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從昭明帝的御書房跑出去,下了臺階就停住了腳步,撣了撣了錦袍,擡頭挺胸邁着方步往前走。下了玉帶橋就迎上了他的五位皇侄,阿九微微一怔,瞬間便恢復了自然,“這是約好了來見你們父皇的?”
五位皇子已經入朝學着辦差了,大皇子去了兵部,二皇子去了戶部,三皇子去了刑部,四皇子去了工部,五皇子去了禮部。都忙得很,不像跟着太傅讀書那會能時時聚到一起,現在五個人都在,肯定是約好的,只是他們的感情有這麼好嗎?阿九表示懷疑。
大皇子笑,“皇叔,我們是來找你的。”
“找我?”阿九有些詫異,“找我有事?”他可不記得跟他們有什麼共同語言,答應教的也都教過了,聽說五皇子的策論再也沒有被勒令重寫過,他糊弄太傅糊弄得可得心應手了。還給阿九送了一個他親手做的筆筒表達謝意,筒身上畫着牧童騎黃牛,寥寥幾筆,意境倒是不錯。
五皇子搶着道:“皇叔,那事我們都知道了,那個叫什麼文二爺的還真膽大包天,居然敢跟皇叔對上,這背後若是沒有高人指點我立刻把頭剁下來當蹴鞠踢!皇叔,您等着,小五替您收拾他去。”
瞧瞧,這就是皇家的人,連五皇子這個據說最實誠的都不免想多,更何況其他人呢?
五皇子的話音剛落,三皇子便道:“皇叔,我們兄弟都是這個意思,您是我們皇叔,可不能讓別人欺負了去。”
其他人跟着點頭,“我們五個出手,一定能把幕後之人揪出來。即便不能,也能把那個文二爺狠狠收拾一番。咱老穆家的江山,他文二爺橫什麼橫?”
阿九這下明白了,什麼替他出氣,是不忿有人比他們這些當皇子的還橫吧?弄得他還真以爲有什麼幕後之人呢,頂多也就躲在背後暗戳戳出幾個損主意。當他不知道嗎?他現在不過是沒抽出空罷了,等他有空了非一家一家拜訪不可。
於是阿九擺擺手,道:“不過是點小事,還用你們出手?那不是擡舉他了嗎?文錦鵬雖不是東西,到底也是武國公的後人,就是皇兄也得給他留條性命。堂堂皇子不去正經當差想着爲你們父皇分憂,反倒去找那等爛人的晦氣,我看你們是嫌御史太閒給他們找點事做吧!皇叔我老人家閒着陪他玩玩也就罷了,你們一個個的正是該上進的時候,可不許參合進來!皇兄在御書房呢,你們過去吧,皇叔我就先出府了。”
阿九直接就掐滅了他們心中才燃起的小火苗,他施施然走了,留下五位皇子在原地面面相覷,他們真的不是來見父皇的啊!
四皇子看了看三位兄長,道:“怎麼辦?皇叔不許咱們插手!”
大皇子沉吟了一會,道:“要不咱們偷偷的?”父皇那麼看重皇叔,肯定不願意見他被人欺負了去,他們這些做兒子的自然該替父皇分憂。阿九若是知道他這樣想一定會一臉嘲諷,他不欺負別人就好了,什麼時候被別人欺負過?
二皇子卻搖頭,“皇叔說得對,咱們是皇子,怎麼能自降身份跟那等爛人一般見識?皇叔不讓咱們插手也是爲了咱們好。”皇叔是休了長假的,身上又沒有什麼正經差事,不過是個閒散王爺罷了,跟那文二爺別苗頭頂多被說句仗勢欺人罷了。
可換成他們這些皇子就不一樣了,朝中大臣會覺得他們格局太小,沒有容人胸懷,進而上升到大燕朝前景堪憂。那些老東西呀,最擅長挑刺打嘴仗了。
除了五皇子嘴上還嚷着,“那就容那個文臭蟲蹦躂?我就是瞧他不順眼。”其他幾位皇子都想到了這一茬,遂熄了找文二爺麻煩的心思。
三皇子斜了他一眼,道:“看不順眼就收拾他,別跟我說你沒法子!”巴着討好他們的人多了去了,隨便露點意思出來,下頭的人還不上趕着替他們辦了?
