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忠沉默良久,方始哭笑不得地嘆一口氣,“真是沒意思。”
陳巴容聽得,臉上也是一陣燥熱,他真是很少被人這麼說,於是他乾笑一聲,“北崇去朝田施工,真的存在個成本問題。”
“我們的人工低廉,不存在成本問題,”陳區長淡淡地回答——你有想法,那是你的事兒,別在北崇人身上找藉口。
沒錯,北崇人去朝田幹活,那確實存在差旅和食宿的費用,還要建工棚和食堂什麼的,但是其他地方人去,就不需要這些了嗎?
而北崇人的工資,那是相當便宜,管吃管住一個月五六百就夠了,可是在朝田找工人,一天沒有二十五,就僱不到像樣的工人,有點技術的都是三十元起。
所以說異地施工,這真不是問題,首都很多公子哥玩工程,是不想介入下面具體施工的,但是他們手上要是有幾支北崇施工隊的話,再偏遠的施工也敢接——成本低嘛。
“那也存在個質量問題,”陳巴容見他說得明白,也就硬着頭皮頂上來了,“我們不是信不過太忠區長,實在是……要照顧一些物議,北崇的建築隊,名聲還不是很響。”
“我們正好可以藉助這個工程,打響自己的名聲,”陳太忠淡淡地回答。
“太忠區長,你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何必爲難我這個辦事的呢?”陳巴容苦笑。
陳太忠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北崇承攬三棟樓的建設,人事廳劃七十畝地給北崇——事實上,並不到七十畝。
眼下看人事廳的意思,是工程要大包給北崇,但是具體施工,並不想讓北崇人摻乎——你們只是一包,二包要給我指定的單位。
這一包二包神馬的,陳太忠聽得太多了,類似的例子遍地都是,但是他真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區長,居然能拿到傳說中的一包。
按說一包是賺得最多的,是該榮幸的,二包要差很多,但是現在問題的關鍵是,說北崇是大包,簡直是偷換概念,人家就是出資方——我自己出錢,憑啥包給別人呢?
陳區長心裡,這不是一般的火,於是他側頭看一眼陳偉權,冷冷地發問,“這買賣是你接了吧?”
“我接這個活兒,也是有點勉強,”陳偉權呲牙一笑,弱弱地回答,“不過,這是廳裡領導對我的信任,只能勉爲其難。”
“你一個搞文化用品的,來搞建築,肯定是勉爲其難,”陳太忠懶得跟他多說,而是看向陳巴容,“這就是沒談妥的地方?”
他的語氣很不好——也就不可能好得起來,先是畝數不夠,然後又有人拿着環城水系的幌子來忽悠,現在好不容易談得差不多了,又有人來搶工程。
而且要工程的這貨,也不是搞建築出身的,真是讓人感覺不靠譜。
“唉,我們也有多方面考慮,”陳巴容抽一口煙,將臉上的表情藏在煙霧之後,“現在蓋的是宿舍,廳裡的人毛病多,就喜歡吹毛求疵,對工程質量要求高。”
“合着北崇就這麼讓人不放心,”陳太忠微微一笑,眼裡卻是沒有半分笑意。
“北崇建委的工程隊,蓋過哪些十二層以上的建築?”陳八尺無奈地看他一眼。
“沒有蓋過,”陳太忠很坦然地搖搖頭,這確實是北崇的短板,建委下屬的公司有兩個工程隊,人都不多,也就是蓋個磚混結構的六層樓,沒有蓋高層的經驗。
然而,經驗都是幹出來的,北崇建委本來也就沒多少工人,下一步也是重點培養技術員和技術工人,找地方練手還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他認爲,“沒有蓋過,我們纔要學着蓋,可以請老師來指導嘛……我經手的鳳凰科委大廈,獲得了全國魯班獎,我可以把負責人叫過來。”
“陳總的人蓋樓,你們也可以學嘛,”陳巴容笑一笑,“由他來建設的話,施工中間的很多配合,都可以讓他來協調,你能省很多事。”
“跟你學怎麼賣文化用品嗎?”陳太忠看一眼陳偉權,微笑着發問。
“我也組建了施工隊,”陳偉權卻是好脾氣——事實上他脾氣不好也不行,通過這些天,他已經搞明白了,這個本家是非常難招惹的。
他倒是跟人事廳的人關係好,但是北崇人手裡是握着錢的,這年頭,有錢的說話就大聲,就算他去銀行貸款,行長的脾氣也不會比陳區長小。
所以他的態度很不錯,“我收購了兩支工程隊,還高薪聘請了專家,資金供得上的話,工程質量我絕對可以保證。”
“好像就你會僱人,”陳太忠一旦開始放下面皮,那就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他冷笑一聲,“我北崇人自己不會花錢,一定要別人幫着花?”
