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瞎老義鬼市耳錄

過去,老北京人所說的“鬼市子”,也叫鬼市兒,或說曉市,按方位分爲幾處,四更前後全是摸着黑來擺地攤的,東西大多來路不正,見不得光,那會兒每到夜裡,東市上常有身份不明行跡可疑的身影到處轉悠,人鬼難辨,膽小的都不敢往前湊合。

提到鬼市,我先說一個叫瞎老義的人,當年在南門外住了很多擡槓爲生的窮漢子,不是指說話擡槓,以前死了人裝進棺材出殯,要用槓子把棺材擡到墳地下葬,這是給死人擡槓子,給活人擡槓是指擡轎子,民間叫順了口,管槓夫們住的地方叫槓房衚衕,地名沿用至今,瞎老義家就住在槓房衚衕,解放前他以盜墓扒墳爲生,拿行話說正經是個倒斗的,他也不是真瞎,上歲數之後眼神兒不行了,看東西看不清楚,經常鬧出笑話,老街舊鄰們根據這個特點,稱他爲“瞎老義”。

此人眼神兒不好到什麼程度呢?據說大白天在街上走,看見地上有捆東西,瞎老義高興壞了,心說:“誰的皮貨掉了?”趁着周圍沒人,想抱起來拿回家去,怎知剛一伸手,只聽汪汪兩聲,一條大黃狗從地上跑了。

還有一次,瞎老義買了兩個燒餅,剛出爐的芝麻燒餅,一定要趁熱吃纔好,天冷颳大風,他站到牆根底下避着風吃,沒看見跟前的牆上貼了份佈告,佈告都蓋着大印,早先大印是方的,後來改成了圓形印章,那年月認字兒的人少,有個外地人湊過來看佈告,這個人從沒見過圓的印章,以爲瞎老義也在看,就問他那個圓的是什麼,瞎老義說:“圓的是燒餅啊,想吃自己買去。”外地人一聽這都哪跟哪,指着佈告說:“不是燒餅,問你這上邊是什麼?”瞎老義說:“上邊的這是芝麻。”倆人所問非所答,越說越擰,差點兒沒打起來。

這些事不一定全是真的,或許有人故意編排,但傳來傳去,城裡城外都知道有這麼一位瞎老義,還聽說他走在半路上,看見地上掉了個大頭釘,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瞎老義以爲是珍珠,撿起來一按扎破了手,他也怪自己眼神兒不好,悻悻地說:“嗐,是個臭蟲,這都掐出血來了。”

言而總之,瞎老義的眼神兒確實不怎麼樣,瞧見大風颳得雞毛滿天飛,他能看成是麻雀,雖然沒有完全瞎掉,倒鬥這碗飯卻沒法吃了,此後常年在鬼市擺攤做買賣,他那買賣做的和別人不同,地上擺幾包取燈兒,取燈兒就是火柴,老言古語叫取燈兒,念出來要念成起燈兒,在鬼市上換取燈兒叫換軟鼓,取燈兒有明的意思,明字同冥,是告訴別人專收老墳裡掏出來的東西,他自己在旁邊一坐,對來來往往的人不聞不問,不認識的一概不搭理。

聽瞎老義自己說,他那雙眼壞得很離奇,在他還做倒鬥這行當的時候,有一年去外省掏墳,打當地老鄉口中得知,他們那個山上有怪事,每當月明的夜晚,山上會亮起一團白光,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在山腳下仰望,如同有兩輪明月。

瞎老義聽完,以爲是山中古墳埋寶,打聽明白路找過去,傍晚時分走到山下,忽然陰雲密佈,雷聲隆隆,他怕遇上大雨,不敢再往前走了,看路旁有鹿鳴古寺,有心夜宿於此,但是寺廟荒廢多年,前後沒有一個僧人,他也是不信邪,點上油燈進了佛殿,見佛像後有空屋一間,兩扇門板殘破不堪,推開就關不上了,他找些稻草鋪地,一個人坐在屋裡,吃幾塊乾糧充飢,不意風聲漸緊,天昏地黑,還沒下雨,只有雷聲悶響不絕。

正想合衣而臥睡上一會兒,卻聽得佛殿外聲響不對,瞎老義擔心遇上盜匪,趕緊從屋裡出來,躲到佛像後邊偷看,此刻殿門推開,從外進來一個女子,身穿藍布衣衫,瞎老義頓時吃了一驚,因爲他常年盜墓掏墳,眼力不凡,看出這女子身上帶着股陰氣,好像剛從墳裡爬出來,只見女子匆匆進了佛殿,在佛像前跪拜不止,同時有雷火如金蛇繞殿,瞎老義嚇得魂飛膽裂,不知這個女人是什麼來路,竟要在鹿鳴古寺的佛殿中躲避天雷?