看着阿九遠去的背影,三皇子心中一動道:“幾日未見皇叔風采更盛了,若是女子,可以想見該是何等的絕色!”
二皇子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皇叔個子雖高挑,骨架卻不大,換上女裝定是讓人炫目。”他與三皇子對視一眼,相視而笑,眸中隱有火苗跳躍。
四皇子五皇子詫異,不是說那個什麼文二爺嗎?怎麼扯到皇叔扮女子上了?皇叔是長得好看了點,可也是堂堂男子,怎麼能作女子裝扮呢?
是以大皇子笑罵:“胡說什麼!這話能往外說嗎?傳到皇叔耳朵裡有你倆受的。”上次皇叔可是一個人把他們五個虐得不要不要的,“走吧,咱們去給父皇請個安吧。”
連皇子們都想着收拾文二爺了,寧非自然不會無動於衷,還有三天他就要去漠北了,這個文二爺怎麼也得在他走之前解決了,不然這樣上躥下跳着,多煩人!
寧非沒有貿然出手,他先讓人查了這個文二爺,看完那一大疊文二爺的豐功偉績,寧非嘴裡嘖嘖稱奇,“這個老小子居然比小爺我還橫!”想當年他也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頭掉了碗口大的疤,換個時候他跟這個文二爺也許還能惺惺相惜成爲朋友呢?可惜誰讓這個不長眼的就惹了阿九呢?寧非心裡還挺遺憾呢。哎,多少年沒見過這樣混蛋得作天作地作死的人了!
寧非深知阿九看似萬事不過心,實則是個有主見又霸道的人,所以他覺得先去探探阿九的口風。
在穆府門外看到跪在那裡的文二爺,也不知是自己想到的還是誰給他出的主意,他頭髮蓬亂着,沒穿上衣光着膀子,背上綁着幾根荊條,十分狼狽的樣子。
負荊請罪?寧非心中哼了一聲,扣門的手停在半空,折身走了回來,蹲在文二爺跟前。
文二爺擡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頭,他的臉上明顯帶着疲憊,家中三個兒子全躺倒了,他卻依舊日日過來跪着,可見是個能狠得下心的,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要是沒有這檔子事寧非真要對他豎起大拇指。
“知道小爺是誰嗎?”寧非問。
文二爺頭也不擡地道:“知道,鎮北將軍,大將軍府嫡長公子。”還是九王爺的,生死之交。他們這樣的人對京中的事情熟悉着呢,這位鎮北將軍是要替九王爺出氣了嗎?他會怎麼收拾他呢?他的心裡隱隱浮上激動。
說實話,他現在巴不得九王爺這位殺將朋友對付他呢,只要對付他,纔有漏洞可抓,他才能鬧得起來。
像九王爺這樣,不理不睬就把他晾在這,他渾身的招數也施展不了呀!雖說兒子被打斷了腿,可除了他兒子連個目擊證人都沒有,他也不好往大了嚷嚷。
寧非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一聲,道:“放心好了,小爺我是一下都不會動你的。”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背上的荊條,“你這些手段都過時了,都是小爺我玩剩下的,你說說你,作爲京城最資深的破落戶怎麼能就這麼點能耐呢?背什麼荊條,你不覺得背幾把大刀片子更觸目驚心嗎?得,你好生跪在這,好好想想小爺的建議。”
寧非站起身,眼神閃了一下,又蹲下,“文二爺,你說你跟九王爺扛上,你是不是傻了呀?英王爺夠難纏的吧?不也乖乖把欠銀還了嗎?小爺我夠橫吧?我都不敢惹九王爺,你勇氣可嘉!”
