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色已經漸漸暖和了起來,太夫人的大廳裡一些厚種的設備也消減了下去,藏庫裡等來年再用,大廳看起來寬敞不少。椅子是已經擺好了,桌子沒擺,因太夫人受不了這麼多人一起吃飯,她自個兒開不了小竈,所以衆人請完安之後,都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纔是,蘇麗言本來應該與大夫人徐氏等一同用餐,不過之前從太夫人那兒得到了特別允許,因此她是一個例外。
大房的人剛到沒多久,二房的人也到了。王氏領着自己的兩個兒媳,加上丫頭婆子等,進來時倒是浩浩蕩蕩的,太夫人則是最後才姍姍出來,她有意晾着衆人等,偏偏沒有誰敢不滿的。蘇麗言也恭敬的站在一羣兒媳孫媳中,低眉斂目的等太夫人過來,這是古代女人的悲哀,不是她一個人得吃這苦頭,而往後也不是,人家千千萬萬都忍下來了,這又正是古代的不二法則,她自然也沒有去當異人,挑戰的勇氣,只能老老實實的遵照着這規則來,不時的給太夫人添點堵,大家你來我往的,也算是時常發生的正常事件。
等太夫人坐下來,衆人都請了安了,太夫人照例是要爲難下人的,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年紀老了,年輕時候吃過婆婆苦,如今年紀大了,熬了過來,要報還在兒媳身上,每日不折騰幾回,太夫人總心裡不爽的,一看到蘇麗言,她的滿腔怒火就涌了出來。
說句大實話,這個孫媳婦每次都中規中舉的,該她盡的孝道一個不落下。讓人抓不到絲毫的把柄,滑溜得像條泥鰍般,可是有時想爲難她,從她進門兒這般久了。太夫人這願意還沒實現過,反倒是自己,每回看她恭敬與賢淑的樣子。被氣得火冒三丈,可越是這麼一來,新仇舊恨的累積在一塊兒,太夫人就越不喜歡她,已經不是想不想教訓她的問題,而是真正的厭惡她了,一個身份不高的小丫頭。還敢從老孃手裡屢次逃脫,越是吃虧,餘氏越看她不順眼,每回想爲難她,又得吃上悶虧。偏偏她總忍不住,這樣形成惡性循環,誰都知道大房裡的三媳婦不討太夫人喜歡,可偏偏這丫頭至今還好端端的,沒哭鼻子辛苦,令人鬱悶不已。
“蓮姐兒要出嫁了,老大家的,你嫁妝備得咋樣了?雖說蓮姐兒是個庶出的,不過對方好歹也是秀才。你多照看着些,別讓旁人說你這做嫡母的不賢才是。”太夫人看蘇麗言乖巧安靜的站在裡頭,連想點名批評她也是找不到理由,不由氣得胸口疼,這丫頭實在是太滑溜了,讓人連個把柄也沒抓到過。反倒是自己,總讓她抓到把柄,太夫人抽不到蘇麗言的籤,就將一腔怒氣發泄到大夫人徐氏身上。
一說到元湘蓮的婚事,大夫人徐氏就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太夫人自個兒當初收了蘇氏的嫁妝,自己半分沒落到好,家裡的情況她也是清清楚楚的,本來照理說這蓮姐兒的婚事應該是由她手裡拿嫁妝出來纔是,明明這孟秀才也是她提的,偏偏這會兒她從蘇氏身上沒討到好,就將這屎盆子拽自己手裡了,現在明裡暗裡,一個嫡母,就要讓自己替那小賤人出嫁妝,大夫人手裡的那點子好東西,都是要留着以後給自己女兒的,哪裡肯甘心陪給元湘蓮那賤妾生的,不過太夫人再怎麼胡鬧,她是長輩,人家不能明正言順折騰蘇麗言,總有法子以婆婆身份收拾她。
徐氏仰天長淚,壓住心裡的各種不甘與怨恨,臉上恭敬柔順的道:
“回母親,蓮姐兒的婚事已經備得差不多了,不過家裡的情況,母親也是知道的……”徐氏有意做出爲難之色,又看了太夫人一眼,她自然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當初能在太夫人的強勢打壓下,還能叫丈夫納的這麼多小妾中,沒一個庶子出生,就算生出來的,也活不太長,如今只剩了幾個姑娘,可見手段一斑,如今太夫人雖然將這繡球丟給她,不過看到蘇麗言時,她多少也現學現賣了一些手段,當下就叫太夫人不再說這些,免得火燒到自己身上來不好看。
餘氏心裡暗暗咬牙,卻是不甘心連這老實好拿捏的徐氏都要造反,二夫人王氏慣是個會看眼色的,如今蘇氏進門兒帶了龐大的嫁妝,還是大房的人,以前她一直覺得蘇氏身份低,兩房沒分家,她能花用,那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前些日子被蘇麗言身邊的小丫頭蘇玉說了幾句嘴,一直到如今還覺得不踏實,總想着等太夫人在時,分了些家財給他們纔好,以免往後竹藍打水一場空,心裡雖然有了主意,不過卻是將蘇麗言主僕給記恨上了,她又是個小心眼兒的,一直沒找到機會能將場子找回來,平素也不遺餘力給蘇麗言上眼藥,可惜有錢的人是大爺,不用低三下四看人臉色,蘇麗言自個兒有銀子,茶飯熱水拿捏不到她,給太夫人請安時,又滑溜得像條魚,根本連太夫人也使不上勁兒,這會兒這樣好的機會,她哪裡肯放過,因此嬌笑了兩聲:
“大嫂真是的,自己身邊就有個財神爺,何必還那麼苦惱?”說實話,王氏雖然保養得還算不錯,但畢竟已經是幾個孩子的娘了,這麼一嬌笑,當真是不倫不類,蘇麗言聽見這笑聲,打了個寒顫,就聽她指了自己,接着說道:
“三侄兒媳婦私家頗豐,蓮姐兒也算得上是你半個妹子,何不慷慨解囊,送她千兒百兩的,讓她記你個好,又便如何?”
