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主任,真不好意思,昨晚上手機沒電了,早上又去縣醫院轉了轉,纔回到辦公室換的電池。”霍啓明抱歉地解釋完,又問道:“有事嗎?”。
薛金龍看了看付大木的臉色,說:“早上縣委下發了緊急通知,十點整召開全縣幹部大會,剛纔清查人數,看你還沒到,楚書記讓我問問是怎麼回事?”
“哦,哦,楚書記?”霍啓明昨晚上折騰得體力透支,腦子還處於缺氧狀態,好半天才想起新來的縣委書記姓楚,他立即停了車,笑道:“對不起,對不起,薛主任,麻煩你跟領導們說明一下,我立即趕過來。”
薛金龍偷眼去看付大木。
付大木假裝沒看見,別過頭去。
耿中天暗暗得意:薛金龍你看個毛,霍啓明沒接到通知纔沒按時到場,責任比鄭有田接到通知故意不來輕多了。
楚天舒又把手機挪了過來,說:“霍局長,我是楚天舒,你從辦公室趕到大禮堂要多久?”
霍啓明看了看地形,又看了看車內的時間表,離十點還有三分鐘,從衛生局到大禮堂與縣城路口到大禮堂的遠近差不多,忙說:“楚書記,三分鐘之內我一定趕到。”說完,鬆了口氣,抹去了頭上的虛汗。
三分鐘能趕到,就不算遲到了。
臺上臺下的人都大失所望,原以爲會有好戲看,沒想到這戲根本沒有高潮。
楚天舒突然又說:“霍局長,請你用辦公室座機給薛主任的手機打個電話。”說完就把電話掛斷了。
霍啓明當即傻眼了。
付大木眼睛發亮。
耿中天笑容凝固。
會場上的情緒又熱情高漲。
手機躺在桌子上靜靜地等了一分鐘,一點響動的跡象都沒有。
楚天舒把手機還給了薛金龍,說:“薛主任,既然這幾位同志來不了,你安排人把空位子上的椅子撤了。”
薛金龍一愣,握着手機,問:“那坐席牌呢?”
楚天舒說:“先留着吧。”
薛金龍下了主席臺,叫小王等人把空位子上的椅子搬走了。
十點整。
楚天舒對坐在他旁邊的付大木說:“老付,時間到了,我們開會吧。麻煩你主持一下。”
“我……?”付大木沒有思想準備,似有推脫之意。
楚天舒說:“你就介紹一下我。不然,大家還不認識我,我怎麼講話呢?”
付大木聽楚天舒這樣說,有了主意,答應說:“好吧。”
於是,他對着話筒大聲說:“大家靜一靜!開會了!”
大禮堂裡立時鴉雀無聲。
“首先我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新任縣委書記……”付大木伸出手來,指向楚天舒,大聲說:“楚天舒同志。大家歡迎!”
隨着付大木的話,楚天舒站起來向全場鞠躬,大禮堂裡響起一陣掌聲。
“現在請……楚書記講話。”付大木本來不清楚會議的內容和議程,還在爲鄭有田的事生氣,所以,只輕描淡寫的一句就算完成了主持的任務。
說完,付大木沒有按照一般的慣例,宣佈講話之後帶頭鼓掌,而是把話筒往楚天舒這邊挪了挪。
付大木沒有鼓掌的意思,下面也就沒有人鼓掌。
臺上的茅興東本來已經張開了巴掌,見此情形,臨時改變了主意,把兩隻手舉到頭上,捋了捋頭髮,順勢遮掩了過去。
楚天舒扶了扶話筒,掃視了一下會場。
臺下的人發現,書記的手裡沒有拿講稿,也沒有掏出筆記本之類的東西。
楚天舒兩手空空地坐到位子上,看着大家,靜了有十秒鐘。
會場上鴉雀無聲,幾百雙雙眼睛也在靜靜地看着他,很多老一點的同志都心裡納悶:難道這位新書記第一次在幹部大會上講話真的打算信口開河嗎?這也太不嚴肅,太不慎重了吧。
楚天舒終於開了口,他說:“同志們,我想講的第一句話是,我非常感動,從心底裡的感動。從下發通知到開會僅僅一個多小時的時間,絕大多數的幹部,尤其是距離較遠的鄉鎮主要負責同志,都能夠按時到會,而且秩序良好。這說明,南嶺縣的幹部們紀律性是強的,素質是高的,我們南嶺大有希望!”