垂着頭的文二爺無動於衷,不後悔嗎?悔的,文二爺其實心裡早就後悔了。開始的時候他沒怎麼把九王爺放在眼裡,畢竟之前九王爺行事那麼張揚,他最不怕的就是張揚的人了。可現在九王爺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直到現在他連他的面都沒見過,也就頭一天那個漂亮的丫頭出來懟了他一頓,之後就再沒動靜了。任他怎麼折騰人家都不理會,讓他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挫敗感。
進不得,也退不得,不然他文二爺的臉面何在?他還能在京城混嗎?他現在是騎虎難下,只能咬着牙硬撐下去。
寧非進了府,門房新來的小廝也知道他跟九王爺的關係好,就任他自己朝裡面走。
阿九正在廚房指點桃花釀葡萄酒,他半躺在大樹底下的躺椅上,一邊搖着摺扇,一邊道:“葡萄別洗太乾淨,差不多就行了,晾乾,搗碎扔罐子里加糖,現在的天氣放上二十天也就差不多能喝了。”自釀葡萄酒現代人都知道,實在沒有一點技術含量。
桃花洗葡萄的手一頓,“公子,不洗乾淨多髒。”
阿九擺擺手,“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你要是洗乾淨了反倒釀不成了,乖,聽話,趕緊撈出來晾着吧,公子我回房間睡會。”昨夜被桃花逼着講故事,困得他哈欠連天。
桃花趕忙站起來,“公子,用琉璃罐子釀酒是不是太奢侈了點?要不換成瓷的吧。”這個琉璃的罐子整整花了一萬兩銀子,要是磕着碰着了多可惜。這麼貴的琉璃罐子就該擱起來欣賞,哪能拿來用呢?
阿九瞥了一眼一點都不通透的琉璃罐子,“瞧你那小鼻子小眼的樣,公子我缺了你的銀子花了?不就一萬兩銀子嗎?你至於嗎?就用這個琉璃的!”看慣了現在各種透亮造型好看的玻璃瓶子,阿九是真瞧不上這個時空的琉璃,技術還是太差,就這個罐子還是漂洋過海的遠路貨呢,他也實在沒辦法當是好東西。
“那好吧!”桃花的嘴巴扁了扁,公子都不心疼,她心疼個什麼勁?
他倆說得漫不經心,蹲在地上撈葡萄的文蘭心卻震驚無比,這個琉璃罐子值一萬兩?怎麼到了九王爺嘴裡跟一兩銀子似的?這也太財大氣粗了吧?文蘭心覺得她還是離那個琉璃罐子遠點的好,一萬兩啊!把她賣了也不值這個錢。
寧非過來的時候阿九正準備從躺椅上起來,瞧見他便又躺了回去,“行了,我知道你三天後啓程回漠北,到時一定會去送你,忘不了的。”就這麼點事都派人來說八百遍了,現在還親自上門了,他一點都不想見他呀,他現在就想補個覺。
寧非笑了笑,對阿九明晃晃的嫌棄絲毫不見,“不是這事,外頭那個你就任他跪着?”
阿九微眯着眼睛,“他愛跪就跪唄,誰管他!”他要是理他纔是擡舉他呢。
“雖不算什麼,但瞧着也礙眼,上躥下跳的多丟醜!阿九,你原本是想拿他怎麼辦的?”寧非把桃花的小板凳搶過來塞在自己屁股底下坐在阿九身旁。
文蘭心立刻豎起了耳朵,這些日子她每一天都戰戰兢兢的,那劈柴的斧子雖重,但努努勁總是能拿起來的,劈柴雖累,但主子也沒打沒罵,她劈上一天總能把柴劈完。讓她膽戰心驚的是九王爺與桃花桃夭的談話。
“今兒把他三兒子的腿也敲斷了。”這是桃花。
“那你明天準備敲哪兒了?”這是九王爺。
桃花特別淡定,“沒事,一人不是有兩條腿嗎?明天敲文家老大的另一條腿,還能再敲三天呢。”
“那這三天你就好好想想斷完腿再斷哪兒吧。”這是桃夭。
“嗯,三天足夠了,我肯定能想好的。”桃花一本正經。
這樣的對話她不止聽到一次兩次了,尤其是桃花,有一天晚上拉着她說什麼如何給活人開顱,還說在耳朵後面劃開個口子能把人皮完整地剝下來,嚇得她一宿都縮在牀上不敢睡。再怎麼說那也是她爹她兄弟,她能不擔憂嗎?
