銳騎營、步軍營、神機營,這三大營乃是太祖林長輝即位之初一一建立的。步軍營位於香山,銳騎營位於通州西邊,而神機營則是三分之一在城內,三分之二在城外。神機營在三營之中操練最多出擊最多,可由於常常涉及到從上至下的換裝以及火藥配發,若是一把火銃沒能保存好,又或者是沒了配發的火藥,這一整個營的戰力便得大大縮水。故而有心人都知道,神機營之利,重在軍器監和火藥局。
所以,楊進周並不常常去城外大營,他如今要做的只是儘快通過之前打的那個勝仗,熟悉自己的這些屬下。這天便是例行出城巡查的日子,他急急忙忙趕回了家一趟,又帶着秦虎出來,在阜成門和在此等候的一衆親兵會合,這就風馳電掣地出了城。
天氣本就炎熱,黃土大道上自然更加如此。滾熱的大風和揚起的黃沙混在一塊,兜頭兜臉往人衣領袖口裡頭鑽,通身大汗就不曾停過。等到了軍營裡頭,他召見了幾個比自己年紀至少大上一兩輪的下屬,先問了一遍自己之前佈置下去的事情,然後又去了庫房和校場,隨即便屏退衆人見了主管文書的兩個經歷。整整在這兒泡到了下午申時,他才動身回城中營地。
回城之後把這一頭的事情料理完,直到日暮時分,他才終於有功夫去換下身上那一套已經被汗水完全浸溼了的衣裳。一股腦兒剝下外頭的衣袍,他一低頭就看到了腰中那條寬厚的牛皮帶。上頭除了掛劍的搭扣之外,還有好幾處放東西的空格。摩挲着那一圈銅釘,他便將其緩緩解下,盯着那細密的針腳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赤着上身從後門出了屋子。
後院有一口深井,楊進周拿起軲轆上掛着的桶子隨手扔下井去,隨即也不用那軲轆,直接用手提拉着繩子將桶拉出了井口,徑直往身上一澆。被那冰涼的井水一激,他只覺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許多,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總算是沒了。
又提了兩桶井水往身上一澆,他方纔隨手拿起掛在一旁樹上的布巾,抹了抹身子殘留的水柱,自是顯出了原本就緊緻結實的肌肉。待到回屋子換好了衣裳,他就把秦虎叫了進來,淡淡地說道:“跟我到外城前門大街上去逛逛。”
“這時候?”秦虎聞言一愣,隨即脫口而出道,“大人今晚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待會再過一陣子內城就要關城門了,前門大街上隨便尋一個宿處就行了。”
一連三日,楊進周都只是給母親捎了信回去,沒有回家,直到第四日中午方纔回家了一趟。江氏早就習慣了兒子這等習性,留着說了一陣話,原以爲人不時就要走,卻不想用過午飯之後,外間就有人報說是陽寧侯府四少爺來了。儘管她頗爲喜愛陳衍,可也沒想到兩人頭前腳後那麼巧碰上,心裡不由暗自納罕。
果然,陳衍笑嘻嘻進來行過禮後,立時就偷瞧了楊進周兩眼。不消一會兒,兩人便鑽進了東屋。這一趟卻只是一炷香功夫便結束了,陳衍走得匆忙,甚至來不及陪江氏坐坐聊天就告了辭,而楊進周也沒有對母親解說太多,只是在那擔憂的眼神下點了點頭。
“娘只管放心,她有分寸,我也有數。”
看着兒子那從容不迫的表情,江氏也就丟開了心中那一絲不確定的疑惑,拉着楊進周坐下之後就說道:“宜興郡主提過,七月二十四就是陳家三小姐的生辰,陽寧侯府預備和韓國公府一塊操辦,到時候她還要收了人家做乾女兒。我是必定要去的,這賀禮我想也不另找俗物了,就是早年你爹留下的那一對玉釧,如何?”
