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斷後的嘟嘟聲在耳邊響了很久,付駿也沒有意識到,兀自舉着電話站在那,腦子明明飛快轉動着卻不知在想些什麼,直到阿蓮過來將電話從自己手中拿開放開,他才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不無自嘲地笑笑,疲倦地說道:“剛纔是市紀委一個朋友來的電話,他說,調查組的黃志江正在跟他們開碰頭會,商討抓捕工作的細節,看來沈放還是要提前動
阿蓮聞言表情詫異地問:“調查組不是還沒回省城彙報工作麼,怎麼直接就站了出來?”
慢步走到辦公桌裡頭,付駿一屁股跌坐在真皮沙發內,“估計是祭出了王淼這把上方寶劍吧,他是政法委書記、省委常委……唉,這下事情變得更加棘手了,也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阿蓮思量着說道:“談麗花要被雙規是意料中的事了,雖然提前了些日子,不過她應該不會輕易鬆口的,留給我們的時間還充裕。”
付駿苦笑搖頭,“如果僅僅是一個談麗花,兩三月也未必能查到我們頭上來,問題是這次雙規,還有一個嚴百合在裡頭。”
“嚴百合?”阿蓮一時沒想起來,眨了眨眼睛,“哪個嚴百合?”
付駿從抽屜裡拿出一摞採購合同,隨手翻着答道:“市工農銀行的行長,明泰六千多萬的事情就是她裡應外合幫我們辦妥的,卻不知怎麼落到了沈放手裡。”
阿蓮一下糾結起來,不安地說道:“明泰正在緊要關頭。這個時候無論如何也查不得呀,否則哥哥你的計劃豈不就要功虧一簣?”
沉重地點點頭,付駿將助理跟秘書都叫了進來,將手裡地採購合同全都交給他們,吩咐立即付款下訂金,每一家採購的單位都要有人到現場去監督生產供貨,務必要在合同期限內儘快完成交貨。
吩咐完這些,付駿仰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睛長時間地思考着,間或咳嗽起來便大口大口地喝藥,就在阿蓮忍不住想要提醒他是否先通知談麗花跟嚴百合的時候。桌上的電話又突兀地鳴響。搞得兩人都如驚弓之鳥般同時站起身來——一個嚴百合就已經讓人無法安心了,要是再有別的人也進入雙規名單,事情就真的糟糕透
幸好。這電話是付佩蓉從上海打來的,她去上海看望兒子付彪,難得地待了大半個月到現在還沒回來,她是剛剛接到市長邢懷斌的通知,着急忙慌地來問付駿該怎麼辦。付駿沒有正面回答,只讓她安心在上海辦事,暫時就不要回黃州來了。
阿蓮不解地問付駿。爲何不讓付佩蓉去省城找副省長濮存英。或許能爭取到更多地時間。
付駿無奈搖頭答道。“濮存英是我們最後救命地稻草。如果早早就將他也扯進這汪渾水。有沒有效果先不說。倒是給了王淼一個把事態擴大化地機會。要是這事情被捅到了北京……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呀。這張牌我是不能輕易打出來地。”
“那邢市長能不能干涉一下。起碼多給談麗花她們一點補窟窿地時間。”阿蓮有些不甘心地說道。
付駿笑道:“邢懷斌這老狐狸也就糊弄糊弄大姑。要讓他引火上身。想都不要想。他不是正安排要去加拿大考察地行程嗎。估計已經是在給自己準備退路了。”
阿蓮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麼也想不通爲什麼一次簡單地暗中取證調查工作。會給新泰繫帶來如此大地威懾力和破壞力。如果連邢懷斌這最大地靠山都覺得自身難保地話。豈不意味着新泰系將就此分崩離析。
“哥。談麗花跟嚴百合兩人涉案都很深。一旦認罪。等待她們地多半會是死刑。就算主動坦白交待。下半輩子也得在牢裡度過……哥。我想她們應該不至於——”
付駿用力地嘆了口氣,意興闌珊地說道:“我曾經聽過一個故事。有個人從摩天樓上掉下來,每當他跌落一層樓,他都不停地安慰自己目前爲止,還不錯……目前爲止,還不錯,其實你如何跌落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最後會以什麼樣的方式落地。阿蓮,自我安慰是沒有用地,那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阿蓮聽出付駿話中的落寞,不由難過地問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手指輕輕地敲着紅木桌面,付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拿起電話撥通嚴百合地手機,在提示手機已關機後,又給談麗花去了電話,泰然自若地告訴談麗花,她大概還有三四天的時間能將東翔公司地漏洞補好,也不用太過慌張,雙規這種事最後草草收場的大有人在。
剛剛回到公司就接到付駿地這個電話,談麗花氣得將辦公桌上的東西一股腦全掃在了地上,今天過得實在是太糟糕了,先是被從沈放家很丟人的攆了出來,這氣兒還沒順好呢,就收到要被雙規的消息,真他孃的是流年不利呀。
在辦公室裡發了一通悶火,漸漸冷靜下來的談麗花謹慎地想要覈實一下這個消息,便給在市紀委工作的朋友去了個電話,旁的事情沒打聽到,卻是聽說省紀委的同志正在這裡開碰頭會,爲了什麼事就不得而知了。
掛掉電話後談麗花越想越怕,所謂做賊心虛就是這麼一回事,無論她怎麼想,都覺得那所謂的碰頭會肯定是衝着自己來的,再一聯想沈放可怕的報復手段,幾乎就已經認定自己要完蛋了,不由急得抓牆的同時,連帶着把付駿也恨上了,“他爺爺的。什麼不用慌張,什麼草草收場,這可是省紀委來親自抓我地案子呀,你難道會不知道?”