“那就是塊滾刀肉,我能拿他怎麼辦?那種人越是理他就越是蹦躂地歡。”這種人阿九在現代見得多了,“等他自個跪不下去了就不跪了唄。”
“那他要是一直跪下去呢?”寧非問。
“那不可能!”阿九很肯定地道,“你當文錦鵬是什麼英雄好漢寧死不屈?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弱點,他寧死不屈不要緊,他不是還有老婆兒子一大家子嗎?”現在他還沒疼到極點,等疼到極點了自然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不是都說他這個睿親王九王爺囂張跋扈嗎?那就看着吧,他絕對不動文錦鵬一根手指頭!
“那我若出手你不介意吧?”寧非看着阿九道。
阿九翻了個白眼,“你閒着呀?”
寧非還真的就點頭,“對呀,我是挺閒的,臨走之前幫你做件事,以往都是你幫我,我也沒個報答的機會,我這心裡挺過意不去的,這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你就讓我報答一下唄!”寧非的表情可誠懇了,身子前傾,就摸上了阿九的手。
“說話就說話,靠這麼近幹什麼?”阿九沒好氣地甩開寧非的手,感激歸感激,咋還動上手?真當他是知心哥哥了?
雖然只是短暫的碰觸,寧非的心仍是漏跳了一下,被阿九推開他雖然遺憾卻一點也不惱,又死皮賴臉地趴回躺椅的手柄上,“阿九,給個機會唄!”
阿九被他纏不過,便道:“那你說說你想怎麼出手?先說好了,不許弄得鮮血淋淋的。”
寧非眼睛一亮,附在阿九耳邊低語了幾句。阿九嘴裡哼唧了一聲,道:“何必那麼麻煩?文蘭心你過來。”阿九勾了勾手指。
蹲在地上幹活的文蘭心心中一緊,硬着頭皮走過來,“王爺叫奴婢有何吩咐?”
阿九道:“你爹不是跪在外頭想把你要回去嗎?你是怎麼想的?想不想跟他回家?”
文蘭心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想,奴婢願意留在府裡。”
阿九掃了她一眼,“放心,不是試探你,你要是想走本王不強留你,賣身契也還給你。”
文蘭心撲通就跪下了,“王爺,奴婢不走,奴婢一定好好跟着桃花姑娘學幹活,求您別趕奴婢走!”
“都說是本王強搶了他閨女,瞧見了吧,本王哪裡那麼不講理了?”阿九無奈地雙手一攤,惹得寧非悶笑。
阿九瞪了他一眼,對文蘭心道:“你想留下就留下吧,現在你就去外頭見你爹,讓他別跪着了,趕緊回去給你兄弟請大夫看腿吧。知道怎麼說吧?”
