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往江城最早的航班在兩個小時以後,薛離衣從網上訂了機票,開始有條不紊的收拾東西,身份證和各種證件,包括自己的執業醫師證,都帶上了。
關瑾瑜就坐在‘牀’沿,兩隻手絞在一起,汗溼汗溼。
從霖市到江城的這一路上她都是恍恍惚惚的,要不是薛離衣一直牽着她,恐怕人都會走丟了;但如果自始至終沒有這個人出現的話,她也不會如現在這般,任憑所有的一切都‘交’託在她身上。
天已‘蒙’‘蒙’亮,手術室的燈亮了一整晚。
關瑾瑜和薛離衣一起安撫着手術室外三魂散了氣魄,雙眼紅腫的柳蓉,關啓梵也在隨後趕了過來,還有家裡一些關係好的親戚,包括送關爸過來的大伯,都齊刷刷的堵在外面的長椅上。
啪嗒——
燈滅了,醫生從‘門’裡出來,摘下口罩,看慣生死的臉上很淡的一絲笑容:“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要過一段時間纔會醒,注意不要再惹他生氣,讓他保持平靜。等人出來了,你們可以去看看。”
“媽!”關啓梵眼疾手快地扶住鬆了口氣直接暈了過去的柳蓉。
薛離衣半摟着關瑾瑜的腰,一隻手握着她的手掌,看了一眼柳蓉氣‘色’,說:“沒事,勞神太過一放鬆下來導致的昏‘迷’,找張‘牀’讓阿姨休息一下,很快就會醒。”
當即讓柳蓉去關爸病房家屬陪‘牀’的小‘牀’上休息,關瑾瑜和關啓梵纔有空了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關瑾瑜的爺爺‘奶’‘奶’生了四兄弟,關爸行三,打小爹不疼娘不愛十分獨立,腦子又靈光,很快就從農村裡走了出來,其他三兄弟不說很爭氣,但養家餬口日子還是過得沒問題的,兄弟幾個感情也好,遇到事可以幫扶一下。但是自從小叔沾上了“賭”這個字,家境一落千丈,前些年在賭桌上把家當全輸光了,被嬸子一哭二鬧三上吊,後來奮而戒賭,偶爾手癢了過年玩點小牌,慢慢地也就好起來了。誰知道他這次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去賭場賭錢,把給兒子娶媳‘婦’的錢全都輸掉了,嬸子哭着吵着要鬧離婚,要跟他拼命。
關爸雖然行三,但他們幾兄弟有什麼大事都由他做主,兩人就這麼鬧到了關爸那裡去,開始還聽勸解,到後來差點沒打起來,關爸那幾天本來就身體不太好,給這一氣,血壓蹭蹭往上躥,直接氣得進了醫院。
關啓梵深吸一口氣,長‘腿’幾步跨到了站在角落的叔嬸身邊。
到底是長輩,關啓梵也不會做出什麼犯上的事來,只是黑着臉問:“四叔輸了多少錢?”
四嬸哭着捶了四叔一把,四叔才支支吾吾的說:“二、二三十萬。”
關啓梵從錢包裡‘摸’出一張卡,四叔剛要去接,關啓梵把手偏開,遞給四嬸:“嬸子,卡里有十五萬,你拿着,密碼我一會手機發給你。”
他說:“多的我也幫不上。”
他說:“你們不要在這待着了,我爸醒了可能不太想見到你們。”
他說:“堂弟兩個很爭氣我知道,你問問二弟願不願意來深城,我可以帶他。”
他定定的看了四嬸好一會兒,她雖然說話嘴不會拐彎,但打小對關啓梵‘挺’好,經常給他‘弄’點山上的新鮮果子吃,人也是勤勞的人,能吃苦,也吃了一輩子的苦,獨獨嫁錯了郎。
“四嬸……”他‘欲’言又止,眼裡浮現憐惜神‘色’,轉身走了。四嬸忽然就熱淚盈眶,扭頭就對四叔斬釘截鐵的說:“俺要跟你離婚。”
滴——滴——滴——
病‘牀’旁的儀器發出輕微的聲響,關爸眼睛疲倦得睜不起來,身體也好像沒有了知覺,只好昏昏沉沉的繼續睡,之前的事斷片似的,怎麼記也記不起來。
“阿姨,你再睡一會兒吧,等叔叔醒了我會叫你。”這道聲音是陌生的,又是熟悉的,他記得這是那個小薛,他‘女’兒那個可笑的‘女’朋友。
柳蓉似乎很聽她話,沒再說話,應該是繼續睡了。
“瑾瑜,你也睡會兒,昨晚到現在都沒有休息,身體該熬不住了。”
“可我爸他……”
“醫生不是說沒事了麼?來,我抱着你睡。我也是醫生,會看着叔叔的。”
病房裡再次安靜下來,關爸卻怎麼也睡不着了,一個‘女’人……他曾經想,一個‘女’人,那麼脆弱那麼不堅定,怎麼能夠給她‘女’兒幸福?
