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3 2854餘威赫赫
83章餘威赫赫(上)
陳太忠一發狠,村裡這幫幹部登時就扛不住了,陳主任那是什麼人?大家真的太清楚了,東臨水這麼些年,滿打滿算也就只走出這麼一個能人來——雖然他只幹了半年多的村長助理,但是大家都把他當作村裡出去的幹部。
村裡人不太注意上面領導的變化,但是走出去的自家人,那是另一個概念,所以陳太忠的消息,一直在村裡廣受關注,不管是升官快也好,是能打架也好,他的很多事情,村裡都能說個一二三出來。
像幾個月前鬧禽流感的時候,鄉里一羣小痞子在村口收雞蛋,收購價錢很低,但是他們不讓村民們帶着雞蛋去趕集,說是怕傳染,你們真要去,那我就摔了你的雞蛋。
李凡是出面協調了,那邊不讓步,可是他沒辦法叫真,這些小傢伙跟集市管理人員和衛生防疫站都有點聯繫,不合適貿然動粗。
這個時候,老支書出面了,“陳太忠在我們這兒當過村長,一直很關心我們,前一陣還帶着學生來種樹,你們再不走的話,我可是給老村長打電話了啊。”
小痞子們一開始還不當回事,但是半個小時之後,收雞蛋的三輪車[ 就疾馳而去,再也沒有回來——很顯然,這是他們搞清楚陳太忠是什麼人了。
這只是一個例子,不過小痞子們禍害的不止是這一個村子,跟東臨水隔着一條白鳳溪的西鳳村就有樣學樣:陳村長在東臨水的時候,常來我們村玩的——河邊的泵機看到沒有?那是陳主任前一陣親口替我們要過來的。
這是上一次搶水的後果,張衡送過來的是個舊泵機,壞的時候比好的時候還多,但是知道的人不多,結果那邊的小痞子一聽,也撤人了。
隔壁村子都能沾上陳主任的光,東臨水的人就更會借用了,尤其是大家發現,對上政府官員或者小混混的時候,這一招特別好使,越大的官兒、越有名的混混,就越好用。
所以現在東臨水人出去被人欺負了——或者他們認爲自己被欺負了,嘴裡就會蹦出一句,“你別太欺負人了,陳太忠可是當過我們村的村長,他駐村的時候,就住在我家。”
這個虎皮不是每次都靈,但是毫無疑問,靈驗的時候也不少,說了總比不說強,所以村裡老老小小的人都知道,陳村長不但是省裡的大官了,而且,威懾賴小子特別管用。
所以陳太忠這個話一說,誰都不敢再說忌諱什麼的了,不過李凡是想着自己這個代村長的“代”字要去掉,還得指望鄉親們,最終吞吞吐吐地說,“那咱們開個村民大會,大家投票決定吧。”
“你這是不打算給我面子了?”陳太忠眼睛一瞪,凶神惡煞地威脅,以他的級別和情商,按說已經不會做出這麼村俗的事了,但是必須指出的是……陳主任不是殷放,他有基層工作經驗,知道跟村裡人怎麼說話最有效果。
“太忠,”老支書及時出頭了,他笑眯眯地和稀泥,“凡是他琢磨着換屆呢,不好得罪人,我召集大家來,你講個話,大家投個票,他就沒責任了……反正你給鄉親們帶來的好處,誰還能不知道,你怕個啥?”
陳太忠想一想,也是這個理兒,人心都是肉長的,當初修路的二十來萬,哥們兒說發也就都發下去了,財務清白而且人人得益,真是……我怕個啥?
事實上,他是存了推動此事的心思,但是東臨水的人真的都抵制的話,那他也不介意換個地方——我只在你們這兒呆了半年,卻是事事都惦記着大家,你們要是真的不領情,我也沒必要熱臉貼個冷屁股。
他們這邊的吵鬧,早就驚動了領鋼筆的村民們,大家豎起耳朵也聽了個模模糊糊,然後就聽老支書在那裡直着嗓子喊,“陳主任要講話,每家最少派出一個代表來聽……過了這個時間,那是你自己耽擱了”
他說得很嚴重,到的人也不少,但是細細一數,來的人不到二百六十戶,很多人家來了不止一個人,更有不少人是端着飯碗來的——這是早飯時候了。
負責發鋼筆的組長們也反應,“這是過陽曆年呢,很多人去鄉里和區裡了,還有走親戚串門的……估計怎麼也得四五點才能回來。”
東臨水總共三百多戶,人數不到一千五,缺額這麼多,投票的話也未必能佔了絕對半數,陳太忠心一橫,“大家……聽我說兩句。”
“我打算在二道樑和三道樑的地方,引入一個公墓……就是墳地,市裡出錢,大家能掙錢,這個活兒呢,是我幫東臨水的鄉親們爭取來的,想搞這個的人,很多”
“廢話我也就不多說了,有村民反應,這違反了民俗,但是你們應該知道,我陳太忠是怎麼一個人,我就說一句,我是爲大家想的,我是不想讓誰家的姑娘再去城裡一趟,回來就自殺了,我問心無愧”
“下午五點,就在這兒,大家來投票,要不要搞這個,”陳太忠指一指腳下的土地,“信得過我的,支持一下,還想窮的,你們就反對,我陳太忠從來不強人所難。”
“不容易啊,”呂強嘆口氣,率先鼓起掌來,一邊鼓掌還一邊搖頭,“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也不知道歇兩天,太忠你這是……圖啥呢?”
