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區賭場案件持續發酵,經過省公安廳專案組的調查取證,幾家賭場的老闆都老實交代了問題,咬出許多人來,其中以公安口居多,這也正是羣衆舉報不斷,當地公安幹警卻始終不作爲的重要原因,幾天後,在市委常委會上,列席會議的副市長、公安局長黃海潮在會議上做了深刻檢討。
經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常委會上,對公安局內部的領導班子進行了人事調整,除了新港區公安分局的班子大換血之外,市局也免去了一位分管副局長,而上次常委會上討論的人選,市局刑偵支隊政委秦明君終於獲得提拔,接任市局副局長一職,除此之外,會議還通過了進行一場‘打黑除惡專項行動’的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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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後第二天上午,市委書記鮑昌榮、政法委書記郭輝就到市公安局進行了視察,並在局黨委會上做了重要發言,希望市局領導們能夠認清形勢,總結經驗教訓,把閔江市的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切實抓起來,深入開展嚴打整治行動,全面提高社會治安防控體系建設。
黃海潮心裡清楚,鮑書記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敲山震虎,也在爲秦明君的上任大造聲勢,藉以平衡他這位局長,但他表現得很鎮定,並沒有半點慌亂,在黃海潮看來,秦明君性情太直,在公安系統裡得罪的人不少,能否打開局面,還是個未知數,況且,他原本是閔江公安系統的一面旗幟,多次立功受獎,只要小心謹慎些,即便是這位市委書記,也奈何不了他。
接下來的時間裡,閔江市公安局的打黑專項行動拉開了序幕,在不到一週的時間裡,就有近百名涉黑分子被捉了起來,閔江市內的電視媒體都跟蹤報道了相關新聞,此舉無疑是深得民心的,老百姓都拍手稱快,然而,卻很少有人清楚,下面的水已經被攪渾了,幾隻無形的大手早已探過去,正在渾水摸魚,打的是黑魚,摸的卻是白魚。
王思宇也在關注着事態的發展,只不過,他的心態是最輕鬆的,無論雙方誰摸到了大魚,最後大都要丟到他的砧板上,這天下午,王思宇正坐在辦公桌後,查閱卷宗,吳方舟敲門走了進來,輕聲道:“王書記,在忙呢?”
王思宇擡頭望了一眼,忙把卷宗合上,推到旁邊,站了起來,微笑道:“不忙,老吳,你可是稀客,快請坐,怎麼想着到我這邊來了?”
吳方舟走到真皮沙發邊坐下,扶正了金絲眼鏡,有些忐忑不安地道:“到前樓辦事,順便拜訪下。”
王思宇笑了笑,繞過辦公桌,來到他身邊坐下,沏了茶水,又遞過一根菸,自己也點上,吸了一口,吐着菸圈道:“怎麼樣,老吳,工作還順利吧?”
吳方舟悶頭吸了口咽,苦笑着搖搖頭,向門口瞄了一眼,壓低聲音道:“王書記,你是知道的,最近外面動靜很大,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王思宇皺了皺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道:“老吳啊,有點危言聳聽了吧。”
吳方舟把身子向後一仰,嘆息道:“王書記,我說的是大實話,這幾天啊,小道消息滿天飛,都沒心情工作了。”
王思宇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老吳,外面搞打黑,你慌什麼,不會和那些黑惡勢力有聯繫吧?”
“那倒沒有,不過心裡也沒底,只怕有人想借機整我。”吳方舟狠抽了幾口煙,眉頭緊鎖,有些悶悶不樂地道。
王思宇擺了擺手,笑着道:“方舟,是不是太敏感了?你是副市長,沒有市委的同意,哪個人敢來整你。”
吳方舟撣了撣菸灰,苦笑着道:“明着不敢,就暗着來唄,反正這幾天,我感覺有些不對勁。”
王思宇深吸了口煙,掃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老吳,有什麼話就直說,別吞吞吐吐的。”
吳方舟嘆了口氣,把煙丟在菸灰缸裡,用力掐滅,澆了些茶水,輕聲道:“王書記,是這樣,以前交友不慎,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經商的李老闆,剛開始一段時間接觸還很好,後來發現他行爲不端,我就慢慢疏遠了,這人前天夜裡被抓了,我懷疑,他可能會亂咬人。”
王思宇摸過茶杯,輕輕吹了口氣,皺眉道:“那位李老闆涉黑?”
吳方舟猶豫了下,點頭道:“是的,他養了幾個刑滿釋放的老犯,據說爲了搶生意,搞出不少案子。”
王思宇喝了口茶水,把杯子放下,輕聲道:“老吳,你講老實話,到底有沒有陷進去?”
吳方舟趕忙搖頭,苦笑道:“雖然幫他打過兩次招呼,但都不是太重要的事情,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是不可能犯糊塗的。”
王思宇有些不信地看了他一眼,皺眉道:“既然這樣,你又擔心什麼呢?”
吳方舟從旁邊取過公文包,打開後,拿出一疊匯款單來,交到王思宇的手中,輕聲道:“王書記,那位李老闆曾經在禮盒裡塞了錢,送給我,當時沒有發現,後來知道後,我要將兩萬美金退回去,他執意不肯,沒辦法,我就把錢換成人民幣,捐給希望工程了。”
王思宇接過這疊單據,走回辦公桌後,坐下後翻了一會,見單子裡的金額足足有三十幾萬,有些匯款日期也已經超過三年,而落款人的名字,是‘方舟子’三個字,不禁笑了,揚了揚手中的單子,搖頭道:“老吳啊,你寧可捐給希望工程,也不肯往廉政賬號裡打錢啊!”