那女子也發覺佛像後有人,猛然一擡頭,臉上六隻眼,瞎老義瞅見不好,低着頭只顧逃,剛把殿門拽開,那女子從後頭追到了,突然一道炸雷從殿門中打進來,當場擊在那女子頭頂,瞎老義也跟着昏死在地,雙眼在那時候讓雷火灼傷,瞎倒沒瞎,看東西卻越來越模糊。轉天有山民路過古寺救起瞎老義,再看佛殿中讓雷劈死了一個大蜘蛛,肚子裡全是綠松石一樣的蒼石,似玉非玉,入夜後能放光,皎如明月,始知老鄉們看見山上放光是這個東西作怪,它是千年道行一朝喪。

瞎老義是否真有這段遭遇,我無從知曉,反正我是不大相信,聽說瞎老義還救過我的命,我屬蛇,按傳統說法是屬小龍,在我三四歲的時候,父親下夜班回家,騎着自行車經過一條土路,騎着騎着就感覺自行車“咯噔”顛了一下,好像壓到了什麼東西,停下車看,發現剛纔騎車經過的地方,軋死了一條蛇。當時並沒多想,騎上車剛要走,卻有個小孩攔住去路,小孩指着父親說:“你軋死我不要緊,我讓你們家裡屬蛇的人給我償命。”說完便不見了。此後我在家發高燒說胡話,怎麼治也不見起色。街坊四鄰都說這是撞邪了,瞎老義曾是我祖父的結拜兄弟,我們兩家關係不一般,我父親知道瞎老義懂這些迷信的門道,就把下夜班騎車軋死一條蛇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說了,讓他幫忙想想辦法。瞎老義說:“這準是蛇仙上門索命,必須給孩子改名換姓,到農村躲七七四十九天,白天走,經過路口還要在地上撒雄黃,這麼的才能躲過這場災。”家裡人按瞎老義的話,把我帶到鄉下住了一段時間,之前起的大名小名全換掉再也不用,好歹算是把這小條命保住了。

關於父親騎車軋死蛇這件事,我也只是聽瞎老義說過,記得小時候家家戶戶都不富裕,在那個年代,大部分東西是憑票供應,衚衕裡的鄰居們逢年過節才捨得燉肉吃,可瞎老義每個月都要吃一兩回烤羊肉,吃法跟別人不一樣,在他屋裡有個鐵炙之,下面的爐子裡燒鬆塔鬆柴,爐前放一條長凳,吃烤羊肉的時候不坐着,一隻腳踩到凳子上,左手託着一個碗,碗裡是用“醋、醬油、薑末兒、料酒、滷蝦油、蔥絲、香菜葉”混成的蘸料,右手拿一雙長杆兒似的竹筷子,夾起切成片的嫩羊肉,先蘸佐料,再把醃透的羊肉放到鐵炙子上翻烤,烤熟的鮮嫩羊肉就着糖蒜和熱牛舌餅吃,瞎老義說這是關外旗人才有的吃法,早年間,他到關外深山老林中找過金脈,所以他也習慣這種粗獷吃法,由於他眼神不好,孤老頭子一個,身邊沒個近人,因此從我會拿筷子開始,一直是我幫他烤羊肉,順便跟着解饞,瞎老義哪次也是管我的夠,他在吃烤肉的時候總要喝上二兩,邊喝邊給我說他當年怎麼怎麼找風水龍脈,又是如何如何盜墓取寶,比如蜘蛛過水是什麼墳,驚蛇入草是什麼墓,全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話,卻是也不乏出天入地之奇,他說的有意思,我很喜歡聽,後來等我長大了才知道,每次瞎老義要吃烤羊肉,準是他又收到從老墳裡掏出來的東西了。

