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道等人壓住棺蓋,不料那殭屍怪力無邊,猛然從銅棺裡撲出來,手臂****快手馮的胸膛,登時掏出了人心。
蓋因殭屍受陰魄所驅,見了活人便追逐不捨,一手掏出那顆鮮活亂跳的人心,另一條手臂張開鋼鉤般的指爪,對着崔老道伸了過去。崔老道身後倚着殿柱,嚇得面如死灰,以爲老命不保。草頭太歲孟奔摔在地上口吐鮮血,傷得着實不輕,見崔老道勢危,忙叫道:“六哥快救道長!”
楊方抱着大殿上的橫樑,看到快手馮慘死,崔老道命懸一線,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容不得他細想,急忙放開手腳,從橫樑上飛身落下,半空裡翻個跟頭,早把打神鞭拽出了鹿皮囊,雙手握住銅鞭,藉着下落之勢使出全身力氣一鞭打出,只聽銅鞭破風,聲若龍吟。
楊方手執銅鞭,以開山之勢狠狠打在那具殭屍的頭頂,就覺得如中敗革,但是悶響如雷,卻見一股黑氣從殭屍頭上冒出,屍身像一段枯木般撲到在地,一動也不不動了。
這條打屍銅鞭名爲“打神鞭”,那只是有名無實,並非西周姜子牙斬將封神用的打神鞭,那條打神鞭只能打八部正神,而打屍銅鞭據說是漢代龍虎山張天師傳下來的道門法器,陰刻伏魔鎮屍咒,能將魂魄打散,此時打到鐵屍頭上,立時打散了那股陰魄,楊方自己也沒想到銅鞭竟然如此厲害,從師傅那傳到他手上,還是頭一次用銅鞭擊打行屍,低頭看時,殭屍的腦袋已被打得稀爛,再也不能作祟,這才曉得師傅留下的是件寶物,心中默默禱唸:“恩師在天有靈,保佑弟子。”
草頭太歲孟奔扶起崔老道,三個人眼看着快手馮殿臣慘死於地,不由得撫尸慟哭,崔老道捶胸頓足,追悔不已,垂淚道:“兄弟們湊在一起,本想替天行道,挖了軍閥頭子屠黑虎的祖墳,沒成想人家早有準備,讓咱栽了那麼大的跟頭,可憐老四啊,就這麼土了點兒了,死得這麼慘……”
草頭太歲孟奔說:“兩位哥哥,這虧吃得太大了,咱們一定得報仇啊,此仇不報,我孟奔誓不爲人。”
崔老道嘆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報仇的事還當從常計議,趁着天還沒亮,先把老四的屍身搬走,萬一驚動了巡山的軍隊,想脫身可也不易。”
楊方眉頭一皺,腦子裡轉出一個念頭,他請崔老道先把快手馮的屍身揹走,他和草頭太歲孟奔留在祖廟,將一切迴歸原裝,要讓屠黑虎還以爲這祖廟沒有被人動過,免得打草驚蛇。
三個人立即着手行事,把銅棺推進盜洞,地面磚石泥土重新掩埋,畫像也掛回原位,又擦去血跡,唯有供桌上的燒雞讓草頭太歲孟奔啃了兩口,荒山野地,供品被野貓狐狸偷吃的事並不奇怪,丟失一隻燒雞,倒不會引人注意。
忙活完了,天方破曉,三人將快手馮掩埋到一處山谷之中,各自賭咒發誓要替兄弟報仇,然後返回洛陽城,住在一家客棧裡,關上門商量策略。
草頭太歲孟奔咬牙切齒地說:“我看不如找個月黑風高的日子,蒙了面摸進督軍府,一刀一個,幹掉屠黑虎滿門良賤,殺他個雞犬不留,然後放上一把大火,藉着亂勁兒脫身。”
崔老道連連搖頭:“不可不可,禍及無辜的事咱不能做,再者屠黑虎的督軍府雖在洛陽城裡不假,他本人最近卻在開封附近統兵,想在軍中殺他可難於登天。”
楊方也動了殺心,說道:“難卻不怕,只怕尋不到人,既然知道屠黑虎率大軍在開封屯駐,我找身軍服混進營去,瞅冷子取下他的首級。”
崔老道說:“聽聞屠黑那廝虎驍勇無比,絕非易與之輩,我看咱們要沉住氣啊,耐心終有益,任意定生災,那屠黑虎極是迷信風水祖墳之說,如能掘了他祖上的老墳,可比捅他幾刀還要解恨,怎麼能想個法子,掏了他的祖墳纔好?”