“陳區長,”陳八尺見狀,終於出聲發話,他沖年輕的區長微微擠一下眼睛,以緩和即將激化的矛盾,“協議協議,有協商有議論,纔是協議。”
“我是覺得,你們這麼搞,真的很沒意思,”陳太忠正色回答,“有什麼想法,你一開始可以說出來嘛,今天一個點子,明天一個想法,這是擠牙膏?”
“我們也沒提什麼別的要求吧?”陳巴容愕然地看着他。
“你們……”陳太忠想提一提七十畝變六十七畝,又想說一說環城水系其實是幌子,真實情況是突擊花錢,可是想一想,這兩件事,其實怪不到服務公司身上。
而且這種話,也不好在談判的時候說,於是他哼一聲,“那你提前說一聲,不難吧?既然是合作……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我們得先考慮一下,北崇的支付能力,”陳巴容笑着回答,“挺大個合作項目,雖然細節上要磨合,但是誰也希望儘量順利。”
“我也希望順利,”陳太忠哼一聲,索姓拉下臉皮來,直接說重點,“那這個預算和決算……怎麼搞?”
他不想讓朝田人施工,這是至關重要的因素,工程的錢讓北崇人掙了,還是其他什麼人掙了,這並不是決定姓因素,他最在意的是,接工程的人,是人事廳的關係戶。
這年頭的工程,從來都是決算比預算多,預算可以做得不太多,但是在施工過程中,不停地增加費用,到決算的時候,金額就可能很嚇人。
而北崇是出資方,這個陳偉權若是仗着關係,在施工過程中也來這麼一手,北崇就存在費用控制不住的可能——上家和下家是一塊兒的,夾在中間的滋味,絕對不好受。
真遇上這種事,陳太忠倒也不怕撕破臉皮,跟對方好好計較一番,但還是那句話,他不怕麻煩,可也不喜歡麻煩。
尤其是,有些事情不大不小,介於可以叫真和沒必要叫真之間,這纔是最噁心人的,他可以叫真,但總不能回回叫真不是?
所以,他索姓就將癥結點出來,“這個問題談不好的話,合作就只能暫時擱置了。”
所謂擱置,不過是不撕破臉皮的說法。
這陳太忠也真是有氣魄,那倆陳聽到這話,禁不住交換一下眼神,這麼大的便宜,居然敢說不要就不要了。
人事廳之所以在這次合作中高高在上,不光是他們有地北崇沒地,更是因爲他們知道,這筆買賣不管誰吃下,賺錢是鐵鐵的——六十七畝地,隨便賣也賣個七八千萬。
更別說這塊地還有環城水系概念,一旦市裡決定開工,地價絕對飛漲,沒錯,現在大家不知道水系什麼時候開工,但是既然已經上了規劃,開工是遲早的事情,哪怕等上十來八年,也都無所謂。
也就是廳裡現在沒錢,李廳長又快到點了,纔會讓這個買賣便宜了外人。
這種買賣都說不要就不要,北崇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張揚。
陳巴容在錯愕之後,笑着點點頭,“陳區長想得也有道理,不過這個預決算的事情,你跟偉權談就行了……只要有誠意,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很顯然,陳八尺不想參與這個環節的討論,也就是說在工程這一塊,他的話語權要小於陳偉權。
然後就到了午餐時間,陳太忠其實都失望得想站起身走人了,但是陳巴容殷殷挽留,他想一想,決定暫時還是不要撕破臉的好。
酒桌上,那是不談公事的,不過陳巴容撿個機會,還是跟陳區長輕聲嘀咕一句,“陳偉權是李廳長的外甥……只要談好了,他要敢胡來,你可以找李廳長告狀,李老大那人,從來是要面子的。”
“我的工程,不打招呼就拿走,這也叫要面子?”陳太忠不以爲然地低聲回答,“那我就不知道,不要面子的會怎麼做。”
“嘿,”陳巴容搖搖頭,然後又嘆口氣,“李老大正直了一輩子,真是……”
原來如此,陳太忠微微頷首,這臨老入花叢的幹部,他真見識過幾個——林桓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老林一輩子沒爲家人謀過私利,馬上要退了的時候才幡然醒悟,沒皮沒臉地幫家人搶工程。
不過林主席不是全吃關係飯,北崇目前的活兒足夠多,而他的親戚們是“同等條件下優先考慮”,倒也不算節艹喪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