“奴婢知道。”文蘭心低眉順眼着,可聽話了。
阿九揮手,“那你去吧!快去快回,府裡還一攤子事等着做的。”
文蘭心把手在身上擦擦就往外走,阿九瞥見了,心中感嘆:人的可塑性太強了,幾天前這個文蘭心還是個纖弱的大家閨秀,被桃花這麼一教,這才幾天就有了本質的變化,以前打死她也幹不出直接在衣裳上擦手這事的。
文二爺正驚魂不定地想着鎮北將軍的話,那個笑起來帶着痞味的年輕人身上有着濃重的殺氣,他說的話他一句也不敢相信,不會動他?哄哄傻子罷了,他不會瞧錯他眼底的殺意的!這個不滿弱冠之齡便封將軍的小子對他起了殺心。這可不大好辦呀?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穆府的門又開了,文二爺一驚,猛地擡頭,就見他家大閨女從門裡走了出來。“蘭心!”他又驚又喜。
而文蘭心則直接捂着臉背轉身去,“爹,您趕緊把衣裳穿上。”她羞得臉頰通紅,這些日子她雖知道她爹在府門口跪着,卻哪裡知道是這樣一番情景?饒是她習慣了她爹的不着調,這一回心裡也是直埋怨,太有傷風化了。
文二爺也是老臉一紅,忙解下身上的荊條拿過老桑頭懷裡抱着的衣裳穿在身上,“閨女,你是不是偷偷跑出來的?”除了這個他想不到其他的解釋。
文蘭心轉過身,搖頭,“爹,我不是偷跑出來的,是九王爺讓我出來的。”
“他會有那麼好心?”文二爺狐疑,一點都不相信。
文蘭心分辨道:“爹,您別他這樣說九王爺,九王爺人很好的。”
文二爺翻了個白眼,明顯就是不信,“他能是好人?閨女你就別天真了。”一邊說着一邊細細打量起閨女,這一打量不要緊,怒了。“你還那股子說他是好人,瞧把你都磋磨成什麼了?”
文府雖然落魄了,但他這個當爹的也沒有虧待過閨女,所以他閨女在家裡也是丫鬟婆子伺候着,綾羅綢緞穿着。可現在呢,身上卻穿了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裳,臉兒本來就不大,現在更是小了一圈,眼底烏青,一瞧就是沒睡好覺。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閨女啊,他們都是怎麼磋磨你的?走,爹就是拼上這條命也要爲你討個公道。”文二爺扯着閨女就要往府裡衝。
被他閨女死死拽住衣角,“爹呀,您別衝動!您聽女兒跟您說。沒有人磋磨我,九王爺,桃花姑娘和桃夭姑娘都挺好的,真的!”
“真的?”文二爺半信半疑,“那你怎麼都瘦了一圈呢?再瞧瞧你身上,穿的都是什麼破爛玩意?我瞧那日那個叫桃夭的身上穿的可是雲錦,同樣是做丫頭的,怎麼你穿得這樣破舊?”
文蘭心使勁點頭,“真的,真的。我沒瘦,我這是抽條了,爹您不覺得我以前有些虛胖嗎?現在才正好。”從早到晚的劈柴幹活,能不瘦嗎?“至於我這衣裳,幹活能穿好衣裳嗎?桃花和桃夭在府裡幹活的時候也是穿舊衣裳,出門才換新衣裳的。”這倒是實話。
見她爹仍狐疑地望着她,文蘭心又接着道:“爹,女兒真的沒騙您。九王爺甚至都願意放我回家了,是我自己不願意走的。”
文二爺哼了一聲,道:“閨女,你做得對,這是九王爺試探你呢,你前腳剛走,他後腳是使人去衙門報逃奴,他根本就不是真心實意放你歸家。幸虧你還不傻,沒有聽信了他的話。”
“爹,九王爺答應把賣身契一塊給我。”文蘭心忽然道。
文二爺的聲音戛然而止,“把賣身契給你?真給你!”見閨女點頭,文二爺猛地提高聲音,“既然賣身契都還給你了,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走,跟爹回家。”他很急切,生怕九王爺反悔了似的。
文蘭心卻是沒動,“爹,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
文二爺看着閨女跟看傻子似的,“你這丫頭是傻了吧?你不跟我回家留在這當奴婢?好了,別鬧脾氣了,跟爹回家,爹再替你尋摸個好去處,不會讓你過苦日子的。”
文蘭心仍是搖頭,“爹,我不走,您自己回家吧,九王爺是好人,您別給他添堵了,他好性子,可那鎮北將軍可不是,您不顧念自個,總得替弟弟們想想吧?回吧,別再來跪着了。”她苦口婆心地勸着。
文二爺見女兒真不是鬧脾氣耍性子,反倒有些不明白了,他眼神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問:“你在府裡是服侍九王爺嗎?”