三個人說來說去,合計出一個法子,第二天楊方和孟奔分別找了身道袍,作了道童裝束,扮成崔老道的徒弟,都在臉上抹了土灰帖了膏藥,一個扛着幌子,一個抱上算卦的匣子,跟着崔老道,到督軍府前街擺攤算卦,一面留意進出督軍府的人,一面探訪消息,這次要探實了屠黑虎祖墳的所在,遷動祖墳畢竟是件大事,不可能瞞得滴水不露。
那年頭迷信的人非常之多,崔老道最擅長江湖伎倆,挑起鐵嘴霸王的幌子,自稱是“方外全真,雲遊半仙,傳名贈卦,分文不取”,這是不要錢的買賣,湊熱鬧算卦的人自然就多,加上崔老道又會說,蒙得來算卦的人們心服口服,幾天的功夫,已是滿城轟傳,都贊他是神卦,消息傳來傳去,很快傳到督軍府中,屠黑虎當時不在家,崔老道這兩下子也蒙不了屠黑虎,但屠黑虎的老婆是個迷信的娘們兒,特別相信這套,聽說門口來個老道,算卦看相奇準,就請這老道和徒弟進府,到後堂敘談。
崔老道帶着賽狸貓楊方、草頭太歲孟奔,三個人趁機混進督軍府,到後堂一看屠黑虎的老婆是個三十來歲的胖婆娘,個頭很高,臉上全是橫肉,眼角眉梢帶着股子悍勁兒。
崔老道等人早知道屠黑虎是土匪出身,他的原配夫人又能是什麼好貨,今日一見,這娘們兒還真是隻母老虎。
母老虎請崔老道落座,那倆道童就讓他們在旁邊站着,屏退下人,張開血盆大口說:“道長,聽說您算卦算得好啊。”
崔老道雙目微閉,口誦道號:“無量天尊,貧道些許手段,何足道哉。”
母老虎說:“道長要是真會算卦,今天也給我算一卦,您看我……”
不等說完,崔老道就說:“夫人,請休開尊口,老道看了夫人面相,只說三件事,倘若說錯了半件,也不勞您攆,我師徒三人立刻土豆搬家——滾球去。”
草頭太歲孟奔擔心崔老道把話說得太大,對楊方連使眼色,楊方也給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崔老道是老油條,糊弄這潑婦還不跟玩似的,甭擔心。
不表那倆人在那擠眉弄眼,單說崔老道口中唸唸有詞:“形貌五官各有宜,原來相法最難知,莫叫一見斷吉凶,更須留心仔細推……”說着話,擡眼端詳母老虎的長相,讚道:“夫人這面相好啊,面如滿月,脣若紅蓮,聲響神清,山根不斷,乃旺夫大貴之相,尤其是兩隻耳朵,一邊一隻,不上不下,怎麼長的這是,當真是恰到好處,我全真相法有言——耳輪貼肉,金玉滿屋;耳高眉際,有壽有郎;耳垂厚長,合受天祿,好福相!奈何……”
母老虎聽個起始,只是略略點頭,她是督軍夫人,富貴自不待言,還用得着崔老道說嗎?但聽到“奈何”二字,心一下揪起來了,忙問:“道長,奈何什麼?”
崔老道說:“奈何氣色衰落,這是時運不趁,命里正犯小人吶。”
母老虎猛地一拍桌子,臉上橫肉和茶碗跟着都顫:“哎呦我的道長,您真是神仙,我如今正是犯小人啊!”
崔老道面上不動聲色,心中暗笑:“瞧見沒,這就蒙對兩件事了。”
算卦相面,第一緊要的是會察言觀色,其次是懂得人情世故,這個人要是順風順水,絕對想不起來算卦,倒黴才上卦攤兒,而且人們有什麼不順的事,一般都會往犯小人那方面想,誰這輩子還沒幾個冤家對頭,所以算命的說犯小人,一百回裡頭能蒙對九十九回,加上他一看母老虎這醋罈子似的神情,準知道發跡之後不受屠黑虎待見,天天跟那些姨太太們爭風吃醋,這本是人之常情,但是算卦相面的江湖術士懂得靈活運用,一說說到了腰眼兒上,讓母老虎佩服得五體投地。
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兩個人,站在一旁看着崔老道蒙得母老虎一愣一愣的,忍不住發笑,又不敢笑出來,只好硬繃着,臉上表情十分古怪。
母老虎正在誇崔老道看得準,一瞧兩個道童又在那擠鼻子弄眼,心裡有些不高興了,拉下臉來問崔老道怎麼回事?
崔老道趕忙遮掩說:“這就是第三件事了,夫人,別看我這倆倒黴徒弟都是不會說話的啞巴,但頗有道骨,生具慧眼慈心,看出您印堂發黑,時運不濟,眼看要有場大禍事,他們心中不忍,卻有口難言,故此面露悲哀憐憫之情。”
母老虎半信半疑的問:“您確定您這倆徒弟沒面癱嗎,悲哀憐憫起來怎麼是這個模樣,我怎麼看他們倆像憋着壞呢?得了,道長您給說說吧,會有什麼禍事,禍從何來?”
崔老道閉上眼掐指推算,突然倒吸一口冷氣,說道:“哎呦,不得了,是您夫家的祖墳……”
這句話是有意試探,說到一半成心吊着不往下說,先看對方反應,拿江湖話說這是“要她的簧”。
母老虎一聽崔老道提及祖墳,果然臉色大變:“我的老仙長啊,動祖墳的事絕無外人知道,這您都給算出來了!我那時候就說祖墳不能隨便動,可我們當家的非要遷葬到雷公嶺,他硬說那地方的形勢叫什麼貪狼下嶺蛇,我怎麼勸也攔不住,這下子真出事了,好端端惹來天大的災,讓我們可怎麼活啊?”