楊進周想起那是父親留下,母親壓箱底的東西之一,因而對着那徵詢的目光,他很自然地點了點頭說:“娘覺得好,那就送這一對吧。”
另一頭陳衍離開了楊家便急急忙忙往自己家裡趕。這一日他並不是像幾天前那樣真有老大空閒,下午宜興郡主那裡還有一場考覈等着他,決計不比杜微方那兒的關卡好過,因而,一陣風似的進了家門,他問明陳瀾如今在翠柳居,就直奔了過去,到了那邊立時拿出那封用油紙包好的信丟在了炕桌上,又看着陳瀾嘿嘿一笑。
“姐,我未來的姐夫辦事還是挺牢靠的,只信你不信我,連個口信都不願意讓我帶”
對於弟弟的調侃,陳瀾直接抓起炕桌上攢盒裡的一顆紅棗,照着陳衍的腦袋丟了過去,見其抱着頭飛快地溜之大吉,她纔沒好氣地搖了搖頭,又讓紅螺和沁芳到外頭看着,這纔打開了信封。儘管拜託楊進周幫忙留心,但她也讓芸兒在外頭打聽了一下消息,因而心底已經大略有了個底。
即便如此,解開油紙包拿出那封信來,她粗粗一看就大吃一驚。不得不說,儘管如今早已淡出了錦衣衛,但楊進周畢竟是在其中呆了大半年,耳濡目染,自然比她這個半吊子更知道如何打聽消息更有效率,他竟是在前門大街的各種處所泡了整整三夜捏着那幾張小箋紙,她想起芸兒提過錦衣衛新任指揮使在七八天前剛剛走馬上任,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以前那些事情雖說一樁樁一件件都解決了,可她一直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也許真是隻揪着表面,沒觸及下頭的根。
“小姐,惠心小姐來了”
正沉吟間,陳瀾就聽到外間沁芳的聲音。知道張惠心腳程沒那麼快,這會兒頂多進了二門,她就先把這信收進了匣子裡鎖好,又讓紅螺留在屋子裡看着,隨即就帶着沁芳急匆匆出了門。纔到夾道東邊盡頭的角門,她就看見張惠心一手撐着油絹傘遮陽,一手搖着團扇快步過來。一打照面,她還來不及開口,張惠心就嚷嚷了起來。
“熱,真是熱死了我最討厭的就是這大熱天,一出門就是火燒火燎的”
陳瀾不禁打趣道:“那你還大老遠地跑來?”
“還不是惦記你?再說,韓國公府畢竟離陽寧侯府近的很,這點苦頭我還受得起……趕緊的,咱們先去見過老太太,我還有話對你說呢”
朱氏對張惠心的到來自然高興得很,留着她說了一會兒話,又以自己要歇午覺爲由,知機地任憑兩人自己去廝混。兩人一到了翠柳居陳瀾那五間正房,張惠心立時好奇地四下裡轉了一圈,吸引力終究就被端過來的那一碗雪酪吸引了過去。拿起小勺一口氣全都撥拉下了肚,她才心滿意足地摩挲着胸口,直接賴在了陳瀾的身上。
“哎,還是這些冰飲冷飲最好,這下子舒服多了……哎,你趕緊告訴我,你那會聽到賜婚的時候怎麼想的?我還有兩個月就要嫁人了,一想到那日子,我就心裡發毛發慌,你呢?”
剛剛還說到夏天的冷飲,這話題一下子就轉到了婚事,陳瀾對張惠心這天馬行空的說話真是歎爲觀止。只不過,畏嫁兩個字並不是張惠心的專利,她也是一樣心中緊張,因此想了想就苦笑着答道:“要說發慌,我不比你好到哪兒去。”
“咦?”張惠心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呆呆看了陳瀾好一會兒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哎呀,娘一天到晚誇你比我沉穩,我差點忘了你還比我小呢也是,這嫁了人便得離了爹孃,想想實在太磣人了些不過楊大人看上去人挺不錯的,我娘說楊太夫人看着也是極好相處的人,你不用擔心”
這丫頭,本來是討安慰的,結果反倒安慰起了別人
陳瀾忍俊不禁,卻少不得謝過了張惠心的好話,旋即就拉着她的手問起了她的那位未婚夫婿。得知兩人零零碎碎也見過幾次,那又是個爽直的少年,她自然笑着也安慰了一番。果然,須臾,張惠心那憂慮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是一會說到江南送來的新式西洋玩具,一會說到正在往四下裡發帖子的生辰宴,到最後突然纔想起另一件事。
“對了,那次我去長樂宮,賢妃娘娘對我提過一回,郡主之女照例是不封的,但皇上一直覺得我娘功勞大,卻一直沒怎麼封賞,所以會在我出嫁之前封我縣主。我覺得這樣不好,原本想求求賢妃娘娘讓皇上別那麼費事,可賢妃娘娘說,這是將來給我撐腰的。”
見張惠心迷糊地皺了皺眉,似乎覺得這爲自己撐腰一說有些奇怪,但陳瀾想起宜興郡主膝下無子,不禁暗歎了一口氣。那對琴瑟和諧的夫妻不可能不考慮百年之後,因而皇帝這賞封自然是最自然不過了。想到這裡,她不禁想起了剛剛收好的楊進周那封信,想起他對於自己之前讓陳衍告知的那一茬毫無異議,這份信賴和淡然讓她心裡亦是不無觸動。
因而,她吩咐丫頭把之前用井水湃好的幾樣新鮮瓜果拿上來,又匆匆尋了藉口到裡屋去,拿過一張小箋紙匆匆寫了一封信,隨即就連同楊進周那信一塊存在了一個油紙包裡拿了出來:“惠心姐姐,我這有些東西,煩你回去幫忙帶給郡主。”
“什麼煩不煩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親自送到娘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