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獸戰爭二十九年春,東方邊境達格網的最後部分竣工,宣佈和平時代的正式來臨。
作爲全國要塞的天子城撤去了防禦工事,街道上奔走着迴歸日常生活的人們。倖存者的家書被送到各自父母兒女的手中,服役期滿的軍人們帶着喜色整理歸鄉的行禮,戰友之間最後的插科打諢聲日夜不絕。人們在喜悅中緬懷着逝去的三十年,奔向一片光明的未來。
而就在隨處可見的酒杯碰撞聲之外,軍事法庭的宣判錘當地落下。
“樑秋,原屬陸上東部戰區特種作戰旅,國家一級機密計劃‘∞’總負責人。在∞計劃的收尾過程中,因工作失誤,導致重點人員逃脫,國家極密泄露,屬於情節嚴重的重大錯誤。因而對其作出處分,取消少校軍銜,剝奪其參與戰後軍事工作的一切權力,歸爲終身查看對象。若有進一步泄密行爲,以軍法處置。”
法官宣讀完了最後的判決書,以睥睨的眼神看向下方:“可有異議?”
全場身着軍裝制服的人們的眼光都隨之落在了被告席上,在四方的牢籠間,不再挺拔的身子默然地站着。幾秒的寂靜之後,他伸出手,將上衣處別的功勳徽章一枚一枚地摘下來,接着把肩上代表少校的肩章取下抓在手裡。最後他解開了軍裝的扣子,將那身綠衣慢慢地脫下疊好,連着那些代表榮譽的徽章一同放在面前的托盤裡。
“沒有異議。”樑秋擡起頭來說。
“好,那麼到此爲止。散會。”
法官站起身來,用五味雜陳的眼光注視了一眼臺下的功將,沒有再多說一句轉身便走。席上的陪審團一併站起身來離開會場,負責安全的戰士打開了被告席的鐵欄,卻是沒了那押解犯人的勢頭,只像是從前那樣跟在男人身後。
“樑少…白狼,你真是接受那種判決了?”走到沒人的門口時,身後的人終於忍不住道。
“叫我名字吧,反正以後這代號也廢了。”樑秋聳聳肩,“情況你們都聽見了,這種罪行不斃了我就已經該燒高香了,不接受還能怎麼着?”
“如果換了其他人…也許還有得挽回。”戰士低垂了眼,“只是因爲你…”
“因爲我是攜帶者?”樑秋瞥了他一眼,“那可不是,有了達格以後我們這種人已經成雞肋了,要是泄露出去,在國際上影響也不好。這兩天所有攜帶者已經都被清除出體制內,我本來就是怪物堆裡最不穩定的那一個,還有啥可說?”
兩名戰士對視了一眼,似乎也想不出什麼回答。縱使這個人過去有着數不清的光輝,但在離去之時,身邊陪伴他的只有這麼兩個念及過去的下屬。他走之後,空缺的位置會被身後的人迅速填補,沒了誰地球一樣轉。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真算是淨身出戶,一無所有地來,一無所有地走,三十年的戰爭時光恍然一夢間。
“送到這就行了。”樑秋說着走到了一輛車邊,打開後備箱,將戰士手中拎着的自己的行李放了進去,“別那麼看我啊,搞得跟臨終關懷似的。他們看在那些戰功的份上沒把我送進監獄,只不過是取消了補貼而已,還讓我能自個兒瞎跑,夠厚道的了。”
但他很快就發現兩名戰士的注意力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們死死地盯着打開的後備箱,那裡靜靜地躺着一柄黑鞘的長刀。
“這個是?”