“不是,九王爺身邊有桃花姐姐張羅。”文蘭心老實地回答,見她爹臉色閃過失望,頓時明白了,不由麪皮發燙,“爹,不是您想的那樣!”九王爺是真的不近女色,更何況桃花桃夭比她美貌多了,九王爺何至於瞧上她?
文二爺繼續問:“那你在府裡都做什麼差事?”
文蘭心道:“劈柴。”
“劈柴?”文二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閨女那細胳膊細腿,能有力氣拿起斧頭嗎?
文蘭心點頭,老實道:“是呀,廚房用的柴全歸我劈,除了劈柴還學着端茶倒水掃院子做些雜活。”雖然一開始手忙腳亂還打了茶杯,但現在已經勉強能做下來了。
“你寧願留在這裡做粗使丫頭也不願意跟爹回家?閨女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文二爺急眼了,這個九王爺到底給他閨女吃了什麼迷魂藥?不僅一口咬定他是好人,連家都不願回了就留在這做粗活。文二爺十分想不明白。
文蘭心沉默不語,是呀,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傻嗎?她一點都不傻!她選擇留下,自然是因爲這裡的日子比家裡好,雖然做活很累,生活卻過得富貴,讓她看到了與做妾嫁入高門都不一樣的希望,她很想抓住。
“你腦殼壞掉了吧?”文二爺氣得跳腳。
文蘭心想了想,低聲對她爹說了幾句什麼。文二爺的瞳孔猛地一縮,聲音都變調了,“真的,九王爺的身家都掌在那個桃花的手裡?而且她想怎麼花就怎麼花九王爺不過問?”
文蘭心沉默地點頭,很震驚不敢相信是吧?她一知道的時候也是如她爹一般,可事實真的就是如此。
“那你在九王爺府上真的每天能吃一碗燕窩?”文二爺的聲音都飄了起來,他活了幾十年了,還是頭一回聽到給奴才燕窩吃的。
文蘭心又點了點頭,輕聲道:“何止是每天一碗,桃花說庫房裡燕窩多着呢,女兒我就是一天照三頓吃她都沒意見。還說那玩意不值錢。”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說燕窩不值錢。
文二爺只覺得喉嚨發緊,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好,好,那閨女你留在這吧,爹回去了。”深一腳淺一腳像踩在雲上。
不行了,他現在腦子太亂,得回去理一理。是這個世道變得太快,還是他真的老了?
文蘭心默默地看着她爹遠去的背影,這段日子的經歷對她來說簡直跟做夢一樣。
一開始,她真的拿不動斧頭,無論桃花怎麼教她,她拿不動就是拿不動,把桃花給氣得呀,恨不得能咬她兩口。
九王爺過來了,瞅了瞅桃花,瞅了瞅她,又瞅了瞅地上的斧頭。從錢袋裡掏出一張百兩的銀票,啪的一聲就拍桌上了,對她說:“能把斧頭拿起來這一百兩銀票就是你的了。”啪,又拍了一張,“能把這一根木柴劈開這一百兩也是你的了。”啪,又拍了一下,“半個時辰內劈完一捆柴這隻大金鐲子就歸你了。”
文蘭心蒙了,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九王爺不是在開玩笑,她瞧了瞧桌上的銀票和大金鐲子,能拿動斧頭嗎?能把柴劈完嗎?
能!必須得能!她長這麼大都不曾存下五十兩銀子,桌上那二百兩銀子和大金鐲子對她太有誘惑力了。
文蘭心心中熱切,只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氣,不就是拿個斧頭劈柴嗎?這個她會,不會也得會。
不用桃花再多費一句脣舌,文蘭心就如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一般從早忙到晚,只一天的功夫就學會劈柴,第一天還劈得挺慢,第二天速度就上來了,因爲九王爺說她早劈完一個時辰銀子就加一百兩。也就三天的功夫她手裡就握着大幾百兩銀子了。
府裡的伙食也好得讓文蘭心心驚,九王爺吃什麼她們就跟着吃什麼,有許多菜擺出來漂亮得像一朵花,她都不忍心下筷,這些她連名字都叫不出的菜餚卻好吃得不得了,讓她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肚。
開始她是不敢吃的,從沒見過給奴才吃主子的份例,可桃花和桃夭卻習以爲常,桃花海鄙夷她,“咱們府上所有人加起來還湊不滿一桌,哪有那個閒工夫準備兩樣飯食?我們每天做那麼多活,吃點好的怎麼了?”