崔老道就等這句話,心說:“什麼仙長,你個傻老孃們兒,屠黑虎娶了你算倒了大黴。”他故作淡定,對母老虎說道:“夫人休要擔驚少要害怕,其實沒有多大事兒,把祖墳遷到別的地方,也不是說不行,不過驚動祖先遺骨爲不敬,必須好好做個道場,但天機不可泄露,所以說破了不行,道場做得不周全也不行,老道回山一定替夫人做場法事,消災減禍,延壽添福,保平安驅小人,夫人今後子孫滿堂富貴無限,統統包在老道身上。老道相面算卦,全爲舍手傳名,結個道緣而已,我們師徒要儘快回山做法,不多討擾,這就告辭了。”說罷辭別母老虎,帶着兩個兄弟離開督軍府。
母老虎見崔老道一個大子兒不要,正是高深莫測的神仙蹤跡,心中更是信服,此事對誰都沒提。
再說三個人來到城外,看看四下無人,這才放下裝扮,相顧大笑。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都誇崔老道好手段,三言兩語套出了屠黑虎的祖墳所在,母老虎那傻娘們兒竹筒倒豆子一般噼裡啪啦全說了,這次應該不會再出差錯。
崔老道說:“真沒想到屠黑虎把祖墳遷到了雷公嶺,提起那個地方,老道我略知一二,好個猛惡去處,飛雲度鳥的一座嶺子。”
屠黑虎向來陰險狠毒,心機極深,偏撞上崔老道這夥人,這才叫“銅盆遇上鐵掃帚,惡人自有惡人磨”,他督軍府中的母老虎找崔老道看相算卦,被輕易套出了祖墳所在,自己卻還矇在鼓裡毫不知情。
不過崔老道在前清時被人打斷過腿,後來雖然長好了,但是翻不得陡峭挺拔的崇山峻嶺,不能親自去雷公嶺。
楊方問明白了山形地勢,給崔老道找個地方暫且住下,他同草頭太歲孟奔兩人先到山上走一趟,盜取屠黑虎祖墳中的寶盔寶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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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公嶺地處山西河南交界,太行王屋二山之間,兩人扮成裱糊匠,動身上路,要是聽過公案短打類的評書,綠林人物一出來,甭管在哪,無不是“頭戴六棱抽口軟壯巾,鬢邊插守正戒淫花,身披英雄大氅,揹着單刀斜挎鏢囊”,但那都是戲臺上的裝束,根本沒有綠林人敢穿成這樣出門,舊時交通不便,一般只有做買賣的和跑江湖的纔出遠門,穿得太扎眼或者太普通,都不免惹人懷疑,穿得太扎眼容易引起注意,穿得太普通,到了鄉下山村,也讓人覺得奇怪,那種地方人都少,互相認識,來個外人一不做買賣二不串親戚,難免讓人認爲來路不對,不是響馬也是盜賊,有可能對當地構成威脅,人家處處防着你,到哪都有眼,你就沒辦法走動了。
因此賽狸貓楊方和草頭太歲孟奔,扮成兩個裱糊匠,楊方少年時也曾學過這門手藝,所以出來行事仍是做此裝扮,加之手藝高明能說會道,到哪都不會讓人起疑,再偏僻的地方都能去。
書說簡短,閒話少提,單說這兩個人飢餐渴飲,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到得雷公嶺下,但見羣峰起伏,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眺望遠處山勢,形如屏風,當中裂開一道狹長的山口,正如崔老道所言,是個穿雲度鳥奇險無比的去處,看那山口恰似雷劈天成的深澗,大概是出於這個緣故才叫雷公嶺,裂壑自上而下,這形勢正是下嶺蛇,屠黑虎的祖墳應該選在蛇頭處,嶺前依山傍水,有個很大的村子,二人從村民口中聽說,這村子叫草廬村,王屋山自古是道家羽化成仙之處,多有道觀神宮,漢代曾有一位仙人,在山中結廬而居,這個村子以此得名。
楊方暗暗點頭,心說:“此地羣山環抱,屏障幔護,又有碧水蜿蜒,雲霧繚繞,形勢得天獨厚,隱隱約約透出一股子仙氣兒,當真不凡,屠黑虎能把祖墳挪到此處,一定是得大行家指點,卻不知究竟埋在什麼地方,距離找到將軍墳盜出四寶,尚有天淵之隔。”
兩人扮成找活兒的裱糊匠,進了草廬村,一面幫村裡人糊頂棚,一面打聽屠黑虎祖墳的消息,問了大半天也沒個頭緒,當時村裡有個頭等的大戶人家啊,家裡的老太爺死了,要辦白事,村長幫忙操持,正忙得不亦樂乎,剛好看村子裡來了兩位小師傅,一試那手藝還真好,山裡頭從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就請他們扎全套的紙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