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之色戒
在浴缸裡泡了三十分鐘,王思宇擦乾身子,穿着睡衣走出來,回到臥室,從公文包裡取出一疊資料,斜倚在牀邊,仔細研究起來。
李浩辰案發生半年後,渭北省的省委班子就進行了大調整,原來在渭北一家獨大的於系,遭到了強力清洗,而李宗堂辭職後,於系在渭北的影響力被進一步削弱,已經變成了絕對的少數派。
現有的十三名省委常委中,陳系和唐系各佔了三人,保持着均勢,加上省軍區劉政委是寧家的人,因此,兩家聯手,就佔據了常委會的大多數,能夠佔據主導地位。
而於系只佔了兩人,分別是省委秘書長龐元、宣傳部長黃樂凱。
龐元這個人,其實也不太好定位,此人雖然一向被認爲是李宗堂的親信,但也和他特殊的位置有關,李宗堂辭職後,他會不會出現搖擺,有沒有出現搖擺,都是很難講的事情。
至於黃樂凱,倒是關鍵時刻可以倚仗的人,他和於春雷是大學同學,家裡的長輩也私交甚好,說起來,黃樂凱自身的背景也是極爲強硬的,甚至是極富傳奇色彩的。
他祖父打響了南昌起義的第一槍,外公打響了第二槍,兩邊無論誰輸誰贏,都坐無損他皇親國戚的身份。
只是此公率性而爲,不服約束,在京城時曾經讓大佬們極爲頭痛,這才把他下派到渭北,分別擔任了統.戰部長、宣傳部長的職務。
因爲背景特殊,在共和國的歷史上獨一無二,各方都很給黃家情面,即便是唐、陳兩家,也不會去觸動他的利益,當然了,對他們而言,黃樂凱只佔了出身的優勢,能力有限,也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其他的常委當中,以渭北原來的地方派系人馬居多,但地方派系大都是一盤散沙,彼此矛盾很深,互不信任,因而,反而是最弱的派系,他們和兩大勢力之間的關係,有合作有對抗,但總體上,還是以合作爲主。
而現任的渭北省委書記梁鴻達,根子是在中組部,派系色彩並不濃厚,年齡也已經到槓了,他之所以會接管渭北,也是大老闆爲了平衡渭北的局面,做出的權宜之計,只是過渡性的人物。
唐、陳兩家在達成共同的目的前,也不會爭奪這個敏感位置,否則兩家的聯盟立時就會瓦解,這是他們所不願看到的,不過,陳啓明來到渭北,也露出了些許端倪,或許,陳家也是在爲將來做準備,這才順勢而爲,把他調過來卡位。
至於洛水方面,市委書記趙懷臣身體不好,一直在外地養病,把市裡的工作都交給了唐衛國來處理,他雖然也是地方派系傑出的人物,但面對唐家咄咄逼人的態勢,不願與之對抗,採取了退讓態度,病情加重,有時也是政治需要,是韜光養晦的一種極端表現。
在市委常委裡面,只有一位女常委,宣傳部長黎鳳姿是於系的人,她之所以沒有被清洗,據說是與唐系一位大佬有關,但詳細的情形,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到了渭北之後,對以前的於系幹部,大都要重新考察。
翻着資料,見以前於系的幹部,大都靠邊站,坐上了冷板凳,王思宇的心情有些糟糕,就把材料丟到一邊,點了顆煙,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眺望着遠處的風景,皺眉吸了起來。
“噠噠噠!”外面忽地響起一陣輕微的敲門聲,王思宇微微一笑,轉過身子,柔聲道:“進來吧,小寶貝。”
房門被推開,瑤瑤走了進來,她穿着白色的睡裙,赤着小腳,懷裡抱着軟枕,睡眼惺忪地道:“舅舅,我要跟着你睡嘛!”
王思宇笑笑,把煙掐滅,丟進水晶菸灰缸中,招手道:“過來吧,小寶貝。”
瑤瑤嘻嘻一笑,麻利地爬上了牀,拉了被子趟下,撅着嘴巴道:“舅舅,人家都失眠了呢!”
王思宇怔了怔,拉上窗簾,走到牀邊,也關燈躺下,側過身子,用手指撥弄着瑤瑤蓬鬆的秀髮,悄聲道:“爲什麼啊?”
瑤瑤嘟起小嘴,美滋滋地道:“舅舅來了,我們一家人,以後再也不用分開了,就興奮得睡不着覺了。”
王思宇微微一笑,伸出食指,颳着她的小鼻樑,輕聲道:“小乖乖,快睡吧,明兒早起,舅舅帶你去跑步。”
瑤瑤用力點點頭,閉了眼睛,抱了王思宇的胳膊,枕在頭下,怯生生地道:“舅舅,唱個歌吧,你一唱歌,我就睡着了。”
王思宇‘嗯’了一聲,抱緊了她,用下巴抵着她的額頭,輕輕拍打着小傢伙的後背,低聲哼唱起來,伴着瑤瑤輕微的鼾聲,不知不覺間,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翌日上午,接到電話通知,王思宇來到省委組織部,上了三樓,敲開了部長辦公室,陳啓明的秘書趕忙站了起來,微笑道:“王書記吧,請稍等,陳部長十分鐘後有空。”
王思宇微笑着點點頭,坐在牆邊的沙發上,接過茶水,喝了一口,就聽裡面的房間裡傳來‘啪’的一聲響,隨後有人厲聲喝道:“搞什麼鬼名堂!你們報上來的考察材料有問題!”
“我不管,彆強調客觀理由,問題就出在你們幹部二處上面!”
