氣騰騰的。
寧母見狀嚇了一大跳,忙道:“不是,不是,跟你嫂子們無關,她們都孝順着呢。娘這是,這是——”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說法。
寧二舅母眼睛一閃,接道:“大妹妹,娘這是爲萱丫頭雪丫頭的婚事發愁愁的。”
寧母眼睛一亮,忙不迭的點頭,“對對對,你二嫂說的是,家裡有四個待嫁的孫女,滿臣他們也都到了娶妻的年紀,娘這心裡愁啊,都愁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覺。錦娘啊,你可得幫娘分分憂。”她抓着寧氏的手,聲淚俱下的樣子。
聽寧母這麼一說,寧家大舅母臉臊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母親,丫頭哥兒們都父母俱在,您爲難大妹妹做什麼?”
而其他人則滿臉期待地望着寧氏。
原來在這裡等着她呢,寧氏的眼底嘲諷一閃而過,擡起頭來十分平靜,“娘,大嫂說得對,侄子和侄女們的婚事自有他們爹孃操心,您這個做祖母的和我這個做姑姑的都隔了一層,還是省省心吧。您若是身子骨真不舒服,女兒我這就拿大將軍的帖子去宮中給您請位太醫。”
“不,不用了!”寧母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連連擺手拒絕,“外頭的大夫看着也挺好,就不勞煩太醫了吧。”她哪敢讓太醫瞧,瞧出她什麼毛病都沒有怎麼辦?
“外祖母,不勞煩的,外孫走上一趟就行了,有病治病,您可不能諱疾忌醫。”寧非十分體貼地道。
寧氏也道:“娘,小非說的對,您別怕,宮裡的太醫都很和善的,小非,你腳程快,就去太醫署走一趟吧。”
寧非應了一聲就往外走,寧母這下可慌了,“不許去!”猛地從座位上起來,三兩步就追上了寧非,那身姿矯健地讓寧氏都目瞪口呆,“娘,您不是病了嗎?敢情您沒病騙女兒呢?”她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寧母這纔回過神來,臉上的表情皸裂,“錦娘,娘是病着來着,這不,這不是一着急嗎?哎呦,我的頭怎麼這麼疼呢?”她說着說着扶着頭倒回座位上,嘴裡哼哼唧唧,一副難受不已的樣子。
寧氏都氣笑了,“娘,夠了,女兒知道您沒病。說吧,您把女兒誑回來到底想怎樣?”她的心裡特別悲涼,這就是她娘,她的親孃!
寧母見被拆穿了,臉上訕訕的,但只是一瞬,隨即便恢復了自然,“我裝病怎麼了?我要是不裝病你會來看我嗎?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大將軍夫人了,富貴了,就嫌棄我這個娘給你丟人了是不是?枉費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費盡心血教養你。”她瞪着眼睛指責。
寧氏的眼睛都紅了,簡直不敢相信她娘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一把屎一把尿把她養大,費盡心血教養她的人是祖母,怎麼到了她娘嘴裡就成了她?記憶中,她娘性子弱,祖母十分看不上,也怕她把她這個寧家唯一的嫡女養成柔順沒主見的性子,是以她一滿月就被抱到祖母的院子裡養着。“娘何必說這樣的話扎女兒心?寧家上京,難道女兒沒有幫襯嗎?你要女兒做什麼直說便是,何必如此呢?”大到宅院,小到屋裡的擺件,哪一樣不是她花銀子置辦的?憑着寧家他們住得起這樣的大宅子養得起這麼多下人嗎?
寧母反倒得了理了,“好,這可是你說的,眼下就有一樁事兒需要你幫襯。”她瞅了一眼兒媳婦們,道:“你們先下去,我與你們大妹妹說幾句私密話。”
寧家的幾個兒媳下去了,寧氏見狀,對兒子道:“外祖母你也見過了,不是還與人約好了嗎?你忙你的去吧。”有什麼事她來應付就好,可不能把兒子也捲進去了。
寧母卻不同意了,“不行,小非也留下,這事跟他也有些關係。”
寧氏一聽就更不想讓兒子呆在這裡了,遂不滿地對寧母道:“他一個小孩子能與他有什麼關係?不是還有我在嗎?您想要什麼吩咐我就行了。”
寧母卻怎麼也不放寧非走,非讓他留下來不可。寧氏都快要氣哭了,寧非拍拍她的胳膊,“娘,沒事,兒子就留下來聽聽外祖母說什麼好了,再說了,兒子也不放心您呀!”這話倒是真的,寧非今兒還真有些被他外祖母的變臉給驚着了,挺慈眉善目的一個老太太呀,怎麼轉眼就變得尖酸刻薄還執拗?
寧氏也只好同意讓兒子留下,心中卻打定主意,要是她娘再提起那樁婚事,她就是拼着與孃家撕破臉也不能同意。
果然,寧氏的擔憂不是無緣無故的,寧母要說的還真是這樁婚事,“錦娘呀,寧家現在是什麼光景你也瞧見了,你爹剛強了一輩子,老了老了卻得拉下臉面四下求人。娘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只能盼着你拉扯家裡一把,只要你讓小非娶了你侄女,娘就是立時閉眼了也能安心。”
寧氏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娘,這事不行!您姑爺也不會答應的!您就別爲難女兒了,您要銀子女兒能給您,女兒也能厚着臉皮去求夫君幫着大哥二哥走走關係,唯有這件事情不行!”
“怎麼不行呢?你的幾個侄女都長得如花似玉,又懂事又貼心,怎麼就不行了?”寧母勃然大怒,“你,你是不是要我這個做孃的跪下來求你?你個不孝女,就忍心看着家裡落魄不幫着一把?”
數落完女兒又把頭轉向寧非,“小非呀,你跟外祖母說,你的幾位表妹你瞧中了哪一個?外祖母做主,把她許配與你。”
“娘!”寧氏猛地揚聲高喝,又急又氣,她娘是什麼意思?她兒子是那等貪花好色的無恥之徒?娘難道不知道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嗎?她知道!她心裡明白着呢!所以她纔來逼她這個做女兒的。卻不想想她回去怎麼跟夫君開口,也不想想她爲不爲難!是,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比不上能給她養老送終的兒子們,可她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啊!
寧氏的整個心都寒了,“娘,您別說了,這事女兒是不會同意的。”
“你,你個不孝女,這是要逼死你娘吧!”寧母罵着,還想要來扇寧氏耳光,被寧非一把攔住了。
“外祖母!”寧非淡淡地喊了一聲,擡腳把邊上的小几踹得稀巴爛,寧母哆嗦了一下,如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沒了聲音,在她驚恐的注視下,寧非慢條斯理地又踹了幾樣東西,無一例外都是稀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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