“呂老闆,他說的這個,真的行?”李凡是在一邊低聲發問了,除了鄉親們的忌諱,他確實是有點懷疑陳太忠的動機——你不過在這裡呆了半年,真的對東臨水有這麼深的感情?
當然,他也知道呂老闆跟陳太忠是穿一條褲子的,但是真想落實情況的話,多問幾個人也是應該的,更別說呂老闆也是消息靈通之輩。
尤爲關鍵的是,呂強若認爲此事值得支持的話,李村長自己投贊成票就毫無壓力了,就算村裡人歪嘴,他也可以說我是爲大局着想,不能得罪呂總,以免影響了大家在凡爾登的飯碗。
“這陳主任,王小虎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你覺得他大過節的不休息,跑到這兒,是忽悠你們來了?”呂強不屑地哼一聲,王小虎就是紅山的區委書記,跟他的關係也非同一般。
“不管咋說,這十一點半了,領導也來了,”李凡是拿定了主意,“咱先去吃飯,鄉里的飯店也就那麼回事,咱在村裡吃吧……正好昨天瘸子兩網撈了五條大黃棒子,每條最少三兩重,最大那條我看着有四兩半,還活着呢,四兩半啊,金不換。”
三兩以上的黃棒子,那就是有價無市了,河邊有人開一百一斤的,也有開五十一條的,但是一般人根本撈不着,真的遇上了,那是啥價錢就說不清了。
四兩半的黃棒子,就是以前東臨水沒有石漠化的時候,也算超大個了,就跟那東北的百年老山參一樣,可遇不可求,也就是水邊的村長能吃到,省裡的什麼處長想吃到,那真不容易。
“不在這兒吃,去凡爾登,”陳太忠發話了,一邊說還狠狠地瞪一眼,他心裡怒氣未平,“我稀罕你東臨水這點兒東西?不是吹牛,呂強你說句話,我去你那兒吃飯……算不算給你面子?”
“那真是陳主任給面子,”呂強連連點頭,他能理解陳太忠的怒火,想做點好事,結果落個裡外不是人,給誰都要惱火的,“李村長你先搞清楚好賴人。”
這倆就這麼轉身揚長而去了,李凡是也沒了脾氣,側頭看着村支書,“十二哥,你看咱們該怎麼辦呢?”
“陳太忠不是個隨便的人,雖然他隨便起來不是人,”老支書皺着眉頭髮話,好半天才嘆口氣,“我自己覺得,咱東臨水就沒人家看得上的東西……這事兒能幹。”
李凡是也有點傾向這個猜測,但是想一想村裡的實際狀況,禁不住咂一咂嘴巴,“可是村裡人的工作,也很難做啊……”
他倆在這裡說話不提,陳太忠跟着呂強一路來到了凡爾登,呂總隨便吩咐兩句讓人上菜,然後才笑着看陳太忠一眼,“太忠,我這兒都三十萬噸了,你說你有多久沒來了?”
“老呂你剛認識我的時候,不是說要上六十萬噸嗎?”別說,陳某人的記性,還真有那麼好,他微笑着回答,眼中卻是不盡的感慨,“那時候的我,不過是個初入官場的愣頭青,一晃幾年過去,真是滄海桑田啊。”
“是啊,當時丁小寧和劉望男在我的配電室裡打架,”呂強深有感觸地點點頭,“李小娟還只是一個初中畢業的小孩子,而我……被任衛星和郭晉平逼得差一點跳樓。”
“都不容易,”陳太忠點點頭,事實上,他現在跟呂強的接觸,還不如跟他弟弟呂鵬的接觸多——呂鵬是被他介紹到建福任副總的,但是,有些感情是講緣分的,是不具備可複製性的,有些話他能跟呂強說,跟呂鵬卻沒有開口的興致。
“你比我難,這個我知道,”呂強笑着點點頭,“不過你行的是大運,這個誰都比不了……章堯東都這麼說過。”
章堯東都親口跟我說過,陳太忠笑一笑,好半天才輕喟一聲,“老呂,可能你不信,有時候我真的想躺倒不幹了,什麼正處副部的……真的扯淡。”
84章餘威赫赫(下)
呂強登時默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個話了,好半天之後,他決定轉移這個話題,“這個墓地……真的很重要?”