蘇麗言聽她將火燒到自己身上,心裡不快,抿嘴笑着擡起頭來,果真看到太夫人滿臉陰鷙的神色,她嬌柔柔的道:
“二嬸當真是菩薩心腸,只是侄兒媳的嫁妝得要太夫人替侄兒媳保管纔是妥當,妾身自己年輕識淺得很,倒是不懂這些,蓮姐兒成婚是大事,自然是要添些賀禮,但二嬸這樣的善軟心腸,也別添太多,畢竟下頭還有兩個妹妹,往後二侄女也要議親,到時二叔父怪罪起來,二嬸爲難得很哪。”蘇麗言笑咪咪的,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太夫人無形中被她拍了句馬屁,正是心頭舒服得很,有心想說既然蘇麗言如此瞧得起她,讓她把剩餘的錢財拿出來,她一併掌管,不過這樣的話,當着所有兒媳晚輩的面,畢竟不好意思說出來,要是傳出去,成什麼樣子了?又是覺得王氏平素還算乖的,可今日做事不着調,元湘蓮的嫁妝事情好不容易纔從自己這兒被推了出去,如今她又提起,萬一那兩婆媳都推到自己這兒,可怎麼是好?因此瞪了她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二夫人又惱又怕,被太夫人瞪得臉色難看,氣得險些吐血,轉頭時看旁邊兩個兒媳也是滿臉發青的模樣,恨恨的瞪了兩個兒媳一眼,卻是聰明的不再開口說話,免得再被這看起來溫柔嬌怯,實際上卻是牙尖嘴利的丫頭擠兌。
不過二夫人王氏不說話,不代表蘇麗言就放過她了,看來她以往實在是僞裝得太好了,二夫人上次打了自己的丫頭,還沒事兒人一樣,孱找自己的小麻煩,她眯了眯眼睛,白嫩如玉般的臉上,一雙秋似水的大眼漾出滿滿的笑意來,光是裝笑容這一點,蘇麗言就已經超過了元家的人,她就算是假笑,可是看起來也比真笑來得令人舒心,明明她長相不是風華絕代,可是笑起來特別的可人漂亮,她嬌嬌軟軟的看了王氏一眼,軟綿綿柔聲道:
“二嬸,其實侄兒媳一直不好意思和您說,上次蘇玉被您家的人給打了,這看大夫抓藥的錢,還是侄兒媳墊上的呢,總共是兩錢銀子,加湯藥錢,看在您是長輩份兒上,一些燕窩以及除疤的上好膏藥等,侄兒媳也不再說了,免得您爲難。”
她聲音輕輕柔柔的,聽在王氏耳中,卻無異於炸雷一般,一下子有些矇住了:“你說什麼,要我給錢?”而且她話的意思,就像是在說王氏賠不起錢一般,令王氏又氣又恨,還羞惱無比。
“蘇玉是被二嬸的奴婢打傷的,女兒家的臉自然是最重要,二嬸您也知道的。”蘇麗言微微笑了笑,潔白的貝齒咬了咬嫣紅的柔嫩下脣,一邊伸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妾身也怕那丫頭嚇着了各位長輩,所以才花了錢與她醫治,二嬸家裡錢財頗豐,又最好仗義公道,自然不會對這樣的袖手旁觀……”
“等等,我爲什麼要給那個下賤的丫頭賠錢?開玩笑!”王氏險些尖叫了起來,她這會兒可顧不得再做高貴的夫人體面作派了,恨不能上前來抓花了蘇麗言的臉纔好,語氣十分不善。
“二嬸?”蘇麗言臉上露出懷疑與失望之色,像是在說王氏怎麼會說出這樣賴賬的話來一般,徐氏嘴角輕抿,又低下頭去作老實狀,心裡卻是冷笑連連,一個橫的卻是怕一個狠的,這蘇氏不是省油的燈,王氏終日打雁,沒想到今日卻被雁啄瞎了眼,倒當真是一出好戲了,旁邊太夫人痛定思痛,看着二夫人被蘇麗言氣得跳腳,就如同平日的自己一般,有些同仇敵慨,可更多的,卻是一種心理平衡——終於有人和她一樣,領會那種氣得要死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