他又想起薛離衣質問過他的話:你曾經做到過的事,爲什麼要來質疑我?
也許經過生死關頭,人都會變得大有不同,他清晰記得瀕死的那一刻,整個人靈魂都被‘抽’離了,走馬燈似的演繹過他的一生。
人生本身是一場豪賭,他賭贏了,爲什麼不肯相信他‘女’兒的眼光,爲什麼不肯相信她也會贏?
眼前似乎能感覺到光,白茫茫一片,慢慢的清晰,‘牀’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個人,懷裡正靠着他的‘女’兒——他口口聲聲稱之爲驕傲的‘女’兒。
以前是,現在是,永遠是。
好像心頭放下一塊大石似的,關爸徹底沉沉睡去。
薛離衣看見關爸眼皮掀了掀,又睡了過去,空餘的一隻手‘摸’到他的脈搏,也微微鬆了口氣。
低頭看見關瑾瑜緊蹙的眉頭,手指‘揉’在她眉心,溫涼的‘脣’落了上去。
中風患者的康復治療是很重要的,耽擱了會導致肌‘肉’萎縮,以後再也站不起來,關爸這樣的人,要是後半生只能坐輪椅,連正常生活都無法獨立,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
所以剛醒沒多久,他就迫不及待地想進行恢復治療。醫生說初期患者以臥‘牀’爲主,康復訓練以被動爲主,保持良肢位,傲氣的小老頭——關爸就每天躺在‘牀’上活動大小關節,屈曲、伸直,做到動不了才停止。
然後就是肢體按摩,尤其是對患側手肩,下肢的按摩,能夠達到有利於血液循環,消除腫脹,緩解疼痛,預防褥瘡和靜脈炎的效果,有利於肢體恢復。
柳蓉和關瑾瑜想給他做,被關爸攔下,暫時說不了話只能用下巴尖努着病房的‘門’外,兩人滿頭大汗,好容易才猜出來他是要薛離衣進來。
薛離衣怕他看見自己動怒,所以從關爸醒後一直沒有進來過,只有趁着他睡着,過來送個飯,和關瑾瑜說說話。
每次薛離衣給他做肢體按摩,他都耷拉着眼皮,也許是拉不下臉?薛離衣心裡這麼想着,就不住地找話題和他聊外邊的事,談談時政,最近的新鮮事,哪怕關爸只能用眼神迴應——更多的時候是在瞪她。
關爸心說:這小孩怎麼就這麼煩人呢?天天叨叨叨,以前不是‘挺’安靜的一個人麼?
過幾天薛離衣不叨叨叨了,關爸又心說:這小孩怎麼這麼無常呢?昨兒個的那事才說到一半,她當是在講一千零一夜麼?
關爸於是又瞪她,眼珠真個銅鈴也似。
關瑾瑜全程觀望,日日見她老爸吃力地挪動着僵硬的五官,只有瞪這個神情做得爐火純青、登堂入室,忍不住踱步到走廊裡,坐在長椅上放肆的笑起來,眉‘毛’彎,眼睛也彎。
肩上搭上兩隻手掌,微微用力的往下按了按。
關瑾瑜擡頭正對上薛離衣含笑的眼。
“嗯?在笑什麼?”
關瑾瑜抓過她的手,在光滑的手背上親了親,又在柔軟的手指上親了親,把手貼在自己臉上,微眯着眼睛。
滿足地蹭了蹭。
薛離衣忽然說:“我沒洗手。”
關瑾瑜:“……沒事,我不嫌棄。”
薛離衣:“我剛剛給叔叔做過按摩。”
關瑾瑜:“我還能嫌棄我爸不成?”
薛離衣:“我按摩之前手上擦了點東西。”
關瑾瑜:“……”
好像真的有點別的味道,默默把她的手放下,偏開頭。
薛離衣眼裡浮現一絲狡黠的笑容,坐在她身邊把人攬在懷裡,五指探進她的指縫,親暱的纏在一起,輕笑說:“騙你的。”
關瑾瑜還沒說話,她便繼續說:“就許你騙我,不許我騙你麼?”
“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薛離衣低聲說了句什麼。
關瑾瑜點頭同意:“那還真是,我好像騙你騙得還不少。”
她仰頭飛快的在薛離衣‘脣’上點了一下,不無得意道:“但是我看你被騙得很開心。”
“哦?”意料之外的,薛離衣並沒有臉紅,而是一邊眉‘毛’高高挑起,無端帶出一股壓迫來,即便現在這條走廊還沒有人經過,但醫院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她竟大膽地回‘吻’過去,嗓音壓得低低的:“讓我們拭目以待。”
關瑾瑜溫柔地迴應着她的‘吻’。
不知怎麼忽然很想‘摸’‘摸’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