“哦,這玩意他們倒是沒收走,既然沒人理,我就帶走唄。”
“你…應該已經失去作戰的能力了。”戰士有些艱難地道,“戰後嚴密封鎖攜帶者的消息,不準在公共場合公開使用細胞,即使有原獸出現也一樣。而且前兩天的體檢報告上說,你的血統使用度已經到極限了,多用一次就是多一次的生命危險,就算有這把刀…”
“是啊,就算有它,對我來說也沒用了。”樑秋撫摸了一下刀鞘,關上了後備箱,“反正這種古董放在營裡也沒人用,就送給我當個紀念吧。說不定…就算沒有我,它也還能發揮價值呢。”
戰士不再說話。沒有了白狼的狼牙之刃,不過是無根之浮萍,他們都知道樑秋這話只是安慰,無論是他還是這把名刀,都到了結束的時候了。
他們最後看着樑秋旁若無人地打點好衣裝坐進車裡,點上一根菸,然後搖下車窗,最後衝他們道:“行了,你們回去吧,我也該走了。都是大活人,總不能給事折騰死。”
戰士點了點頭,向後挪去,發動機在他們背後轟鳴起來。他們靜了半晌,忽然轉過身,向車遠去的方向敬了個軍禮。
“別了,白狼。”他們說。
車窗上映出模糊的影子,同樣舉手與眉間齊平。然後手放了下來,小白車絕塵而去,直上大道。
森立的建築呼嘯而過,樑秋在開車的間隙通過車窗向外望去,戰後的重建已經讓這座城市恢復了應有的活力,這輛小白車也只是被淹沒在車水馬龍之間。
“都修了這麼多樓了啊…”他自言自語着。
出神的時候他動作也沒閒着,在戰場混跡久了,城裡的限速還有點讓他不舒服。小白車在車流中不起眼地晃悠着,看似隨波逐流地繞着諾大的城市打轉,最後卻仍是停在了目的地。
樑秋背上必要的行囊下了車,面前是高大的白樓,帶着紅十字的標誌。
他有一陣子沒來這裡了,但路都記得很清楚。就那樣吹着口哨插着兜走進大門,繞過躺在搶救車上的重病患、繞過層層的消毒水和輸液瓶,電梯上上下下,走廊的標示箭頭指向東西南北,最後把他帶到了寂寥無人的一排房間外。
像是被世界忘記了一樣,這裡標着特別看護,卻連來回的護士都見不到幾個。他往裡走了幾步,卻見房間外的椅子上坐着黑髮披散的女孩。
她大概已經等了很久了,見到他便站起身來,用水一樣的清純眼眸注視着他。
“怎麼?他們允許小燕子出門展展翅膀了?”樑秋看着她,淡淡地笑了,“怎麼在外面?”
自從那五個倖存的孩子被送到這裡後,他便一直只是旁敲側擊地打聽他們的消息,得知的部分也僅限於五人全部存活,這還是莫比烏斯島之後他們的第一次會面。
林燕揚點了點頭,輕聲道:“他們說今天你會來。”
“消息還挺靈通。”樑秋摸着下巴,“最近怎麼樣?”
“都還好,醫生說過一陣子大家就都可以離開這了。”
“是個好消息啊。”樑秋說着卻發現女孩始終低着頭,便接着問道,“怎麼了?愁眉苦臉的?身體好了還不高興?”
“沒有不高興,就是…”林燕揚捏着自己的手,“離開這裡以後,我們會怎麼辦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只是被籠罩在陰影之下。就像她所說的,未來對於他們而言是遙不可及的,他們本就是殘餘的異端和怪物,連戰功赫赫的男人都落到如此下場,他們又該怎麼辦呢?
樑秋頓了頓,他看着女孩,靜了半晌後,纔開口道:“你想怎麼辦?”
“我?”林燕揚歪着腦袋,想了半天后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但如果其他人能有安排的話,我就跟在他們身後好了。”
“那幫小子聽了你這話準會高興的。”樑秋笑道,“但如果只是你一個人呢?沒什麼安排麼?”
“誒…一個人嗎?”林燕揚看着他,又是一陣冥思苦想,“如果只是我的話…我是想過開個玩具店,賣賣毛絨絨啊,養點小花小草啊,就那樣當個店長…來着。”
她說着說着就發覺樑秋的臉色慢慢變了,於是也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最後臉都有點紅了。與她的害羞相反,樑秋聽完她的話噗一下笑出聲來。
“這聽起來可真不錯,等以後有機會去試試也好啊。”他說着卻已經往裡面走去,把手放在了一扇門的門把上。
“那裡面是…”林燕揚跟在他身後,有點緊張。
“放心,我都知道。”樑秋笑,“既然你想跟着其他人去幹,那總得問問其他人的想法吧?有了資本,再去開你的店也不遲。”
林燕揚聽了他的話,果然就在門前停下了腳步。於是他便獨身推門而入,反手把門關上,一點不見外地直接走了進去。
白色的牀靠在角落,上面立着一個鼓包。某個慫貨用被子蒙着自己的頭,縮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