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與會幹部眼裡,閃過一抹異樣的神情,眼神不自禁向李如軍瞥去。
劉偉鴻還真將自己當成了李如軍的上級領導,在教導他怎麼做事了。而且口氣篤定,似乎他說的一切均是理所當然。
李如軍的眼神也變得嚴肅起來,臉上依舊帶着微笑之意,說道:“劉書記說的確實很有道理,我們確實不應該犧牲人民羣衆的身體健康來換取稅收和財政收入。不管怎麼說,人民羣衆的利益總是放在第一位的,這也是我們黨一貫的宗旨和原則嘛……哎呀,這個白川紙業不愧是日本來的大老闆,果真是財大氣粗啊。不但有錢,也捨得花錢。造紙廠要想環保達標,光是這進口的環保設備,差不多就要佔到總投資的百分之四十以上,這個可是真了不起……”
一部分與會幹部臉上,便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李如軍果然也是個會說話的,老官油子。和詹學海一樣,嘴裡對劉書記的意見讚歎有加,實際上就是暗中指責劉偉鴻站着說話不腰疼。
合着你那邊來的是日本鬼子,財大氣粗,可以搞這麼一套上千萬的環保設備。咱七星區這些造紙廠,可沒有這麼有錢,都是些土豹子。你讓他掏那麼大一筆錢去搞環保設備和配套的環保設施,還不如直接把他們殺了算了。
詹學海便帶着讚許的眼神,瞥了李如軍一眼。
其實詹學海在此之前,和劉偉鴻素不相識。自也談不上恩怨。但劉偉鴻到了京華,詹學海就看他不慣了。劉偉鴻的年齡是“硬傷”,
年輕人,能有什麼本事?三十歲不到,級別居然和詹市長一模一樣。須知詹學海蔘加工作三十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上。毫不誇張地說。詹學海的工齡比劉偉鴻的年齡都要長。
無非就是投胎投得好。
而且明擺着劉偉鴻就是老劉家派來力挺陸大勇的。這一點,也讓詹學海心中很不舒服。劉偉鴻工作幹得越出色,在京華威望越高,對詹學海越沒什麼好處。等陸大勇逐漸站穩腳跟,施展開拳腳,詹學海的權力空間,毫無疑問會受到壓制。
直接頂撞陸大勇,不是個好主意,基本的組織原則還是要講的。
但能夠壓制住劉偉鴻。也是好事。
一旦劉偉鴻被壓住,京華的幹部們就能看出來,其實傳聞中的龐然大物老劉家。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強大,劉成勝的親侄兒到了京華,也得乖乖“盤着”。
詹學海不反對和陸大勇合作,但前提是他得有更大的權力空間。說白了,詹學海想在京華市政府搞“雙頭政治”,要與陸大勇平起平坐,“平等合作”。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那李區長打算怎麼改善七星區的環保問題呢?羣衆已經有意見了,這次做了工作,平息下去,不代表着日後就永遠消停了。在這樣的工作上,不說百分之百的做到防患於未然,起碼也要做到亡羊補牢。聽之任之,放任局面持續惡化,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劉偉鴻這話,說得更加不客氣。壓根就沒打算跟李如軍打哈哈,拐彎抹角地繞來繞去。
這也是劉書記一貫的作風。
工作上的事情,絕不含糊。
你沒意見,我要說;你有意見,我一樣要說。
劉偉鴻不是不知道“和光同塵”的諸般妙處,但那樣一來,就勢必要犧牲原則,犧牲羣衆的利益來換取同僚的讚歎。
那不是劉偉鴻的作風。
況且李如軍的身份地位,也不足以讓劉偉鴻與他“和光同塵”。
劉偉鴻直逼而來,李如軍就算想“避戰”亦不可得了。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雙眉緊蹙,挺直了身子,說道:“劉書記,羣衆的意見是應該充分重視。不過我們七星區的情況,也有實際困難。這些造紙廠的規模都不是太大,資本也不雄厚,想要在短時間內完成整改,難度很大。七星區剛剛縣改區不到兩年,財政收入在全市十二個區之中,排名倒數第一,底子太薄啊……”
劉偉鴻毫不猶豫地說道:“既然這些造紙廠的規模不大,資本不雄厚,對財政的貢獻也不是很大,那就下定決心全關掉吧。爲了這麼十幾個企業,讓全區的羣衆跟着受苦,完全沒必要,也很不划算。”
“這……劉書記,難度很大啊……”
李如軍便很無奈地說道。
要說,李如軍心裡頭那是異常鬱悶。劉偉鴻同志,你真把自己當成七星區的上級領導了?我對你客氣,你就居之不疑,這臉皮是不是太厚了?