別看瞎老義住的衚衕低矮簡陋,那地方的能人真是不少,還有位做泥瓦活兒的韓師傅會拳法,不是在北京比較有名的形意太極八卦,只是窮鄉僻壤中默默無聞的野拳,在韓師傅的老家,鄉下種地的人都練這種拳,我也跟韓師傅學過兩年,瞎老義告訴我:“別跟老韓練那個,會了拳腳容易惹事。”

我不信,結果真捅了大簍子,那年初冬,我路過荒涼的地壇公園後牆,遇見瘋子帶了幾個小流氓,攔着倆女孩不讓走,據說瘋子的爹孃是高幹,這小子在文革武鬥時受過刺激,腦子不大正常,仗着有醫院開的證明,號稱拿刀捅死人不用償命,他心黑手狠,平時總有夥貓三狗四的渾小子跟着他,在街上無法無天,沒有他們不敢做的事,這次攔住兩個姑娘要扒褲子,其中一個女孩都是我以前的同學,我過去攔擋,瘋子二話不說,掏出刀子對着我就捅,我下手也是沒輕沒重,抄起鎖自行車的鋼絲鎖,給瘋子腦袋上來了兩下,瘋子哼都沒哼一聲就趴在地上不動了,腦袋上流血流得像壞掉的自來水管子,旁邊那些小流氓嚇呆了,紛紛叫着打死人了,一鬨而散。

我心裡明白惹下大禍了,跑去瞎老義家想躲兩天,那低矮的小平房即使在白天也很昏暗,我推門進去,看他蓋着被子躺在牀上,被子底下竟露出毛茸茸一條大尾巴,分不出是狼還是狐狸,我當時嚇壞了,趕緊往屋外跑。

我跑到門口跌了一跤,撞在水缸上,額角留下一道疤,出來看見瞎老義從衚衕外往裡走,原來瞎老義腰腿不好,懼寒怕風,冬天要鋪狼皮褥子,屋裡那是條狼皮褥子,瞎老義問我:“慌里慌張的又捅什麼簍子了?”

我把在地壇後邊打瘋子的事說了一遍,可能出人命了。

瞎老義聽完也是吃驚,說道:“人命官司非同小可,何況人家爹孃是當官的,你要是落到他們手裡,那還不是公羊綁在板凳上,要刮毛要割蛋,全都隨人家的便了。”

我說:“隨他們怎麼便,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再過十八年,我不還是我嗎?”

瞎老義說:“不能意氣用事,快收拾東西,先到內蒙躲些日子,你爹那邊回頭我告訴他。”

我當時真以爲出人命了,聽了瞎老義的話,連夜乘火車逃往東北的深山老林,瞎老義有個師兄人稱“土地爺”,在內蒙古興安嶺木營子林場當把頭,他跟瞎老義是過命的交情,瞎老義的狼皮褥子也是他送的,一見了我就拉着我問長問短不讓走了,不久,家裡發來電報讓我回去,說是沒事了,瘋子沒死,只是腦袋上開了兩個窟窿,後來那倆女孩報了案,公安局發現瘋子的證明系僞造,其爹孃爲革命幹部也是他自己胡編的,可我在外面野鳥似的習慣了,想跟土地爺在山裡挖金子,等發了財再回去。

土地爺的祖上姓索,清朝時做過王爺,後因獲罪,被朝廷流放充軍至此,以挖金採參打漁狩獵爲生,他有個孫女叫“索妮兒”,我跟着這祖孫兩個,在山裡打兔子套狐狸,沿着黑龍江到處尋找金脈,不過用土地爺上了歲數,身子大不如前,度過了萬物沉眠的漫長寒冬,又經過短暫的春夏兩季,不知不覺,已是初秋,眼看沒什麼收穫,土地爺先回興安嶺木營子了,我和索妮兒則將之前在山裡打來的狐狸皮貂皮,帶到江邊的集市上販賣,從春天開江到大雪封山,江邊有三次大集,這是當年的最後一次,這地方自古荒寂,人煙稀少,解放之前過來趕集的人,以林場木幫、江湖術士、散兵遊勇、叫花乞丐爲主,也有漁獵放牧爲生的少數民族,人們自發形成集市,爲的是交易在大山裡挖來金子、人蔘、鹿茸、皮毛等物,這一傳統一直保留到今天。