“重要個雞毛,”陳太忠重重地一哼,一時間都沒有說話的興趣了,“我就是想爲東臨水謀點福利,他們不懂珍惜,那我也是盡到心了……惹得我火了去聯繫西鳳村,到最後看誰哭。”
西鳳村和東臨水就是隔了一條河,以前都是一個村子的,不過按自然環境規劃了村子之後,這兩個村子又是衝突不斷,一個原因是因爲水資源,另一個原因卻是因爲西鳳村在白鳳溪上有一片凸崖。
按老人們的話來說,那裡背山臨水,從視覺角度上講,由於有凸崖遮擋,又是隻見水來不見水去,這就是風景極佳的場所了——水不但從龍,也是財吶。
所以以前兩個村的墳頭,都在那裡,而現在兩個村的糾葛,一個在水資源上,另一個就是在這風水寶地上。
事實上,這兩個村近幾年也沒出什麼像樣的人才,風水寶地一說真是扯淡得很,不過陳太忠知道東臨水和西鳳村關係非常緊張,心說你們不相信我,那我就讓你們近距離觀察和感受一下,以便深切地理解,“悔不當初”這個成語該怎麼解釋。
“這個就沒必要了,”呂強幹笑一聲,伸手拿起了筷子,西鳳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隔着一條河呢,所以他不是很支持陳主任的暴走,“吃菜吃菜,昨天晚上光喝酒了,半夜都給餓醒了。”
接下來的時間,就很無趣了,白鳳鄉真的沒啥可玩的,而陳太忠還必須得等到五點,見一下村民投票。
等到兩點鐘的時候,他實在懶得在水泥廠觀山景了,而呂強中午雖然沒怎麼喝,但是早晨起得早了,補覺去了,於是他跟水泥廠的人招呼一聲,“你們呆着吧,我去東臨水轉一轉。”
李凱琳和她母親常桂芬,就是東臨水出來的,但是這母女倆一年都難得回來一回,所以陳太忠去了村子裡,還真沒什麼印象深刻的人。
老支書中午喝了點酒睡了,陪陳太忠四下轉悠的就是李凡是,冬日的暖陽之下,幾個人在村子裡隨意地走來走去,屋角巷尾時不時地傳來一兩聲狗叫,倒也算是祥和。
但是視線所及,就絕對稱不上祥和了,因爲……村子真的太窮了,土坯房土坯圍牆比比皆是,還有些精壯漢子,披個破棉襖,蹲在門口懶洋洋地曬太陽。
“走的時候是啥樣,現在還是啥樣,”陳太忠感觸頗深地嘆口氣,有點遺憾自己在東臨水的時候,沒有大力地發展一些產業——不過,那時候他只是村長助理不是?
“哪能呢?不一樣了,”李凡是搖頭表示反對,“起新房的人不少,還有別村的姑娘嫁過來,關鍵是有了水庫,咱不用寅吃卯糧了。”
合着村裡對陳太忠的評價,還是相當高的,沒命地修路下來,基本上每家都相當於多了一年兩年的收入,再加上有了水庫,這兩年莊稼收入有保證了。
這莊稼種起來不怎麼賺錢,可是沒了還不行,自己種莊稼和買糧食吃,那費用就不一樣,沒水庫的時候,農民們灑下種子辛辛苦苦工作,還要除草、施肥、滅蟲,投入不少,一場大旱下來,就能賠個精光,現在有保障,這區別就大了去啦。
以前東臨水太苦,借錢過日子是常態,現在基本上沒幾家需要借錢過日子了,這種變化光靠眼睛是看不出來的,所以李村長覺得陳主任有點武斷。
“這就滿足了?”陳太忠不屑地撇一撇嘴,他有心再說一說樹葬的事兒,可是想一想,強扭的瓜不甜,終於是嘆口氣搖搖頭,“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日新月異。”
“我可想領着大家乾點事兒呢,問題是……錢呢?沒錢啊,”李凡是忿忿地叫了起來,“沒錢能幹什麼?”
那我給你找賺錢的路子,你還拒絕?陳太忠停下腳步,轉頭過來冷冷發話,“缺錢?好說,我借給你……多少錢就夠了,你又能把東臨水給建設成什麼樣子?”
“借錢給我?”李凡是的腳步也停了下來,挑眉弄眼地琢磨好一陣,“嗯……得有兩百萬,差不多就夠了,嘖,不能是撥款?”