只是多年的官場經驗告訴李如軍,最好是不要在會議上引發激烈的爭論。這裡不是七星區的區政府常務會議,是市政府的常務會議,嚴格來說,他李如軍只是列席會議,如果會議的主持者不點名,他連說話的權利都沒有。
劉偉鴻背後矗立着的那個龐然大物,李如軍畢竟還是有點怵頭的。非到萬不得已,李如軍也不願意和劉偉鴻撕破臉皮,正面“對敵”。
劉偉鴻微微一笑,說道:“李區長,今天這個會議,既然有這個議題,那就討論一下吧。我理解李區長的難處,請李區長將困難都例舉出來,我們一起商量商量,看看怎麼解決。”
這就是典型的一把手“毛病”了,總是在不知不覺間將自己當成了主持人。
在座的幹部,雖然一個個職務不低,卻也很少像劉偉鴻這樣,從踏入仕途開始,基本上都是做的“一把手”,漸漸養成了習慣。
不過只要陸大勇沒意見,其他人自然更加不能反對。
劉書記還沒完沒了啦?
李如軍一咬牙,也“豁出去”了,說道:“劉書記,造紙廠雖然只有十幾家,但牽涉的範圍還是比較廣泛的。比如這十幾家造紙廠,現在有兩千多工人在工作。一旦把這些造紙廠全部關停,首先就要面對這兩千多工人的安置問題。這個不大好辦。在造紙廠工作的工人,多數是家庭的主勞力,他們要失業了,就會影響到許多家庭的穩定。”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李區長,這個不是問題。工廠關停,工人的安置,是應該由他們來負責的。國家去年不是已經頒佈了《勞動法》嗎?這就是依據。按照勞動法的規定辦理就是了。工廠不掏錢,那就拍賣工廠的財產,支付工人的賠償金。政府不必爲此事買單。”
李如軍大吃一驚,遲疑地說道:“劉書記,這個……是要把這些工廠作爲違規對象來處理嗎?”
劉偉鴻比李如軍還詫異,說道:“對啊,他們本來就是違規的。直接排放污水,對環境的污染如此之重,要真按環保的法規來處理的話,光罰款就能罰得他們傾家蕩產。現在只讓他們關停整改,達到排污標準就能繼續生產,已經算是非常的寬大了。照理,他們應該掏錢出來治理污染,現在卻由政府來代勞。實話說,李區長,這筆賬不能細算,真要是細算起來,這幾年搞造紙廠給我們帶來的,絕對是虧損。七星區政府才收了他們多少稅收?這點錢,根本就不夠治理污染的費用,差遠了。而環境污染,是必須要治理的,現在不治,將來也要治。時間拖得越長,花費就越大。對羣衆的身體危害就越大。我認爲,應該馬上採取措施,不能在猶豫了。”
李如軍滿眼小星星。
其他幹部也是面面相覷。
說到底,這其實是一個觀念的問題。因爲現今的幹部,暫時還沒有什麼環保的概念,在心裡將造紙廠當作是普通的工廠在看待。當初批准了他們建廠,甚至算是招商引資的一大功勞,現在忽然之間,要將這些工廠全部關掉,怎麼都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
當然,七星區的領導幹部,是否和這些造紙廠的老闆有着密切來往,只怕也是問題的關鍵。但在這個會議上,這樣的話題是不會有人提出來的。
“劉書記,這個,除了這些造紙廠的工人,整個造紙業,還帶動了很多上游產業鏈。目前在七星,有很多農民是專門給造紙廠提供麥草的。每年都能有一筆收入……”
李如軍又找了一個理由。
劉偉鴻輕輕一揮手,說道:“李區長,這也不是問題。其他區沒有這麼多造紙廠,農民羣衆也一樣能夠找到其他的出路。爲了這點賣麥草的錢,換來全區的嚴重污染,更不划算。說白了,是因爲我們建了造紙廠,所以農民朋友纔會賣麥草。一旦這些造紙廠關停,他們自然會找到另外的賺錢途徑。我還是那個意見,不管是怎麼樣的金錢利益,政府的利益也好,企業的利益也好,上游產業鏈的利益也好,都是金錢利益,和羣衆的身體健康,不能劃等號。造紙廠不能整改,就只能關閉,沒有別的出路。這些造紙廠多生產一天,就多造成一天的危害。”
會議室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十分沉靜。
大家都望着“頤指氣使”的劉偉鴻同志,神情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