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說盡快趕到阿拉米格前線，我們日夜兼程，一直到東森的地界，阿爾菲諾冷靜了一些，才發話說在霍桑山寨住一宿，大家休息好了再去前線摸情況。
看，這就是大少爺。即使喜怒形於色，旁邊也有人幫他掩飾，容忍他的一時疏忽。如果沒有根基的話，怕是早就被拉出去訓斥一頓了。這事兒也只能適應，畢竟是個表象，其深層原因還在於艾歐澤亞乃至整個世界存在的森嚴的上下階層關係。
在這樣的階層中，晉升渠道是稀缺而又艱辛的。艾拉即使一步躍升到頂尖的戰力，她在大部分時候都還是作爲一個執行者，而不是決策者。她並不能決定自己的選擇，更不要說左右事態的發展了。
就艾歐澤亞來說，逆境爬升到權力頂端的只有勞班一人。他也很明智地將國策方面的事務交給了女王和其他的沙蠍衆，在軍務之外的大部分事務上都比較謹慎。就算是這樣，他對軍隊的控制都差點被羅羅力特他們插手。銅刃團不知道現在啥情況了，我們路過的時候，倒是確實沒有怎麼見到銅刃團打劫的身影，說不定被勞班全部扔到前線去當炮灰了吧？
我和艾拉在旅館房間的陽臺上坐着，配着清風明月和樹木沙沙的聲音，安安靜靜地喝蜂蜜檸檬茶。店家加了一些蘇打水，爽口得讓人如飲甘霖。我放任自己的胡思亂想在無限的方向蔓延，眯縫着雙眼，連話都懶得說。
房間門被敲響，打破了這一刻的寧靜。艾拉一邊叫着一邊跳起來去開門：“來啦，誰啊？”
“是伊達喲~還有帕帕力莫！”
我意外地回頭，門口站着還沒梳洗的面罩少女和拉拉肥。
“這大晚上的，有什麼事嗎？啊，先進來說吧。”
我趕緊站起身請他們進來。艾拉將門關上，端上茶水，兩邊在房間裡的沙發上對坐。
伊達和帕帕力莫有些拘謹，好一會兒才扭扭捏捏地說：“感謝拉萊耶救了帕帕力莫一命。這個恩情，我們永世不忘。”
我有點傻眼，這帕帕力莫我也沒見過幾面，啥時候救他的？我看了艾拉一眼，艾拉正饒有興致地打量着伊達和帕帕力莫。
唔，不能亂，要有氣勢！
我微笑起來，往沙發上輕輕一靠，雙手搭在肚子上，做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哦？這是從何談起啊？”
“拉萊耶你留下來的文件，我們都看過了。雖然事情是不是真的會那樣發展，我們現在也無法……”
伊達說到一半，帕帕力莫打斷了她的話：“事情很可能那麼發展，至少我們現在已經證實了，拉萊耶和奧爾什方在帝國當臥底的時候，摧毀的龍目就是帝國得自於‘無影’。而‘無影’確實也是阿拉米格復國軍的推動者。他們極力慫恿伊爾伯德煽動民意，準備起事。
結果帝國方面實驗失敗，‘無影’們消失無蹤，伊爾伯德騎虎難下，攻入了帝國長城。我們帶着艾歐澤亞聯軍趕到的時候，只看到伊爾伯德和他的夥伴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屍體。雖然我逃離了自己的命運，但是伊爾伯德卻沒那麼幸運。”
伊爾伯德居然死了？勞班給我的信裡可是一點都沒提到這事兒。唔，也不算沒提。我想起勞班的信裡花了不少篇幅說起伊爾伯德的強大，大約也是在緬懷自己以前的好友吧。
我掐了掐太陽穴：“算了，過去的事情說再多也沒什麼意義。跟我們說說現在阿拉米格的情況吧。伊達，我隱約記得你是阿拉米格出身？你今後打算怎麼做？是投身到阿拉米格復國運動還是打完了解放戰爭回艾歐澤亞繼續履行賢人的義務？”
伊達想了想：“我應該會打完戰之後去負責阿拉米格區域吧，雖然很捨不得和帕帕力莫分開，但是我希望給家鄉的人民多做一些事情。”
我一下子就放心了，你伊達不改回利瑟這個名字，你伊達不去帶領人民，絕對是阿拉米格萬民之幸。
“我覺得挺好，確實，隨着拂曉控制區域的擴大，現在的賢人部署上可能還有不小的缺口。伊修加德那邊是誰在盯着？”
“我們借調了穆恩布瑞達，暫時由她在那邊看着。她說對那邊的龍族生態和龍族的以太運行方式很有興趣，應該可以堅持很長一段時間。”
艾拉有些擔憂：“伊修加德那邊局勢平靜下來了嗎？”
伊達對這些是不懂的。
帕帕力莫回答說：“暫時算是平穩，他們的神殿騎士團總騎士長艾默裡克還有些兼顧不到的地方，得靠民間監管。想要將伊修加德的局勢徹底穩定下來，艾默裡克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現在正積極協助勞班進行阿拉米格的攻略，大概是期望獲得艾歐澤亞聯盟的一席之位，以此保證在國內的話語權吧。