等把狐狸皮賣給一個蒙古族牧民,索妮兒對我說:“跟我們在山裡轉了這老些天,可苦了你了,今天想吃點啥好的。”

我看集市上頗有幾家像樣的館子,門前都掛着燈籠似的幌子,東北這邊講究“下館子吃飯看幌兒”,飯館門面頂多有個字號,不寫價格也不寫裡頭做什麼飯菜,這些全在幌子上看,比如從顏色上分,黃的是素齋館,藍的是清真館,門頭掛一個幌兒是一般的小吃店,幌兒上是圓的表示有蒸籠,裝飾有花的是指能蒸饅頭、包子、花捲,下面垂穗兒的是說飯館裡有面條,兩個幌兒檔次就比較高了,能辦酒席,四個幌兒算是頂級,到頭了,敢掛四個幌兒的館子,必能做南北大菜滿漢全席,價格也高,另外從來沒有掛三個幌兒的館子,因爲仨幌兒和撒謊同音,飯館忌諱欺客,絕不敢這麼掛幌子,我雖然聽瞎老義說過這些門道,但是沒下過這樣的館子,也不知道吃什麼好,就讓索妮兒做主。

索妮兒把我帶進一家飯館,館子裡做的是鐵鍋燉大魚,魚是黑龍江中的淡水魚王鰉魚,飯館裡的做法雖糙,卻架不住魚肉鮮美,我這輩子頭一次吃這麼好的魚,忍不住想喝兩口,又要了半斤山果酒。正吃着飯,館子裡又進來兩個人,也坐下吃鐵鍋燉鰉魚,邊吃邊向飯館掌櫃的打聽,問老溝怎麼走。飯館掌櫃的一臉詫異:“老溝?你們上那地方幹啥?挖死人去?”

飯館掌櫃認識索妮兒,他對那兩個人說:“老溝……多少年沒人提過了,要不你們問問這姑娘,她爺爺在解放前進老溝挖過金,除了土地爺,從沒聽說有誰能從老溝活着回來。”

這倆人立刻過來套近乎,跟我們打聽老溝的事,還說如果索妮兒能當嚮導,帶路進老溝,他們願意付一大筆錢。

內蒙古海拉爾河諾敏河流域有一大片荒古的溼地沼澤,西北是大山,東邊是原始森林,往南是草原,方圓幾百裡沒有人煙,兩條大河迂迴曲折,分叉橫生,由於地勢低窪,水流淤滯形成了沼澤,生長了無數年的水草盤根錯節,在這一片片的草甸之間,是深不見底的漆黑淤泥,人在荒草甸子上行走,必須腳踏草叢根部,一步不慎陷進泥潭,如若無人相救,會愈陷愈深,乃至被泥沼滅頂吞沒,自古以來人獸絕跡,據說沼澤深處有條巖溝,溝裡有古洞,老年間有許多人鋌而走險,聽信了謠言,冒死去溝中找金脈,幾乎都是有去無回,即使命大沒陷進沼澤,下到洞裡也得讓土鬼吃掉,在尋金人的口中傳出個地名,管那地方叫老金溝,也稱老溝,提起來談虎色變,無人敢去。

索妮兒聽這倆人想去老溝,瞅着卻不像挖金人,況且金脈只是謠傳,問道:“你倆是幹啥的?要去老溝幹啥?”

那倆人爲首的一個四十來歲不到五十,是個二老道,道士大抵有兩種,一種常年住在道觀裡,身上穿道袍,練氣求真,是比較常見的道士,這種道士多半屬於全真教,還有一種穿着和普通老百姓一樣,很少穿道袍,可以娶妻生子,但也有路符,捉鬼除妖畫符唸咒算卦看風水什麼迷信的勾當都做,他們屬於正一教,按東北民間的習慣,將這樣的道人叫做“二老道”。