吳方舟笑笑,有些無奈地道:“王書記,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希望錢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
王思宇把單據丟下,目光銳利地盯着吳方舟,沉吟半晌,才微笑道:“老吳,如果你談的情況屬實,就應該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吳方舟嘆了口氣,攤開雙手,愁眉不展地道:“王書記,這種事情,沒有外人在場,有時是說不清楚的,那位李老闆如果想脫罪,或者希望立功減刑,當着辦案人員的面信口開河,我就有口難辨了,搞不好,會受到牽連,只能靠邊站,就算有一天,事情查到水落石出,恐怕也無濟無事了,這樣的例子,外省可是屢見不鮮,而咱們的前任市長,也是那麼離開的。”
王思宇皺了皺眉,剛要說話,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他做了個手勢,摸起電話,輕聲道:“喂,你好,我是王思宇。”
“王書記,您好,我是老田。”電話裡傳來田宏業低沉沙啞的聲音,他似乎感冒了,聲音裡帶着濃重的鼻音。
王思宇微微一怔,隨即笑道:“田書記,你好,最近怎麼樣?”
“還好,還好。”田宏業笑了笑,很客氣地道:“王書記,這些天一直想過去看看您,就是事情太多,有些忙不開。”
王思宇微微一笑,喝了口茶水,輕聲道:“老田,你剛剛過去,工作肯定很忙,理解的。”
田宏業側過身子,把話筒移動下位置,笑眯眯地道:“王書記,晚上有空嗎?有人想約您出去坐坐。”
王思宇琢磨着對方的語氣,心裡就明白了幾分,伸出右手,擺.弄着桌上的簽字筆,試探着問道:“老田,想了解下臨山那件案子吧?”
田宏業苦笑了起來,言不由衷地恭維道:“還是王書記厲害,一猜就中,沒辦法,老婆天天在家裡鬧,我都不敢回去了,只能厚着老臉張次嘴。”
王思宇沉吟道:“老田,你也是老紀檢了,應該知道,這種事情沒法談,可不是我不給老兄面子,確實無能爲力啊,省裡非常重視這件案子,要求從嚴處理。”
田宏業摘下厚厚的眼鏡,丟在辦公桌上,揉着眼角,有些無奈地道:“理解,理解,我這也是沒辦法啊,貴錦的媳婦在辦公室呢,已經哭成了淚人,要不幫忙問下,也是於心不忍。”
王思宇點點頭,輕聲道:“老田啊,你也勸勸她,讓她做做老公的工作,不要硬扛着,把事情都交代出來,將贓款退回,爭取主動,這纔是出路。”
田宏業無奈地笑笑,點頭道:“好吧,那我再勸勸他,王書記,有空的時候,記得到這邊視察工作啊。”
王思宇微微一笑,擺手道:“視察不敢當,不過有時間,一定過去坐坐。”
兩人客氣了一番,就掛了電話,王思宇心裡有數,田宏業剛纔的舉動,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給旁邊的親屬看,事實上,他要想介入,早就有機會,但此人非常精明,沒有冒那種風險,否則,就不是調離紀委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兩人不在一個單位,也就沒有了衝突,現在的關係,就變得很容易相處了,這就是官場,許多矛盾,不在於某個人,而在於各自所處的位置,說白了,就是利益之爭,權力之爭。
王思宇把話筒放下,低頭喝了口茶水,望着坐在沙發上,面色陰晴不定的吳方舟,笑了笑,輕聲道:“老吳,你的顧慮我明白,你是怕搞出冤假錯案,怕有人藉機誣陷你,對吧?”
吳方舟輕輕點頭,神色凝重地道:“王書記,也不瞞你說,本來是不怕的,但自打從青雲庵下來之後,我每天都在琢磨着妙可大師的提醒,總覺得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惶惶不可終日,怕是落了心病,而且,那邊傳來的消息,李老闆的案子,應該是秦明君親自在抓,你應該很清楚,在很多人眼裡,我是李晨市長最重要的幫手,肯定有人恨得牙根直癢,欲除之而後快。”
“你啊,就信那些封建迷信的東西,不肯相信自己的同志,這點很不好,不像個知識分子。”王思宇哼了一聲,打了個官腔,蹺起二郎腿,悠盪了幾下,瞄着愁眉不展的吳方舟,又笑了笑,語氣輕鬆地道:“老吳,這樣吧,你把詳細情況都講講,我們兩人呢,就算是進行一次談話,只要你講的是實情,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證,在閔江市,沒人能冤枉你。”
聽到這番保證,吳方舟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他趕忙走到辦公桌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講了一遍,王思宇認真地聽着,不時地發問,做着筆錄,將材料都寫好之後,又請吳方舟看了一遍,在上面簽了字,這才連同相關票據一起裝在檔案袋裡,拉開抽屜丟了進去,微笑道:“老吳,以後可要注意了,咱們這些人位置特殊,交友不慎會害死人的。”
吳方舟點點頭,又聊了幾句,就起身告辭,走到門口後,他轉過身子,一臉神秘地道:“王書記,黃海潮好像也掌握到了一些證據,可能用不了多久,就會把郭輝書記的弟弟帶走。”
王思宇微微一笑,點頭道:“知道了,謝謝。”
兩人會意地對了個眼神,吳方舟快步下了樓,向外走去,王思宇回到辦公桌後,端着茶杯站在窗前,望着吳方舟離去的背影,笑了笑,淡淡地道:“本質還不錯,可以保他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