“下午你親自帶隊,再去複查一遍,要是拿不到真實結果,你就別當這個處長,等着去做調研員吧!”
接着就是‘砰’的一聲,房間裡的人似乎餘怒未消,又張嘴罵道:“*****,組織部養了一羣酒囊飯袋,全都是廢物!”
王思宇剛剛喝了口茶水,險些噴了出來,沒有想到,那位聞名已久的陳家少爺,居然這樣彪悍!
官場上都是花花轎子人擡人,即便對下屬,也要講究恩威並施,以德服人,這種火爆脾氣的領導幹部,現在倒不多了,也只有長期在農村工作的幹部,纔會爆粗口。
這番話出自於堂堂的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口裡,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
那位秘書倒像是已經習慣了,面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就拉開抽屜,摸出嶄新的茶杯,繞過辦公桌,敲門走了進去,幾分鐘後,他推開房門,微笑道:“王書記,陳部長有請。”
王思宇點點頭,推門走了進去,卻見辦公桌後,坐着一箇中年男人,想必就是陳啓明瞭,他身材不高,只有一米六七左右,但那張國字臉龍眉虎目,極有威嚴。
兩人對視了一眼,王思宇笑了笑,輕聲道:“陳部長,怎麼發那麼大的火氣?”
陳啓明擺了擺手,陰沉着臉道:“算了,不提了,坐吧。”
王思宇走到沙發邊坐下,摸出一根菸點上,皺眉吸了一口,笑着道:“氣大傷身,還是應該止怒。”
陳啓明欠了欠身,等秘書泡了茶水,放在茶几上,悄悄走了出去,他才嘆了口氣,輕聲道:“於佑民不錯,是個人物,可惜了。”
王思宇望了他一眼,神色坦然地道:“是啊,走得很突然,沒有心理準備。”
陳啓明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皺眉道:“早就聽說你要來了,說起來,咱們還算親戚,只是大姐在於家過得不太舒服,你們家老爺子心眼太小,政治歸政治,家庭歸家庭,不能給兒媳婦使臉色。”
王思宇笑笑,不以爲然地道:“大嫂自身也有缺點,女人嘛,總是太敏感了。”
“也許吧!”陳啓明淡淡一笑,叼了一根菸,點上後,把打火機放下,嘴裡噴出一股濃濃的煙霧,沉聲道:“我這人脾氣不太好,最初到基層鍛鍊時,沒學會別的,就學會了一口粗話,上癮了,戒不掉。”
王思宇摸着下巴笑了笑,蹺起二郎腿,笑吟吟地道:“我還好點,最近兩年不怎麼爆粗口了。”
陳啓明點點頭,很直接地道:“王書記,你在華西的政績很漂亮,不過比不上我,也不如唐老三,到這裡來,純粹是自討苦吃。”
王思宇訝然,隨即微微一笑,針鋒相對地道:“未必,到目前爲止,我還沒輸過!”
陳啓明站了起來,扭動下身子,神色輕鬆地道:“在魔都,老吳家和你們老於家聯手,把我搞得灰頭土臉的,到現在心情還很糟,你來的正好,明天在酒桌上,我跟唐三先合作一回,把你灌桌子底下去,出口惡氣!”
王思宇爽朗地笑了起來,搖頭道:“陳部長,那可不成,我這人酒量實在有限,三杯就倒。”
陳啓明擺擺手,笑着道:“就這麼定了。”
“好吧!”王思宇嘆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喝了口茶水,便不再吭聲。
陳啓明重新坐下,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王思宇同志,我代表渭北省委,省委組織部,歡迎你到渭北來工作,也希望你能和趙懷臣、唐衛國同志緊密配合,把洛水市的各項工作抓起來。”
王思宇點點頭,微笑道:“陳部長請放心,我一定不辜負組織上的期望。”
陳啓明看了他一眼,不緊不慢地道:“王書記,在專職副書記的職能定位問題上,中央文件僅僅籠統地規定了‘協助書記處理日常事務,受書記委託,負責有關工作’的原則,使得這一崗位定位比較模糊,在具體使用上,各地都不太一樣,是吧?”
王思宇認真地聽着,點頭道:“陳部長,專職副書記的定位是比較模糊,在實行常委分工制之後,因爲副書記和常委是平行關係,這個角色就有些尷尬了,不過,按照我的理解,既然搞了‘一正兩副’,那麼市長作爲副書記,側重政務,專職副書記就應該側重黨務,書記總攬全局,這樣就比較好,容易解決失位、越權的問題。”
陳啓明淡淡一笑,輕描淡寫地道:“王書記,咱們的想法基本一致,不過我的想法更激進,在渭北,要搞試點,下面各市縣的副書記,除非書記特別委託,否則不要插手政務工作,專心抓黨務就可以了。”
王思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茶杯,輕聲道:“陳部長,這個新規矩打算什麼時候立?”
陳啓明揚起頭來,笑着道:“下週就交常委會討論,應該能定下來,專職副書記不再插手政府事務,而專注於黨務工作,這是好事,體現了黨委體制的迴歸,也有利於理順黨政關係,使雙方權力邊界更清晰。”
王思宇輕輕點頭,卻暗自嘆了口氣,專職副書記不插手政務,等於去了一半的發言權,黨務工作就比較虛無縹緲了,若是沒有人事權,抓不了組織,基本上就可以當成擺設了。
而市委書記趙懷臣正在養病,唐衛國主持全面工作,這樣一來,他的權力就不受任何影響,這位陳家少爺果然厲害,還沒等自己到任,就已經敲了一悶棍,而且打得堂堂正正,讓人無話可說,果然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