二老道開始不肯說實話,自稱有祖師託夢,讓他去老溝對付一具殭屍,那殭屍年深歲久已成氣候,再不除掉恐會爲禍不小,後來讓索妮兒問得緊了,找沒人的地方纔說實話,其實他祖傳那套畫符驅鬼的江湖伎倆,如今唬不住人了,憑着會看些風水,改了行挖墳盜墓,他聽說老溝下的山洞裡有壁畫,認準了那地方有古墓,他想押一寶做趟大活兒,跟他來的那個人叫張巨娃,原本是草原上的孤兒,爹媽在北大荒鬧狼災時不幸遇難,只留下他一個人,後來被兵團收養,他生下來便有十斤重,粗眉大眼,因此小名喚作“巨娃”,跟着收養他的人家改姓爲張,二十歲出頭,身大力不虧,比常人高出一頭半,是個實心眼兒,讓二老道收了當徒弟,倆人想找位嚮導,帶路穿過沼澤草甸地去老溝盜墓取寶,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挖金掏墳套獵都是半公開的勾當,雖然好說不好聽,可當着本地人的面,卻不用隱瞞不說。

二老道伸出一根指頭,對我和索妮兒說:“老兄弟,大姑娘,老道我實話都給你倆撂了,絕不虧你們,把我帶到老溝,事成之後給你們這個數,咱來個痛快的,一句話,行是不行?”

索妮兒向來有主見,聽二老道願意出一個大數,想了想應允下來,她說眼下剛過完暴雨山洪肆虐的季節,進入那片吃人不吐骨頭的大沼澤是九死一生,事前一定要做萬全準備,讓二老道和張巨娃去置辦乾糧和艾草,陰曆七月十六在諾敏河第三個河套碰頭。

索妮兒待那倆人走後,又叮囑我說,此事千萬別讓土地爺知道,金脈越來越難找,她想多掙些錢,往後不讓土地爺進山挖金了。我說:“別的事我倒不擔心,不過我看二老道是個棒槌,無非是掏過幾座老墳的臭賊,他那兩下子找得到古墓纔怪,老溝那地方野獸都難進去,能有哪朝哪代的古墓?我也從沒聽說老溝裡有古墓,只知道有吃人的土鬼。”

老溝裡有土鬼吃人,是挖金人口中傳了很多年的傳言,天知道真假,進老溝往返至少要六天,我們將面臨最大的兇險,首先是變幻莫測的自然氣候,陰雨時期穿越這片沼澤草甸,在不明情況的人看來等於自尋死路,其實別的季節也各有艱難,冬季容易迷路還會遇上狼羣,春秋兩季沼澤半凍半化,看不出哪裡可以通過。

陰曆十六,我和索妮兒帶了條單筒獵槍,在河套裡見到那兩個人,他們也已準備妥當,張巨娃身後的大揹包上還綁着口鐵鍋。

二老道見面就問:“沒帶幾條獵狗?撞見野獸咋整?”

索妮兒說:“這季節草甸子裡沒有野獸只有野鳥和蛇,帶獵槍防身足夠,對了,你們咋還揹着口鐵鍋?不嫌沉啊?”

二老道說:“這一走進去,接連好幾天不見人跡,草甸子裡又陰冷潮溼,我尋思咱不得煮點熱乎飯吃嗎,就讓我這老徒弟背了口鐵鍋,沒事兒,他不嫌沉,半大小子,正是出力長力的時候。”

我說:“道長,你徒弟是不嫌沉,問題咱們是要進草甸溼地,他又高又壯本身就重,還背這麼多東西,你想讓他陷進泥掉子?咱把醜話說到頭裡,他這麼大的個子,陷進沼澤我們可拽不動他。”

二老道說:“哎呀老兄弟,你這話說的老在理了,我都沒想到,看來鐵鍋是不能帶了,咱四個人身上的份量越輕越好。”

索妮兒說:“燒水有個行軍飯盒就行,除了必備的東西,儘量多裝艾草。”

我們知道索妮兒最熟悉荒原和森林裡的情況,她說帶什麼自有她的道理,該扔的扔,該裝的裝,收拾好了,一行四個人往南走進了不見邊際的荒草甸子,此地主要植被是耐寒的烏拉苔草、草叢茂密處形成草甸,一片連一片的草甸下是淤泥積水,泥濘不堪,淺處沒膝,深處沒人頭頂,這裡秋天來得早,初秋時節,有的草已經開始發黃,放眼四望,恍如置身於一片黃綠色的草海,遠處看不見山脈,看不見森林,沒有道路,只有茫茫無限的死水荒草,遍地是散發着腐臭的沼澤泥潭,跨過一個接一個的草甸,每一步都要先用木棍探路前行,稍有不慎陷到泥裡,便有滅頂之災。

