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在電話裡說的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省報有一位記者,可能聽到了風聲,知道臨市正在搞一把刀試點,下來進行了幾天的採訪,寫了一篇報道,然後親自拿到市政府辦要求覈對事實,司徒不敢作主,建議李向東去見見記者。
這關李向東的事嗎?關市長的事嗎?他氣得真想把司徒給撤了。他在陪地級市委書記呢,這市政府秘書長竟給他這麼一個不靠譜的電話。
他破口大罵:“這是什麼事?要我一個市長處理?要我一個市長去見那記者?去向他解釋?你這秘書長是怎麼當的?暈了頭了?昨晚的酒還沒醒呀?”
司徒在電話裡大氣不敢出,等李向東罵完了,說:“那報道我看了,是抨擊我們搞一把刀的,說中央強調堅持改革開放,臨市卻另搞一套,走回頭路,搞行業壟斷,搞計劃經濟那一套。”
他說,這報道一出街,對臨市肯定會造成巨大影響。
他說,我勸他不要報道這個事,說我們臨市有很多值得宣傳的東西,如果他感興趣,我們會派人派車爲他提供方便。可他就是不聽,一定要見你。
李向東說:“他要見我,我就見他嗎?”
他說,我不管他報道什麼內容,不管他抨擊也好,表揚也好,我都不會見他,也不可能見他。
他說,這是我負責的工作嗎?這是宣傳部一個小科長處理的事,你竟然要我去處理?你把他打發到宣傳部去。這還要我教你去幹事?
司徒說:“我也跟他這麼說,他態度很硬,他說一定要見你,一定要聽你解釋,如果,你不見他也可以,那他就只好見報了。”
李向東跳了起來,說:“這什麼意思?威脅我?一個小記者竟敢威脅我?我能任他擺佈嗎?這是什麼職業操守?你還看不出問題?有這樣的記者嗎?我現在非常懷疑他的身份,懷疑他是不是記者!”
他說,好了,不多說了。你也別得罪他,你帶他去宣傳部,讓宣傳部處理。科長不能處理,讓副部長處理,讓常委部長處理。
司徒還抓住電話不放,說:“我不是爲你着想嗎?不是擔心對你不利嗎?這事應該是那些反對搞一把刀的人在背後搞鬼,他們要利用輿論的威力,阻止你。輿論的威力往往能產生轟動效應,會招惹許多預想不到的麻煩。”
李向東先把手機掛了,然後又把手機關了。
這天,李向東回到辦公室,司徒沒再跟他提這事,他也就沒再追問,這根本就不該問,甚至連想起來,李向東都覺得自己沒水平。
想不到,宣傳部那邊卻沒有處理好這件事,想不到那記者也真夠牛,兩天後,那報道果真就見報了。那是一份關注社會,關注民生的報紙,比黨報更敢說話,文章尖銳得就像一把尖刀。
李向東是聽兵總在電話裡說,才知道這事的。李向東是聽試點鎮的鎮委書記在電話裡說,養豬專業戶們到鎮政府上訪才重視這個事的。一貫以來,十分重視宣傳造勢的李向東竟被新聞輿論狠狠地捅了一刀。
他先打電話給兵總,問他按國家規定要求,試點鎮的養豬專業戶有多少戶符合條件,可以擁有屠宰權的。兵總不假思索地說,一戶也沒有。他還是不放心,問,數據準不準確?兵總說,完全準確,說不僅試點鎮沒有,就是全市目前還沒有。
李向東就說:“你馬上趕到試點鎮去,向上訪的養豬專業戶解釋清楚,要特別強調,他們擁有屠宰權是不符合規定的,是違法的。以前不規範,現在要規範。”
然後,李向東打電話給試點鎮鎮委書記,說兵總馬上就趕到,協助他處理養豬專業戶上訪的事情。他說,如果,那些人不聽勸,有過激行爲,你可以採取強硬措施,因爲他們的上訪是非法的,完全可以視爲無理取鬧。他強調,先禮後兵,但一定要壓下去,否則,以後的工作就無法開展,更無法在全市鋪開。
李向東佈置完這項,就把司徒叫到辦公室,問他那天是怎麼應付那記者的?司徒說,他按李向東的吩咐,親自把那記者帶到宣傳部的,還交給了一位副部長。李向東就說,這事是怎麼辦的?怎麼會辦得這麼糟糕?他說,你先去給我弄張報紙來。李向東平時只看黨報,市政府機關也多訂黨報,對那種社會類的報紙根本不宵一顧。
他說:“通知宣傳部的常委部長,那位副部長來一下我的辦公室。”
宣傳部一共來了三個人,常委部長,那位副部長,還有一位宣傳科長。顯然,他們已經知道李向東召集他們來的用意,一坐下,常委部長就連忙解釋。