會場上響起了極短暫又稀拉的掌聲。
坐在臺上的人,還是沒有一個人鼓掌。
臺上臺下不鼓掌的人,除了有某種顧慮以外,其中不少人是對楚天舒高度評價南嶺縣的幹部不以爲然,更不認同南嶺縣大有希望。
柳青煙坐在臺下最後面一排,這個位子是她自己挑的,可以很方便地觀察到臺上臺下人們微妙的情態變化。
當看見鄭有田和霍啓明都鑽了楚天舒設好的套,她捂着嘴在偷偷地樂,對楚天舒又多了幾分欽佩,而看到不少幹部對楚天舒的講話反響不熱烈時,她又暗暗捏了把汗。
楚天舒接着講:“由於特殊的原因和市領導的信任,組織上把我推到了縣委書記這個位子上,能夠得到南嶺縣廣大幹部的如此厚愛,我非常的感激,非常的高興,也非常的不安。我只能說聲謝謝,給大家再鞠一個躬,以表示我對大家的感激之情。”
說着他站起來,給大家深深地鞠躬。
臺下先是少數人鼓掌,跟着大家都鼓起掌來。
臺上依然沒有掌聲。
但當楚天舒給臺下鞠完躬,轉過身來又給臺上人鞠躬的時候,臺上的人便一起鼓起了掌。
於是,臺下又一次鼓起掌來。
這時,大禮堂的門被推開了。
在衆人的掌聲中,四個人魚貫而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大門,來人正是遲到的財政局長彭寶鑾、地稅局長鞏漢堂、礦產局長張卓和計生委副主任高大全。
財政局長彭寶鑾手裡夾着香菸,一路走來一路煙霧飄飄的,還滿臉堆笑,向鼓掌的衆人揮手點頭,好像他們不是會議的遲到者,倒像是得勝歸來的英雄。
前面的彭寶鑾和鞏漢堂是喜笑顏開,可跟在後面的張卓和高大全卻是愁眉苦臉。
原來,這四個貨昨晚上整酒之後,又去熟絡的茶館打麻將,熬了一個通宵,贏了錢的彭寶鑾和鞏漢堂正在興頭上,輸了錢的張卓和高大全還惦記翻本,哪一個也不肯主動提出休戰。
早上八點,幾個人分頭接到通知,十點鐘要開幹部大會。
彭寶鑾給薛金龍打了個電話,問到了這個會是新來的書記楚天舒早上臨時通知要開的,付大木說下鄉了不會參加。
聽說是這個情況,彭寶鑾滿不在乎,說再打四圈,不到十點應該可以結束,再趕過去開會也不遲。
兩個小時打四圈牌,一般來說,時間倒也是綽綽有餘。
前三圈打完了,仍然是彭、鞏二人贏,張、高兩人輸,膽子稍小一點的鞏漢堂看見還有半個小時,就提議散場出去吃個早餐就去開會。
彭寶鑾難得手風好一次,堅持要把最後一圈打完。
張卓和高大全輸的稀里嘩啦,心有不甘,默不作聲。
沒辦法,繼續戰鬥。
輪到張卓最後一莊,本以爲三兩分鐘可以打完這一盤,直接去大禮堂還來得及,可是,這會兒風向突然變了,張卓一連蹲了好幾莊,眼見着時間快到了,鞏漢堂指着手錶再次提出來散場,說再不趕過去就來不及了。
高大全在市府辦的時候領教過楚天舒的厲害,又不斷在輸錢,不做聲也不把牌推進麻將機,表示默認。
張卓鼓着眼睛不同意,轉頭去看彭寶鑾。
彭寶鑾年紀大,資格老,也是付大木最倚重的人,在這個人當中威望最高。他把嘴一撇,說,老鞏,打牌得講規矩,說好了四圈,怎麼也得讓張局長把這一莊坐完吧。
無奈,只能硬着頭皮打下去。
張卓的情緒受了影響,這把牌沒把握好,被高大全胡了一把大的,四圈牌總算是打完了,等他們急急忙忙趕到大禮堂,付大木剛剛介紹完楚天舒,大家熱烈鼓掌的時候,他們正好推門進來了。
看見這四個貨人人一副鼻青臉腫的樣子,在座的大多數幹部不用猜也知道他們又摸了一個通宵的麻將,而彭寶鑾不以遲到爲恥,還趾高氣揚的揮手致意,大傢伙心裡頭都很是鬱悶,不少人埋頭在想,通知的時候說得好嚴厲,遲到缺席的要嚴肅處理,可這幾個貨一點兒不嚴肅,又該如何處理呢?
付大木正憋了一肚子的火,見了這幾個貨的醜態,更是火冒三丈,他厲聲說,老彭,你們得瑟個毛啊,還不趕緊找位子坐下。
彭寶鑾這才發現是付大木在主席臺上,站在那笑容就僵了,手一哆嗦,菸頭就掉在了地上,愣了一下才尷尬地說了句:下不爲例,下不爲例,有筆款子必須撥付下去,我耽誤了一會兒。
說完,四個人就想和往常一樣,往最後排找座位好休養生息。
可是,今天佈置的桌椅沒有一個多餘的,而且每個人面前都有坐席牌,他們只好彎着腰,灰溜溜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擠過去一看,傻眼了,座位上沒椅子。
剛纔楚天舒通知薛金龍把空位上的椅子撤了。
彭寶鑾等四人還在東張西望,滿頭是汗的霍啓明也進來了。
楚天舒敲了敲面前的話筒,說:“幾位領導,我講話的時間也不長,你們就站着聽聽吧。”
彭寶鑾、霍啓明等着只好站在座位上,弓着身子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