溼地草甸上晴空迷霧變幻不定,一天日內,天氣變上七八回是常有的事,有時起了大霧,白茫茫的東西南北都分不清,有時烈日當空,酷熱難擋,曬得人沒處躲沒處藏,突然又是黑雲壓頂,下起各種各樣的雨,有雷電交加,暴雨混着冰雹鋪天蓋地落下來,也有雨霧濛濛,或是緊一時慢一時的冷風陣雨,一下雨河道就漲水,溼地變成了一片澤國,在泥沼中最忌諱趟着水走,那就得在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忍着,等雨住水退再動身,這麼風一陣雨一陣,冷一陣熱一陣,飢一頓飽一頓,深一腳淺一腳,說不盡這許多艱苦。

二老道爲了求財,並不將行路之苦放在意下,他在途中指天講地,不斷給我們三個人吹噓他當年盜墓取寶的經歷,並許給張巨娃:“等這趟大活兒做成了,準給你蓋房置地娶媳婦。”張巨娃感恩戴德,看二老道走不動了,便揹着師傅走,在泥地中一步一陷,饒是他粗壯健碩,也累得氣喘如牛。

如此走了一天,眼看紅日偏西,草甸子上的氣溫涼爽下來,風也住了,荒野中好一派遼闊氣象,二老道說如果一直這樣,在草甸子上走幾天也不是什麼難事,話沒落地,草地中冒出一團團涌動不定的黑霧,張巨娃駭異無比:“道長,這是咋回事?”二老道驚道:“哎呀我的媽呀,妖氣遮天了!”

東北人說話形容年紀小多用老字,顯得親近,往往管排行最小的人叫老疙瘩,二老道指我就說老兄弟,提到張巨娃就是老徒弟,他看草甸子裡有幾團黑霧沖天而起,忙說:“老徒弟,快拿爲師的斬妖除魔劍來!”

張巨娃愣道:“沒見過,那是啥?”

二老道氣得五拉嚎風,數落道:“你個山炮玩意兒,上炕認識老婆,下炕認識鞋,竟連你師傅我的斬妖劍也不認識,不就是頂門的那根桃木棍子嗎……”

索妮兒說:“別扯那些沒用的了,這是草地裡的叮死牛,快拿艾草燃煙燻它們。”

我初見那成團涌動的黑霧,似乎有形有質,發出“嗡隆嗡隆”的怪響,也不免吃了一驚,聽索妮兒說是“叮死牛”,才明白是成羣結隊的草蠓,我在興安嶺和黑龍江邊見過草蠓,卻沒見過同時出現這麼多,東北話講草蠓也叫小咬或墨蚊,猶如一架架裝備精良兇悍無比的戰鬥機,鋪天蓋地衝下來能把一頭活生生的大牯牛吸成牛肉乾,白天日曬雨淋,看不見草蠓,傍晚時分傾巢而出,草蠓會傳播荒原流腦,讓它們咬上一口就有可能要命,我急忙按照索妮兒事先的吩咐,拿出四個樺木皮捲筒,給每人分了一個,塞進去艾草點燃,木皮捲筒中冒出一縷青煙,洶涌而來的草蠓,讓這煙一薰紛紛趨避,從傍晚到第二天天亮,如果不是颳風下雨,就要不停地用艾草燃煙,煙霧一斷,那成羣成羣的草蠓便飛來撲人。

張巨娃恍然大悟:“草蠓子啊,道長你咋說是妖氣?”

二老道強詞奪理:“這東西吃人吶,怕是荒原裡的死鬼冤魂所變,妖氣太重了,爲師那口斬妖除魔劍沒在,要在手裡咵咵咵比劃那麼兩下,草蠓子全散,根本不用燒煙。”

張巨娃心服口服:“還得說道長水平高啊。”

二老道大言不慚:“那是飛機上掛暖壺——水平相當的高了。”