“想啥呢你,撥款?”陳太忠冷笑一聲,擡手一戳他的胸脯,“是‘我’借給你,私人借款,你不用管這兩百萬是哪裡來的,重要的是我借給你的,任務是帶動大家共同致富,回頭我……親自找你收賬,不要利息,你敢不敢?”
“我……”李凡是登時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切,你也就是一張嘴了,”陳太忠不屑地哼一聲,轉頭又向前走去,“嘴裡說沒錢不能發展,借你錢你又不敢要,因爲是我的錢……你不敢亂花,不敢不還”
“誰說的?我……我當然敢借,”泥人還有三分火氣呢,李凡是聽到這裡,就禁不住回一句,“有了錢還怕賺不來錢?”
嗯?多少有點志氣啊,陳太忠心裡暗暗點頭,於是側頭看他一眼,“錢我借你三年,你打算達到什麼樣的成果?”
“我從來沒想過,手裡能有這麼多錢,”李凡是尷尬地撓撓頭,他沉吟片刻之後,“要不先搞個水泥廠……”
“我不聽你打算怎麼花錢,我是問你,要讓村子富裕到什麼樣的程度,”陳太忠打斷他的話,“借錢給你之後,我不干涉你,不過……你說什麼,水泥廠?”
“是啊,水泥廠,呂老闆的廠子賺老錢了,”李凡是點點頭,他沒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妥,“公路都是現成的,咱造了水泥就能賣。”
“嘖,”陳太忠聽得是相當地無語,除了借鑑,你就不能有點新意嗎?只是,人家一直沒想過能幹啥,倉促間想着跟呂強搶市場,也是下意識的行爲。
可是——嘖嘖,一直都沒想過怎麼帶領大家致富,這也太……那啥了,他咳嗽一聲,“區域內的重複建設,必然會導致惡性競爭。”
“您說什麼?”李凡是聽不太懂一些名詞,但是他腦瓜還是夠用的,下一刻他就發問,“您說,搶市場得降價是吧?”
“不說降價了,村裡去凡爾登的工人,呂強還會僱嗎?”陳太忠側頭看他一眼,“這就存在脫貧之後又返貧的問題,你得考慮好了,不能隨便拍板。”
“我這不是……沒想好嗎?”李凡是尷尬地笑一笑,他剛纔那麼說,其實只是爲了證明,自己也是有商業眼光的,“我知道呂總跟您關係好,而且,他爲大家修了水庫了……咱也不是忘恩負義的。”
“其實這個水泥廠,還真能搞,”得,陳太忠又把話繞回來了,他想起來,呂強曾經也收購過小水泥廠的散裝水泥,打了凡爾登廠的包裝以後再賣,“不過,最好是給呂總供貨,做規模經營的下游產業。”
“嗯嗯,”李凡是不住地點頭,死死地盯着他的嘴巴,卻是連話都不敢說,陳主任嘴裡的新名詞太多,他要儘可能地記住。
不過陳太忠卻也沒心思再指點他了,“反正,錢我是會借給你的,你怎麼經營我也不管,三年之後兩百萬……你要是還不了錢,我讓你後悔生出來。”
“可是我有錢了,鄉里肯定要……”李凡是欲言又止。
“不敢借,你就別找理由,”陳太忠淡淡地看他一眼,“我就不信,你說是跟我借的錢,誰還敢打歪念頭”
想一想陰平那裡,東李和西李倆村子,也是怕上面惦記上自家的錢,才盛情邀請他去,一時間他也是感觸頗多,然而,想到那邊的村長也姓李,禁不住又生出點感嘆——都是靠山的村子,這經營意識咋就差這麼多呢?
“這個……讓我合計一下吧,”陳太忠越是大包大攬,李凡是越是膽戰心驚,問題的關鍵在於——他真不知道用兩百萬該怎麼掙錢,而這個錢,他是不能不還的。
反正機會難得,他必須要抓緊了——怕是怕,但是也是機會,“回頭跟村子的人好好合計一下,一定不能讓陳主任你失望。”
“春節前你考慮好,”陳太忠已經沒心思聽他說這些了,他聽到拐角處有異聲,走過去一看,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蹲在地上嗚嗚地抽泣着。
“小傢伙,誰欺負你了?”他微笑着發問。
“我爺爺打我,”小傢伙哽咽着回答,“他說我亂說話。”
爺爺打孫子,這不是天經地義?陳太忠覺得有點無聊,他離開東臨水也四年多了,想當年這孩子怕不只有三四歲,真是認不出這是誰家的。
李凡是卻是臉色一沉,臉上表情異常怪異。
(下旬了,誰又看出新月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