在經歷了恐懼、憤怒、彷徨、疑慮多種情緒的煎熬之後,談麗花不可避免地進入了最後的狀態,那就是心存僥倖的自我催眠。
大步走出辦公室,談麗花沉着臉來到會計孫巖的辦公室,關上門後輕聲問她:“孫巖,上午讓你轉帳出去的錢,能不能到銀行撤回來。對方已經拒絕接受這筆款項程的基金餘額。聞言很爲難地答道:“付匯的單子已經交上去了,估計現在都已經在人民銀行移存資金進行結算
談麗花沒有掩飾臉上失望的表情,又問:“那什麼時候這筆錢能回到公司帳上?”
孫巖想了想。“如果對方沒有兌付匯票的話,最快也要十來天吧,這是銀行內部地程序,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樣呀……”談麗花重重地嘆了口氣,拖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沉吟半天說道,“孫巖,公司現在帳上還有多少錢?”
孫巖抽出最近地賬本翻了翻。“還有五十三萬……談總,是什麼地方急着要用錢
談麗花不置可否地笑笑。要了紙和筆寫了張條子遞給孫巖,想想又拿回去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說道:“你一會到銀行去支五十萬出來。”
離開孫巖的辦公室,談麗花吩咐秘書將鎮上地幾家企業老闆和人事單位的領導都找來。臨末又加了一句,“還有學校的校長也都喊來,我有重要的工作需要佈置。”
等所有人都到齊後,公司會議室已經擠滿了人,談麗花臉不紅心不跳地開宗明義,點出今天會議的主題,那就是爲了加快芙蓉鎮經濟建設地步伐,爲進一步提高老百姓的收入、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經鎮委鎮政府決定,各個企事業單位和部門,按人均兩百元計算進行集資,在一番慷慨激昂地講話之後,她又連着強調了這個任務的艱鉅性和重要性,並拍着桌子大聲說,哪個單位和部門不能在明天下午將集資款打入東翔地賬戶,其負責人就捲鋪蓋回家。
這種硬性的攤派不是沒有,但一般都是各個系統內地,像談麗花鎮長這樣一竿子全部掃到,還要得如此大張旗鼓,可以說絕無僅有。
鎮上的企業老闆倒是無所謂,反正行賄也是送,集資也是送,只要談麗花領他們這個情,將來求她辦什麼事也就不難。難得是那些沒有油水地清水衙門,一下每人要上交兩百,這通知發下去還不得鬧翻天呀?可是鬧又能怎麼樣,談麗花的要求不能滿足,自己這屁大點的官也別想幹了,還是咬牙硬着頭皮上吧,誰讓時運不濟攤着這麼個要錢鎮長呢。
眼瞅着各個企事業單位的領導陸續離開,談麗花特意將學校的校長全都留了下來,語重心長地跟他們談起孩子是國家的未來、教育是國家的根本,將來鎮政府要在學校教育部門加大扶持力度,盡力讓廣大教職工享受到更多福利,盡力讓各個學校的硬件設施得到改善,起碼要讓危樓從學校消失,學生是國家的希望,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聽到這些發自肺腑的話,幾個校長感動得老淚縱橫,紛紛表態一定會努力工作,絕不辜負鎮政府及談鎮長熱切的期望。
談麗花欣慰地點點頭,微笑着說道:“我是很體諒你們老師的艱辛的,所以這次集資,你們就不用參與了,鎮裡這邊我會做工作的。”
這些一輩子教書育人的老校長是真的被談鎮長給感動了,心想,外界怎麼會將這樣一個好官罵做狗官貪官黑心官呢,實在是太冤枉人了,太欺負談鎮長了這個善良的女人
就在他們決定回去要大力爲談麗花正名的時候,溫和親切的談鎮長又發話了,“我原本打算乘着六一兒童節的機會,給每個老師發放一定的資金做爲獎勵,可鎮裡的財政實在是太緊張了,我看這樣吧,每個學生加收二十塊錢的晚自習補習費用,收上來的錢學校留一半,另一半做爲集資款交上來,你們現在就回去通知一下,明天下午必須完成這個任務。”
咯噔一聲,在場的校長全部瞬間被凍住,臉上那感激涕零的表情都還沒來得及消失,有個年齡過大的老校長甚至晃晃悠悠昏死過去,昏迷前他還含糊不清地喊着,“談鎮長,談鎮長,我這可是小學呀,你讓我跟誰去收晚自習的補習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