穿過草蠓出沒的地帶,夜幕已經降臨,黑夜籠罩下的草海,氣溫驟降,夜裡看不清路,無法在草甸中行進,只好紮下帳篷,燃起營火取暖,我們在附近的水中叉了兩條魚,下雨時河道漲水,有不少魚誤入荒草間的水窪,就此困在裡面出不去了,其中甚至有哲羅鮭或黑鱘之類半米多長的大魚,抓這種魚不非吹灰之力,索妮兒在途中隨手摘了不少野辣椒和酸死草,用木棍插着魚在營火上翻烤,烤到魚肉發白,把肉撕成一條條,蘸着野辣椒和酸死草的汁液吃,風味原始質樸,是種無法形容的美味。

二老道喝了幾口燒刀子,東拉西扯又開始說那些沒邊沒際的大話。

我說:“道長,聽說你們正一教的道人,不穿道袍,卻也得過真傳的道術,比如喝下一口法水,噴出來是一道水箭,那些沒得過真傳冒充的道人絕不會這種噴法,噴出來那水都是散的,是有這麼一說嗎?”

二老道說:“哎呀我老兄弟,你不愧是大地方來的人,見識就是不同,你看這你都知道,說的沒錯,瞧我給你噴一道法水,上眼了……”說着話他吞了口燒刀子,隨即噴出來,還掐指唸了聲“疾”,倒也有模有樣,可恨那口酒噴得不爭氣,比得過天女散花了。

我們三個人趕緊躲閃,所幸沒讓二老道噴上一臉口水。

二老道有些尷尬,抹了抹嘴說道:“你看這是咋整的,可能太久不練了,主要是如今沒人信那套玩意兒了,在哪也用不上,老話怎麼說的——會施天上無窮計,難解眼下肚中飢,有理不是?要不然老道我也不至於走挖墳盜墓這條路。”

我對二老道說:“道長你又沒去過老溝,怎麼就認定那裡有古墓?”

一輪皓月從地平線升起,在雲海中半隱半現,草甸子半空的圓月大得出奇,好似伸手就能摸到,這片荒原上的夜空宛如夢幻,跟二老道接下來所說的話一樣讓人難以置信。

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4章 陰間寶殿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夢第3章 千年噩夢第11章 魚第15章 玉棺金俑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8章 人頭燈籠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17章 搜儺誌異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20章 重開世界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4章 陰間寶殿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8章 洛陽古冢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8章 洛陽古冢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3章 千年噩夢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20章 重開世界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章 瞎老義鬼市耳錄第8章 洛陽古冢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20章 重開世界第20章 重開世界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5章 玉棺金俑第3章 千年噩夢第3章 千年噩夢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陽古冢第20章 重開世界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2章 湖底沉城第17章 搜儺誌異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8章 洛陽古冢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1章 魚第18章 人頭燈籠第8章 洛陽古冢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5章 玉棺金俑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20章 重開世界第12章 湖底沉城第18章 人頭燈籠第14章 陰間寶殿第19章 轉生活神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11章 魚第16章 銅鏡幽靈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7章 搜儺誌異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3章 千年噩夢第10章 神秘的大佛
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4章 陰間寶殿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3章 千年噩夢第3章 千年噩夢第11章 魚第15章 玉棺金俑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8章 人頭燈籠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17章 搜儺誌異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20章 重開世界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4章 陰間寶殿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8章 洛陽古冢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8章 洛陽古冢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3章 千年噩夢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20章 重開世界第15章 玉棺金俑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章 瞎老義鬼市耳錄第8章 洛陽古冢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20章 重開世界第20章 重開世界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5章 玉棺金俑第3章 千年噩夢第3章 千年噩夢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2章 湖底沉城第8章 洛陽古冢第20章 重開世界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17章 搜儺誌異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2章 湖底沉城第17章 搜儺誌異第7章 通天嶺下的土龍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8章 洛陽古冢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8章 洛陽古冢第13章 潛山鬼話第11章 魚第18章 人頭燈籠第8章 洛陽古冢第10章 神秘的大佛第15章 玉棺金俑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20章 重開世界第12章 湖底沉城第18章 人頭燈籠第14章 陰間寶殿第19章 轉生活神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6章 窟子軍和飛仙村第2章 古墓中吃人的壁畫第11章 魚第16章 銅鏡幽靈第9章 黃河裡的妖怪第18章 人頭燈籠第16章 銅鏡幽靈第17章 搜儺誌異第5章 烏鼠洞奇遇第4章 我和大煙碟兒第3章 千年噩夢第10章 神秘的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