桃夭說話倒是委婉些,“咱們府里人少,王爺又是個有錢慈善的主子,不差你這一口吃的。哦對了,聽說京城的小姐夫人們都喜歡吃燕窩,咱們庫房有不少上等的燕窩,我和桃花吃不慣那東西,你要是喜歡就自個燉着吃吧。”
桃花補了一句,“就是一天照着三頓吃都沒關係。”
好吧,是她孤陋寡聞了,都不知道現在京城權貴人家的奴才都享受這樣的待遇了。
在銀子的刺激下,文蘭心手腳很快麻利起來,每天舉着斧頭劈柴劈得可歡快了,她心裡的小人一直蹦躂着:這哪裡是劈柴,這明明劈得是銀子!
當桃花把一匣子沉重的首飾塞到她懷裡時她已經不會像剛開始那般大驚小怪了,也不計較桃花的語氣不好,“喏,拿去,瞧在你這幾天還算聽話的份上,這是獎勵你的。頭上光禿禿的,出去了給我家公子丟人!不過我先警告你啊,做活的時候可不許戴。”
轉過身就小聲嘀咕,“公子也真是的,心軟的毛病又犯了吧?不過是個貪慕富貴的女子,教她做活賞點小錢就行了,還給她置辦首飾,花了好幾千呢。”
文蘭心淡定地抱着匣子,待桃花一走,她就腳下一軟差點把匣子都摔出去了,她用顫抖的手打開匣子,閃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看,可算體會到了什麼叫珠光寶氣財大氣粗,難怪桃花說值好幾千兩銀子呢。
這一匣子首飾,式樣新穎,上頭鑲嵌的寶石顏色特別純正,頭面中間的東珠都有拇指大小,她們文家族長夫人都沒有這樣的體面的頭面。這樣的首飾她只遠遠瞧見大理寺卿家的小姐戴過。
這一晚文蘭心抱着首飾匣子失眠了,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因爲文府落魄,她從能記事起就聽母親抱怨家中的狀況,從來就不是養在深閨的天真小姐,她深知,哪怕她給英王世子做妾,哪怕英王世子寵她,她都不可能輕易就擁有了這樣一匣子首飾。
這一刻文心蘭的三觀碎成了渣渣,在九王爺這裡劈劈柴掃掃院子就能過得如權貴家的小姐,她何必低三下四去給人做妾?自此她的心就踏實起來,再也不想着做妾了,每日一大早就起來掃院子劈柴,跟着桃花桃夭一起爲九王爺張羅早飯,每一天就精神十足希望滿滿。雖然後面的大手筆賞賜少了,但文心蘭卻不以爲意,她覺得這纔是正常的,要是日日都賞她百八十兩銀子她反倒不安害怕呢。
這比阿九預計的還要早了一些,於是阿九心情一好,大手一揮就免了她挑水的差事,“桃花你力氣大,這水還是你來提吧。”
京中主人正滿心期待着文二爺手撕九王爺呢,等了許久也沒見文二爺除了變着花樣到穆府門外跪着,也不見他有什麼別的動作,都以爲他這是在憋着大招呢。大家正瞧得高興呢,誰能想到忽然有一天文二爺自個跑下戲臺說不演了,這是怎麼一回事?要知道五年前文二爺對上果郡王寵愛的庶子都沒有手軟過,直鬧得果郡王庶子縮在府裡不敢露頭,最後還是果郡王世子捏着鼻子對他進行安撫。
大家都不相信文二爺會認慫,難道是病了?可等了兩日,也沒見文二爺再出來給九王爺添堵,於是,文府附近多了不少伸頭探腦打探消息的小廝。他們在文府外頭守着,文府的大門緊閉着,除了千金堂治跌打損傷的大夫每日登門,就一直沒見文二爺出來,不由面面相覷,難道真的病了?病得起不了身。可每天從文府傳出來中氣十足的罵人聲又是怎麼回事?