不過穆恩布瑞達在那邊是沒什麼問題的，她爲人豪爽，現在早已經是福爾唐伯爵的座上賓了。據說不少去看福爾唐家大公子的貴族千金們迷上了穆恩布瑞達的豪放和學識，我聽說叫什麼反差萌的，具體我也不清楚。總之是沒什麼問題。”
我想起來和福爾唐伯爵相處的那段時間，不禁勾起嘴角。雖然並沒有過多久，但還是讓人懷念不已。
和伊達與帕帕力莫的交談告一個段落，房間裡安靜下來。房間門又適時地響起敲門聲。
伊達和帕帕力莫像是從夢裡驚醒一樣從沙發上跳起來：“啊，我們說完了，再次感謝您！我們先走了！”
他們說着打開房門，只見門口站着阿爾菲諾，兩邊尷尬地互相點點頭，擦身而過。
“阿爾菲諾？這個點來是有什麼事情嗎？”我把阿爾菲諾請進房間，艾拉熟門熟路地端上茶點，讓阿爾菲諾在沙發上坐下。
阿爾菲諾坐在沙發上，握着杯子醞釀感情。
我和艾拉互相對望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阿爾菲諾，怎麼了？有什麼是我可以爲你做的嗎？”
對大少爺不能太粗暴，要不然人家很可能過度解讀。阿爾菲諾要把人往壞裡想，這我是不信的。但是他要是反省自身太過了，鑽牛角尖的話，對我來說也是相當麻煩的事情。
阿爾菲諾擡起頭，一臉糾結地問：“我是不是把大家逼太狠了？”
啊呀！這個問題好難回答。
我琢磨着，還是實話實說好了，當下就點點頭說：“是的。”
阿爾菲諾一下就懵了，雙眼直愣愣地看着我，張口結舌。艾拉輕輕地用胳臂肘杵了下我的腰。
“可是……可是……救人如救火啊！”阿爾菲諾總算是組織好了語言。
“所以我們沒有人說你的不是啊。即使你十分着急，心急如焚，讓我們日夜兼程往基拉巴尼亞那邊趕，有誰曾經說一句累，有誰曾經抱怨過嗎？”
阿爾菲諾不明所以地回答：“沒有啊，是我看大家有些撐不住了，才安排休息的。”
我和艾拉還好，奧爾什方是領兵的人，急行軍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伊達和帕帕力莫可就遭了大罪，住店之後還有精神跑來跟我道謝，真是相當不容易了。
“這就是大家對你的信任了。阿爾菲諾，你要知道，你的出身不凡，所以你一進入拂曉，就贏得了拂曉全體的信任。與此同時，你要理解這份信任帶來的沉重壓力。我們是憑着對你的信任，一路晝夜兼程不眠不休趕路，即使到了前線，我們的體力能撐多久？還能進行調查嗎？這些你心裡要有底。
舉個誇張點的例子，如果你判斷失誤，我們憑着對你的信任，跟着你一味狂衝，然後落入陷阱，大家死得一乾二淨，你該如何自處？”
阿爾菲諾大概是覺得我說得有些誇張，反駁起來：“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我笑笑：“不會就好，不會就好。總之呢，大家信任你，你就要儘可能去謀劃，首先知己，每個人的身體、心理承受能力大概在怎樣的限度，怎樣保證大家以最好的狀態面對未來？我方的戰略目標是什麼？打算用怎樣的戰術？
然後知彼，敵方的情況如何，敵方的戰略目標是什麼？打算用什麼戰術？
我聽說古代名將從不以怒興兵，就是說‘立不可怒而興兵，將不可慍而致戰。’你可以體會一下。”
“是說不要被情緒所左右嗎？”
“正是。你再怎麼憤怒、恐慌、激動、興奮，不管怎麼形式的行動依然是需要考慮後勤、人力、財力、物力以及這些資源的分配。你作爲策劃者來說，不論在什麼情緒下，都需要思考這些問題，做好細緻可行的計劃，讓行動具有可執行性。
就好像我們再怎麼不高興，餓了還是要吃飯，渴了還是要喝水，困了還是會睡着。你再怎麼急迫，還是得老老實實騎着陸行鳥往前趕路，速度上限也就這麼個情況，該花三天的時間，縮減不到兩天，這就是現實。
大家對你十分信任，即使計劃亂來一些，他們也會甘之如飴。但是這對你來說並非好事，這意味着你身邊沒有人幫你完善計劃，沒有人對你提出反論和質疑，你得自己好好思考了。”
我結束了長篇大論，這事兒明明得敏菲利亞去跟阿爾菲諾交接的，結果要我在這裡耗盡脣舌，也沒有加班費拿，實在是有點虧本。
阿爾菲諾神情漸漸沉穩下來。他仰起頭，閉上雙眼。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和艾拉都懷疑他要睡着了，他才張開雙眼看着我說：“感謝你對我說的這些，我會好好考慮如何改進！”
我聳聳肩，把他送了出去。今晚可算能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