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離衣看到那條消息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她本來以爲想着事情可能會徹夜難眠,誰知道糾結着糾結着就睡着了。
窗外的夜色尚濃,如潑墨。
不過凌晨四點。
按照薛離衣的計劃,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背書的時候了,可她拿着手機,對着屏幕裡躺着的幾個單薄字眼,足足發了十來分鐘的呆。
那件煩惱了她一個晚上的事情就莫名其妙的就想通了。
在山上的時候,溫洋老頭從來對她是放養狀態,有些事,她不問,溫洋就不說,她問了,溫洋說半句,其他的事情看她自己領悟,無論是醫術,還是生活。
——人活一輩子,不就圖個順心嘛。
這是老頭常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雖然他的順從心意攪得青城山的鳥獸永無寧日,仍毫不以爲恥。薛離衣能在山上長成這樣,足見她自己的心意是多麼三觀端正,纔沒有中途長歪了去。
這天晚上,關瑾瑜加班回來,薛離衣向關瑾瑜鄭重宣佈了她的決定,留在霖市。
關瑾瑜只是微微點頭,神色看不出喜怒。
第二天午休空隙間,關瑾瑜走到一個相對清靜的地方,抱臂望着腳下人流如織,車水馬龍,在心間徘徊幾日的電話終於撥了出去。
“高校長,我是瑾瑜。”
與此同時,在建築工地上,薛離衣也撥通了甄倩的電話。
“甄倩姐,你知不知道關姐姐喜歡什麼?” шωш●тt kǎn●¢ 〇
桌上是畫了一半的設計草圖,甄倩把鉛筆放下,好奇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想……”年輕女孩的臉,慢慢紅了,聲音也越壓越低,導致甄倩根本就聽不見。
甄倩過於常人的理解力還是讓她秒懂了薛離衣爲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她心裡偷着樂,鉛筆在一邊的廢紙上塗塗畫畫,一本正經的說:“大點聲音,我聽不見。”
“我想替她做點什麼。”緋意又深了一層。
雖然聲音還是很低,但這估計是薛離衣所能發揮的最大音量了,甄倩也不忍心再逗她。
薛離衣聽見對方問:“你知道關關最痛苦的事是什麼麼?”
“什麼?”
“有一顆吃貨的心,卻沒有一個吃貨的胃。”甄倩哈哈大笑。
薛離衣:“……”
甄倩:“還有還有,最最痛苦的是即便有了一個吃貨的胃,卻沒有當一個吃貨的時間。”
薛離衣微皺着眉:“你的意思是……”
甄倩:“很簡單,你就研究食譜,天天喂她吃好吃的她就開心了,最好胖到走不動路纔好,哈哈,誰讓她老嫌棄我身上肉多。”
薛離衣:“我知道了,謝謝甄倩姐。不過她脾胃虛不能吃太多東西,我給她儘量選一些溫和養胃的食物,做精緻可口一些,這樣可以麼?”
甄倩沉默了半晌,薛離衣還以爲她掛斷了,把手裡拿下來又看了一眼,發現還在通話中。
甄倩拊膺頓足:“師父,你怎麼就不是我妹妹。”
薛離衣歪着頭想了想,把關瑾瑜代入了一下甄倩,要是甄倩這麼天天纏着她要拜師的話,她會不會不勝其煩的早就離開這裡了,要不要留在霖市這個問題似乎都不成立了。話說回來,如果是關瑾瑜天天纏着她,她……這個感覺好像會……很好。
能經常見到她,好像……也很好。
歸根究底,甄倩不是關瑾瑜,也永遠不可能是關瑾瑜。
“小薛你臉紅啥呢?快過來吃飯。”肩上被一隻寬厚的手掌力道堪稱柔和的拍了拍,薛離衣回過頭就看到一個面容黝黑,身材幹瘦的工人——是和她一起搬磚的張叔。
“張叔。”薛離衣笑着喊他。
張叔在藍色工裝上反覆擦了擦自己的手,才從自己的飯盒裡把最後一個饅頭拿出來,遞給她:“年輕人長身體,給。”
此時不到盛夏,空氣算不上熱,但再怎麼涼爽的空氣在建築工地這個大熔爐似的地方滾一遭也會滾燙炙人,張叔吃個午飯吃得滿頭大汗,汗水沿着他尖瘦的下巴一顆一顆砸在地上,一雙略微凹下去的眼睛,因爲常年風吹日曬的艱辛工作讓他的臉頰深深的陷了下去,生似一活猴,跟衣冠整潔、面目清淨的薛離衣一比可以算得上是醜陋並猙獰的了。
午飯省下來的一個饅頭,是這位中年男人表達喜愛的最笨拙也最直接的方式了。
薛離衣搖頭拒絕:“不用了張叔,我帶了飯。”
張叔訕訕的收回了手,一屁.股坐在還沒切割的鋼筋上,訥訥的說:“我女兒和你一般大。不過她已經嫁到外地了,很久才能回來一次。”
“張叔你等等。”
薛離衣跑回工棚,把飯盒從包裡拿出來,絲毫不顧形象的也大馬金刀的往鋼筋捆上一坐。
她幾乎是一把奪過張叔的飯盒,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把一半的飯菜撥了過去,然後把饅頭放在了自己盒裡,笑得不諳世事:“我和你換,天天吃一樣的飯菜吃膩了。”
薛離衣帶的飯菜並不算豐盛,只是炒了兩個家常菜,青椒竹筍、乾煸土豆,張叔剛想拒絕被薛離衣一句話打斷,直到把飯菜吃完他也沒想起來忘了什麼。
“張叔張叔,給我說說你女兒唄。”
“我女兒叫淑華……”
初夏的中午,涼風吹拂着這片暫時得到休息的建築工地,在工棚門口的鋼筋捆上,蹲坐着一長一少兩個人,仔細看的話,那個少的坐得還不太.安分,時不時有笑聲在這個角落響起。
這天回家路上,薛離衣先在一家書店停了下來,口袋裡放着這幾天做工的工錢,她雙手插兜,將汗溼的錢攥在掌心,走了進去。
一個小時以後,才抱着一堆看起來精美的菜譜出來,滿載而歸。
薛離衣的單人牀牀頭放着一個鐵盒子,外表很是樸素,內裡更是樸素,只放着幾張信紙,薛離衣一回家就把最上面一張信紙取了出來,擺在了書桌上。
信紙上頂頭寫着“計劃表”三個大字,下面真的就是一份簡陋的計劃書。
4:00起牀。
4:00-5:30練功,背新華字典
18:00-19:00吃飯,看電視學習認字,洗澡
19:00-20:00讀童話故事
22:00-00:00認字,待卿歸
00:00-1:00練功,背新華字典。
上面的筆跡拙劣,歪歪斜斜,醜得就像是不會拿筆的孩子剛剛學會寫字一樣,造字的人要是知道這些字能寫成這樣,可能會一瞬間被醜活了。
薛離衣神色認真的盯着這張紙,把除了那條“認字,待卿歸”外,從19點開始的事項,通通往後挪了一個小時,最後一條就成了:“2:00-4:00,就寢”。
對於那些真心對待我們的人,實在別無所報,唯有沉默,以及回覆以同等的心意。
她的字依舊很醜,沒有人教她用現代的筆,寫了半個月也沒個成型的風骨。
然而她就這樣認真的伏在書桌上,白色的燈光下,沉默而笨拙的捉着圓珠筆在19點後加了一條。
19:00-20:00研習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