一連在文府外頭守了好幾天,都是隻聞其罵聲而不見其人,衆人這才相信文二爺是真的認慫了。當然這是後話了,現在京中最受關注的事是鎮北將軍離京赴漠北上任。
昭明帝給了寧非很大的殊榮,允許他從西山大營挑一千兵士隨行。府裡寧氏十分不捨,幾天前就開始幫着收拾東西,到寧非要走的那天,他望着院子裡裝了滿滿當當五大車的行禮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娘,兒子去的是漠北,千里迢迢的,帶兩身換洗衣裳就行了。”他是去就任,又不是遊山玩水,離開漠北已經幾個月了,對那邊的情況他也惦記着呢,這一路的行程肯定不能慢,帶着這幾車東西不是拖累嗎?而且他是主將,被人瞧見他帶這麼多東西還以爲他是個樂於享受的人呢,多招閒話呀!
寧氏卻不會想這麼多,她恨不得能把整個大將軍府都給兒子帶過去,好讓兒子路上不要受了委屈。
“多什麼多,這些都是你路上能用上的,娘還覺得帶少了。”寧氏嗔怪地看着兒子,面上帶着遺憾,要是再多給她幾日時間她還能再收拾幾車行禮出來。“有奴才府衛,又不用你操心,全帶走。”
寧氏心裡十分不好受,想了十八年,盼着十八年,終於把兒子找回來了,還沒享上幾日天倫之樂呢,兒子這又得走了。兒子是去奔前程,她又不能攔着,只是這心裡呀,跟被針扎似的疼啊!
寧非瞧着她娘臉上強作出的笑容,拒絕的話就沒再說出口,想着帶着就帶着吧,反正大多都是些吃食藥材,回頭路上就和將士們一塊分了。
“娘,您別難過,現在漠北也沒什麼戰事,等過上幾個月兒子就悄悄回來看您。”寧非安慰着寧氏。
寧氏一聽兒子這不着調的話,頓時所有的傷心都飛走了,打了兒子胳膊一下子,“你這個臭小子說什麼呢?你是去鎮守漠北,這是聖上對你的信任和看重,你就要盡心爲聖上當差辦事,怎麼能悄悄跑回來呢?娘是那等不識大體的人嗎?”
寧非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連連求饒:“娘啊,兒子錯了,兒子一定好生當差,我娘是天底下最深明大義的娘了,不然這麼生出我這般出色有出息的兒子呢。”拍寧氏馬屁的同時還不要臉的往自己臉上貼金。
寧氏被兒子逗笑了,“你這孩子呀!”多貼心的兒子呀!這輩子她沒想到自己還有這般造化,知足了!
徐其昌冷眼瞧着兒子耍寶,心裡可酸澀了,他忍不住輕咳一聲,這個臭小子,是不是忘記了自己不光有娘,還有個爹呀!
其實寧非是聽到了,不過他沒有做聲。徐其昌又繼續咳嗽,提醒那對黏黏糊糊的母子倆這屋裡還有一個大活人呢。
這下寧非不好再裝聽不見了,“爹,您怎麼了?喉嚨不舒服嗎?要不兒子幫你請位太醫瞧瞧!”很誠懇很孝順的樣子。
徐其昌聞言差點沒閉過氣去,這個臭小子就是欠揍!“要請太醫用得着你嗎?老子自己不會請?”他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
寧氏眼中也閃過笑意,推了推兒子,示意他好生說話,“小非呀,你爹這是擔心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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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更了,和和把洪荒之力都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