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就這樣放棄，你不覺得可惜？”
夏語末本不想理他的，可是他一副施捨恩賜的口氣實在可恨至極。“你將那些稱之爲愉快？”微揚的聲調戲謔而充滿諷刺。“單方面的爲所欲爲，不顧及別人的感受，肆無忌憚施加傷害……哼，是滿愉快的，你愉快了嘛。”
他對她不好，他知道。“你明白前因後果之後應該理解，我無法以平常心對待你，你是夏棋正的女兒，又聯合他一起騙我，你讓我怎麼想？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那件事與你無關。”
“難道是我的錯？”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那樣對你不是無緣無故。”
“你有理由有難處，就可以被原諒嗎？你利用我的信任去害我爸的時候可是毫不手軟！”
“我想過放棄。”
“是，是我成全了你嘛。”是她幫助他完成了最後的報復，自以爲得他深愛，自以爲她真的值那個價！她是天底下最蠢的人！“方先生，我現在也是夏棋正的女兒，你難道不再爲難不再矛盾了？啊，你已經報過仇了，不再有心理負擔，可以問心無愧的面對我……真是輕鬆啊，把痛苦移稼到別人身上，你的人生就剩下幸福美滿了吧。”
“夏棋正害死了我父親。”
方朔陳述的是事實，但這個事實對夏語末有多麼殘忍……
車廂內恢復安靜，只有汽車引擎轟鳴。
這趟公車到了市區邊緣便是終點站，乘客紛紛下車，方朔跟在夏語末後面，見她沉鬱的側臉，心知方纔他的話說重了。
來道歉的人，不該是這種態度。
汽車開走，車站的人也漸漸散去。方朔想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可這一次，夏語末搶先了。
“我父親是你的仇人，現在，你是我的仇人。麻煩你下次跟我搭話之前，考慮一下自己的身份。”她的語氣很輕，說完，攔下經過的出租車，離開了。
***
方朔起初並不覺得讓她回心轉意有多難，畢竟他知道，她很愛他。可是他誤算了一點，有多深的愛，就有多深的恨。
每個星期
，夏語末都會去探望夏棋正，每個星期，方朔都早早等在監獄外，只是，兩個人碰面不再交談，方朔默默跟着她，夏語末全當沒有這麼個人。
如此重複了三次，第四個星期，夏語末沒有出現。
方朔向監獄守衛打聽，守衛說沒有見到夏語末。按說，她不會忘記來看父親的。方朔猜她應該有重要的事，正打算回去，卻忽然想起一件事。方朔打電話給卓越，請他幫忙安排，他想見夏棋正。
獄中生活並未折損這位年過六十的老者的驕傲。
夏棋正被獄警帶出來的時候，高揚着下巴，威嚴不容侵犯。方朔見到他，淡淡一笑，諷刺中帶了幾分可憐的意味。
的確，一隻身居鐵籠的鷹，就算姿態再威風，也還是可憐。
夏棋正的眼角抽了抽，對這個以勝利者的姿態專程來看他笑話的男人，充滿憤恨。“我和你沒什麼好說的。”夏棋正不坐下，雙目圓瞪，俯視着方朔。
“我也一樣。”
夏棋正疑惑。
“你爲什麼不見你女兒？”他來，是爲了夏語末。
“哼，我的家事，跟你沒關係。”
方朔的神色漸冷。“你沒有資格怨恨她。”
“資格？”夏棋正突然開懷大笑。獄警把他按在椅子上，不許他大聲喧譁。夏棋正怒瞪雙眼，盯着方朔。“你又有什麼資格指責我？她那麼愛你，你卻利用她，玩弄她！方朔，你會下地獄的！”
方朔扯脣一笑。“狠心開車撞女兒的父親，地獄那種地方似乎更適合你。”
“是，我現在已經受到懲罰！”夏棋正惡狠狠的指着他。“可是你！你做了跟我一樣的事，很快你會有報應的！報應！哈哈哈哈——”
兩名獄警按不住他，只得中斷會面，拖着他回牢房。
方朔看着鐵門關閉，眉目間不再有凌厲之色，眼睛裡如一團霧，深沉凝重。他們做了一樣的事……夏棋正開車撞她，斷送的是親情，他輕踐她的感情，斷送的是愛情……傷害，同等致命。
但……
他怎麼可能跟夏棋正一樣。
方朔想補償她。
在他盤算復仇計劃以前，就已經決定承擔後果，如果她要，他願意把一切都給她，只是他也想到了，她不會接受。
很狡猾。
也許在那個時候，他的潛意識裡是想徹底了斷拋棄她的，至於後來爲什麼會放不下，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只是想到她孤孤單單一個人，想到她的生活無所依靠，他就無法安心。
她需要人照顧，他想照顧她……
也許，只是出於自己可恥的負疚感。
方朔每天都會去監獄，他不知道夏語末什麼時候會來，但他知道她一定會來，只要他肯等，就一定能見到她。
其實他並不知道見到她之後要做些什麼，她不想再見他，已經表達的很明白，見了面，也是不歡而散。可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出還能做什麼……也許，見了面，自然就會知道該怎麼做。
可是，那次見面之後，夏語末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抱定了不原諒他的態度，對他敬而遠之，但她的態度動搖不了他的意志。他從來都不急於得到結果，他有耐心等。
***
方朔把院子裡那塊空地重新翻了一遍，在空地周圍修起白色柵欄，儼然一座可愛的花圃。之前的夏語末栽的花種都爛掉了，他把新的種子埋下去，嘗試養活它們。
熏衣草的花語，是等待愛情。
他是在查種植資料的時候才知道。
他記得她種這些花，是在他吻過她，惡劣的戲弄她之後。他十分清楚那麼做傷了她的心，他是故意的，但是第二天，她在院子裡種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與他和平相處。
那個時候，她就已經陷進感情裡，開始委屈自己了。
回頭想想，他似乎從未曾對她好過，僅有的一次，也是懷着欺騙目的……那樣根本不能算是“好”。相識，相戀，她付出的遠比他多。他承認愛她，也需要她，可是除了傷害，他到底爲她做過什麼？
她傷心欲絕，淚流不止，他卻連一個像樣的擁抱都沒有給過她。現在再想擁抱她……胸膛空泛的無處不疼。
方朔看着光禿禿的泥土，自嘲的笑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