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後，庭審結束，夏棋正被判無期，放棄上訴。惡人終於惡報，但這個結果卻沒有意料中那麼令人振奮。十幾年專注於報仇，完成之後，方朔有一種說不上來的空虛，忽然沒了目標，感覺茫然。
韓老知道方朔最近無所事事，約他去看懷舊影院看黑白老電影。方朔來的遲，沒趕上片頭，電影的內容很陌生，不知道是哪部片子。從他坐下十分鐘開始，韓老就開始抽紙巾。
恰好電影裡演到男主角的戰友陣亡。
“唉……唉……”男人流淚不像女人，哭得驚天動地。韓老到難過的地方就重重嘆口氣，拿着紙巾蘸眼淚。
方朔實在看不出電影哪裡傷感，就是覺得一個老頭子哭得這麼悽慘有失身份。
全劇終，稀稀落落的觀衆從放映廳出來。
方朔和韓老走在最後面。
“死小子，見我這麼難過，就不知道過來哄哄我？”
“拍戲是假的。”
“你看了這麼久，一點觸動都沒有？”
“沒有。”
“冷血動物。”
方朔到櫃檯買了兩杯熱飲，韓老在大堂的休息區坐下，點起菸斗。
“我當過兵的事，跟你說過吧？”
“嗯。”
“當時我和一位戰友參加搶險，他爲了救我，讓雪埋了。”韓老長嘆一聲。“時至今日，再想起這件事，我的心就跟針扎的似的。”
方朔抽出煙點上，沉默不語。
“你是年輕，很多事不懂。人活幾十年總會有遺憾的事，當年不覺得怎麼樣，到老了這些遺憾就會變成說不出口的痛，常想着，當時要不那麼做就好了，要不那麼做，結果就會不一樣。”韓老吸了口煙，慢條斯理的說：“人都怕死，怕死不是因爲畏懼，而是不甘心。沒命享福，沒命完成心願，都是不甘心。爲什麼不甘心？就是因爲虧欠，虧欠別人，虧欠自己。”
“我記得幾年前有部片子叫不見不散，兩個人明明相愛，卻因
爲各種原因不能在一起。主人公老了，滿頭白髮，住在養老院，這輩子都孤伶伶一個人，然後他遇見了年輕時候的愛人，她也老了，行動不便，他們終於不再需要爲各種理由分離，但是他卻連站起來扶她一把都做不到。”
“那是夢。”
“哦，你看過啊。”
方朔知道老師在勸他。
“做夢多好，夢得再慘，只要醒來就可以重來。萬一真到那一天，自己不幸福，曾經心愛的人也因爲自己不幸福，那時想補償都來不及了。”韓老看着自己一手教出來的孩子，語重心長的說：“你父母的事已經是個遺憾了，不要讓自己的一生變成遺憾吶。”
方朔回家就躺下了，一直醒着，沒有做夢。
有些事，只要想想就行了，夏語末失憶一直未能恢復，唯一的親人進了監獄，生活無所依靠。她那種性格，遇到再大難題也一個人扛着，沒有能力堅強，就只會逞強。簡單好騙，又容易相信人，誰要是在她有難處的時候幫她一把，她能把整個人送給人家。要是遇上好人還好，萬一遇上壞人……
腦海掠過夏語末被人虐待的片段，只那麼隨意想了一下，心臟就揪緊難受。虐待或許還不至於，往實際一點想，要是有人兇她，她默不吭聲，也夠讓人難受的了。
方朔想了整整一夜。
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人，但是肯定能對她好，起碼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
“幫我查查夏語末的下落。”
電話那頭的卓越納悶，這小子怎麼突然轉xing了？“你怎麼……你不是不把人家當回事嗎？”
“我不想死不瞑目。”
誒，說到死不瞑目的份上了？“我說，方朔，你要是單純爲了內疚，想讓自己心裡好過，還是不要再打擾她比較好。”
另一邊，沉默了。
“別因爲一時興起，再去招惹人家，你都辜負過人家一回了。”
“不是。”方朔說：“我認真的
。”
他終於肯承認了。“你想見她的話，可以去監獄碰碰運氣，語末每個星期都會去那兒探望夏棋正。”
夏語末申請探視，獄警告訴她，夏棋正還是不想見她。夏語末把帶來的東西交給獄警，請他幫忙帶信，下週她還會再來。
走出監獄大門，迎面，夏語末見到了最不想見的人。
“好久不見。”
夏語末低着頭，好似看不見面前有人，徑自往車站走。
監獄地位偏遠，往來行人稀少，寬敞的人行道，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方朔跟隨在她身側，看着她還算健康的氣色，稍稍寬心。
“你一會兒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夏語末不理他。
“沒空的話，給我幾分鐘也行。”
夏語末在路口轉彎，沿着斑馬線到馬路對面。
“之前的事是我錯，我誠心道歉。”方朔話沒說完，夏語末突然加快腳步，將他甩在後面。方朔看了她一會兒，跟了上去。
車站就在前面了，夏語末聽見身邊的腳步聲，眼底有幾分不耐煩。
“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雖然你拒絕過了，但是我還不想放棄。”方朔上前一步，攔在她前面。“夏語末，你能原諒我嗎？”
夏語末直視着他，面若寒霜。“我爸爸在監獄裡面，是我親手、幫着外人把他送進去的，他非常恨我，不願意見我，你能讓他原諒我嗎？”
方朔的神色微沉。“夏棋正是罪有應得，這是法律的制裁，我沒有要他償命。”
“是啊，你已經很仁慈了。”夏語末脣角微揚。“再仁慈一點放過我吧。”夏語末冷着臉繞過他走向站臺，恰好一輛公交車停下。
方朔跟着她上車，到後面，坐在與她相鄰的座位。車上乘客不多，幾位老人坐在靠前的位子，後面只有他們兩個。夏語末看着窗外，眉間凝着明顯的心煩。
“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就這樣放棄，你不覺得可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