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工作組是來調查什麼的。但是我想,調查我,他們可真是找錯了人———真要解決問題,讓事件平息的話,我想他們應該去調查藍正德。
所以現在情形尷尬了———如果算是調查,同志們肯定已經遇到了阻力;如果是一場談判,那麼明顯也陷入了僵局。在帝都這間豪華的會議室裡,面對規格檔次不亞於市委常委會的領導陣容,我一點也沒感到害怕。我完全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是的,我就是在裝B,!那又怎麼樣?我就把這一B裝到這領導羣面前來了,我不在乎!誰奈我何?我還真不知道他們能拿我怎麼着,我現在這,真成了掉灰桶裡的那豆腐了,不能吹也不能打,怎麼滴?
我瞧着那些大佬們瞪過來的眼神,很有點不以爲然。我知道他們在切齒痛恨,我不怵這個。而且我,如果撤職判刑,坐牢槍斃能解決問題的話,他們肯定已經打上這主意了。是啊,我是多不起眼的一個小人物啊,要弄掉我那是相當的容易,比踩死一隻螞蟻的難度係數高不了多少———但是,現在,嘿嘿,我同情他們的無語。
“沈宜修同志!”沉默良久之後,坐在上首的秦書記說話了,字斟句酌地,有種很壓抑的憤怒,“在這裡稱呼你一聲同志,我希望你能正視這個稱呼!蘇靜美的案子上,沒拿你怎麼樣吧?沒有誰說過要處理你,對吧?組織上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嗯?”
提到這事上邊來了,嘿嘿。
我已經留意到了,在直至目前爲止的調查或者說審訊過程中,沒有人提起過蘇靜美。領導們好象都在刻意迴避這個,或者,是在儘量淡化她跟本事件之間的聯繫,還是,他們有種有愧於心的感覺?
我不太清楚領導們此時此刻的想法或者說潛意識,只知道自己突然聽到這個名字,心裡有點溫暖的憂傷,有點莫明的惆悵。
我正視着秦書記憤慨的目光,想了一下。這位主管長川政法口的市委副書記,是今天在座的領導中,最爲尊崇的一位,我看他現在的樣子,確實有種怒不可遏的意思,應該是在覺得我這個人不知好歹忘恩負義,完全對不起黨國的栽培,辜負了組織的信任。
是啊,我在想,他說得完全沒有錯,確實沒有誰對付我,我一個處分都沒聽說過。
什麼原因呢?
蘇靜美把我的事全給擔下了,我沒有罪名,也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手裡———當然,這絕對不是問題的實質,實質就是———因爲他們還沉浸在一個官場異類、一個政壇公敵被誅殺的喜悅中,沒有回過神來,又或者說,他們對我根本就是不屑一顧。沒有了蘇靜美,我算個什麼?也就是一盤小菜,什麼時候挾什麼時候倒,全憑大人們的心情,就是這樣。
我冷笑了一個,掃視一圈在座的領導們,我的目光,肆無忌憚。
“秦書記。”我淡淡地說,“爲什麼提蘇靜美?她跟這事,有關係嗎?”我饒有興致地發問,我是真想聽聽他們對蘇靜美一事的看法。
“呃———”秦書記有點語塞,好象是覺得自己失言了,但他很快就調整了回來,語氣重新凝聚嚴肅,“不妨告訴你,讓你來這兒之前,我們集體研究過這事。這場騷亂跟你有關,那是可以肯定的。”他說,“我也翻了翻你寫的那小說,說句不好聽的,居心險惡啊!你說,你把那麼多事寫進去幹什麼?嗯?你還說你沒煽動?嗯?你就是在爲蘇靜美嗚冤叫屈的,對不?”
“對了!你說對啦!完全正確!加十分!”我雙手按着桌子,猛地站起身來,我的聲音很高亢,“蘇靜美的事!就是這個!我想要的!”
我逼視在座的每一位領導,“我就是爲她喊冤叫屈了,怎麼樣吧?!”我把自己這麼天來憋了很久的火全都放進眼睛來了,我把自己的目光也弄出了危險。我看見領導們的視線有點兒躲,不敢跟我直視。
心虛了?膽怯了?哼哼。我又冷笑。
“你不要太放肆!”又是陸檢頂上來,不過這一次他沒拍桌子,“她的案子,你要覺得有什麼問題,可以通過正當途徑反映嘛———”
“反映個屁!”我粗野地打斷了陸檢的話,“我沒途徑!我就會這麼幹!怎麼着吧?!”
拍案而起!在座的大人們真的怒了!起碼半數以上的領導立馬跳起身來,用他們尊貴的手掌集體摧殘桌子。
“太不象話了!”
“目無法紀!”
領導們的喝斥聲充斥這間會議室,拍打桌子的聲音響起一片。
呃?原來這種習慣也是可以傳染的啊?我在想這個。
陸檢察長臉色森然,他用手指着我,居然不記得他的愛好了,“政治頭腦在哪裡?你的底線在哪裡?”他在代表在場的大人們質問我,“你這麼幹,就沒害怕過?你真以爲沒東西懲治你?是吧?”
我長嘆一口氣,面對在場領導們的千夫所指,我有點傷心了。
“我不懂政治,沒有頭腦,我也不知道什麼底線。”我說。我的聲音愴然,悲涼,很冷,很冰,“政治良心、道德底線,這些可能都是假的,我也不想論這個。”我看着領導們說,“我就是在想———如果蘇靜美,是的女兒,是你們的,我不知道你們會怎麼辦,是不是也能這麼對付她,把她推到監獄裡邊去,坐上一輩子的牢。”
領導們都不說話了,而且視線全體從我臉上游離開去,沒有人搭理我。
“當然,我想你們會很多辦法,但是我不行,我沒別的法子,我只能拿拿筆桿寫寫小說。”我說,“不就是坐牢嗎?這有什麼呢?她能,我也能。”我說。“我有準備。”
現場氣氛徹底被破壞。領導們都坐了下來,也不再指指點點。這個會議室裡,陷入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