他說:“那天我不在家,到地級市委宣傳部開會了,回來以後,也沒聽到彙報,所以,剛剛纔知道這個事。”
副部長忙也說:“那天,司徒秘書長把那記者帶到宣傳部,我正有個會要開,所以沒時間親自處理這事,就把那記者交給宣傳科長了。”
責任一級級推到宣傳科長面前。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科長,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臉便漲得通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李向東便看看常委部長、副部長臉上堆着不滿。
他想,這一個個都在推卸責任,想來搶功的速度也相當快的了。善於推卸責任的人,往往也善於搶功。
李向東口氣很和藹地向那科長詢問事情的經過。那科長緩過氣來了,便說主要是自己的責任,說,看了那文章,再看那記者口口聲聲說,一定要見市長,他就猜到那記者多少是別有用心了。
他說,現在的記者,有相當部分是報社聘請的,尤其是那類社會類的報紙,他們聘請的記者,可以說有相當部分人沒多少職業道德,想得更多的是自己如何搏出位,希望弄幾篇轟動性的文章,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希望通過某種手段,得到經濟實惠。
他說,所以,這些記者,多喜歡寫一些抨擊暴露揭醜的文章。一則這類文章吸引讀者,有利於提高報紙的銷售量,提高記者的知名度。一則各地政府都不想自己轄區內發生什麼負面宣傳,因此,有一些動機不純的記者便抓住這種心態,威脅式地謀取個人利益。
他說,那天,我一見到那記者,一看他寫的那篇文章,就知道他爲什麼一定要見市長了,就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我對他說,市長很忙,正在開會,如果有什麼要求可以向我提,我一定會向上反映,一定儘量滿足他的要求。他卻不提要求,只是說,我作不了主,跟我說也沒有用。後來,他說,如果我們這麼對他,他還會經常到臨市來,還會寫更多類似的文章。
那科長說:“他趁我請示部長的時候溜走了。”
李向東問:“後來呢?怎麼沒有采取補救措施?”
那科長又支支吾吾了。李向東便多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就不再追問下去。他過去和那科長握手,說,你可以回去了。那科長左右看看,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李向東又重複一遍,你可以回去了。他這才莫明其妙地離開了市長辦公室。
李向東問副部長:“那天,你開完會回來,有沒有跟蹤這個事?”
副部長說:“我問過他,他說那記者走了,說是被他說服了走的。所以,我也就認爲這事處理好了,不會有什麼問題了。那知道,那記者是溜走的。如果不是剛纔聽他說,我還不知道那記者是溜走的呢!”
李向東看着常委部長,問:“你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常委部長說:“這太不負責任了,這政治嗅覺都哪裡去了?”
他說,我回去,一定嚴肅處理這件事,一定要大家牢住這個教訓,牢記這個恥辱。這真是宣傳部的恥辱。
李向東問:“這事你怎麼嚴肅處理?處理誰?處理那位科長嗎?”
他說,我爲你們感到臉紅,你們知道不知道?
他對副部長說,你說,你開會回來,跟蹤過這個事,不知道那記者是溜走的?那科長到了我這,當着我的面都說是溜走的,對你就不說實話?如果不說實話,那你就要檢討自己,他爲什麼不跟你說實話,你就要檢討你自己,是怎麼管理手下一幫人的。
他對常委部長說,我叫你們領導來,你們卻把科長也帶來了。帶來幹什麼?帶來給我批評?我一個市長有必要去批評一個科長嗎?即使他有一百個錯,也輪不到我去批評,要批評,我只批評你們,你們沒把你們的兵管好,你們的工作纔出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