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青和花四娘跟着展懷走進來,和張昇平、黃嶺一樣,他二人也站在展懷身後。
但是並沒有看到其他人,包括那個身型消瘦的人。
接着,又有幾個人走進敞廳,霍柔風全都不認識,郎青湊到展懷耳邊,壓低聲音,一一介紹。
霍柔風豎起耳朵,一字不漏全都聽了過去。
穿着灰色團花直裰的中年文士是禮部侍郎孫文遠的堂兄孫文逸,做過翰林,去年丁憂期滿,卻遲遲沒有起復,都傳他是想要離開翰林院調往六部,因此才遲遲未動。
穿着暗紅福字團花錦袍的胖子,則是武昌伯徐振的表弟繆福青,徐家發跡於高宗年間,老祖宗曾經爲當時還是皇子的熹宗皇帝擋了一箭,不但得了世襲罔替的爵位,之後兩代,徐家子孫均在御前任職,恩寵不衰。
這一代的武昌伯徐振,其母便是出自無錫繆家。繆家人丁單薄,到了這一代,只有繆福青一根獨苗,早年官至四品遊擊將軍,十年前患腳疾仕致回鄉,至今走路還是跛的。但是他天生一個好人緣,加上徐家和繆家的聲望,常被請來做些中證之事,無錫人提起他,都要稱呼一聲繆大將軍。
最後與方丈大師一起走進來的,是一位花白頭髮的老者,他穿着深藍色仙鶴紋的道袍,顴骨高聳,嘴角緊抿,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
霍柔風立刻想到了一個人,果然,她聽到郎青低聲說道:“五爺,這位便是趙太后的族叔,趙清泰。”
一番相讓之後,方丈大師在正首坐了,趙清泰便坐在他的下首,接下來是繆福青和孫文逸。
衆人相互見禮,輪到展懷和霍柔風時,知縣胡泗一臉錯愕,他真是走眼了,初時還以爲這兩個小孩是哪家的官謄,沒想到只是商戶子弟,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霍柔風懶得去看胡泗的神情,她的注意力都在方丈大師臉上。
但是聽聞她是無錫霍家的子弟時,方丈大師也只是微微頷首,眉宇間看不出半絲驚異。
大師就是大師啊。
倒是繆大將軍哈哈一笑,對霍柔風道:“你是霍家小九?幾年沒見長這麼高了,我去杭州時見過你,你跟着你爹在駱老將軍家裡喝壽酒,你辣得直哭,還是我夾了一口櫻桃肉塞到你嘴裡的,你還記得嗎?”
一旁的展懷低下頭,肩膀一聳一聳的,一看就是在偷笑。
霍柔風欲哭無淚,她想起來了,原來那個大胖子就是繆大將軍。
她忙給繆大將軍再次施禮,繆大將軍大手一揮,道:“改天來我家坐客,我家有幾個小子和你差不多大,你們多親近。”
待到霍柔風重又坐回座位,她便感覺到有一道目光看向她,她擡起頭來,並沒有看到任何人注意她,但是她的感覺不會有錯。
這時展懷悄悄在她耳邊說道:“我知道你爲何要喝什麼楊梅酒了,原來你不敢喝酒。”
霍柔風橫了他一眼,沒有理他。
方丈大師對一旁的僧人道:“所有的人都到齊了,你去讓玄空和玄靜,連同梅樹嶺的人都進來吧。”
僧人合什離去,片刻後,敞廳內便進來了一羣人,爲首的便是曾到縣衙的玄空和玄靜,跟在他們身後的則是黃華三和梅樹嶺的一羣人。
這些人剛剛站定,又有一個僧人從後面走出來,跟着他一起的則是一個身材健碩的青年漢子。
這人穿着僧袍,但是卻梳着髮髻,做俗家打扮。
他剛剛走出來,人羣裡便爆發出一片驚呼,一個女子快步衝了出來,走到他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接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大德子,大德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這是大德子,梅樹嶺最好的篾匠,失蹤三年的大德子。
黃華三抹了把眼淚,揮手讓衆人靜下來,又對那女子道:“王柱家的,這裡是寺院,你要哭留着回家哭去,別哭了!”
王柱家的連忙強止住哭聲,雙手卻還是死死抓着大德子的胳膊,生怕稍一鬆開,大德子就會消失無蹤。
一直沒有說話的孫文逸抿了一口茶,對呆若木雞的胡泗道:“胡大人,這是怎麼回事?”
胡泗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勉強擠出一抹笑容:“這還是陳大人在任時的遺案,幾年來下官不遺餘力多方查找無果,沒想到吉人天相,竟然在這萬華寺裡得以親人團聚,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孫文逸脣邊閃過一絲冷笑,沒有再去理會他。
“阿彌陀佛!”方丈大師的聲音響起,敞廳內立刻重新安靜下來,方丈大師慈祥的目光看向大德子,“你的病已經好了,可以把你經歷的事情說出來了。”
大德子神情木然,即使王柱家的抓住他的手臂,他也還像個木頭人一樣,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聽了方丈大師的話,他猛的掙開王柱家的手,幾步衝到方丈面前,噗通一聲跪倒:“大師,我不想的,我不想的。”
方丈輕撫他的頭,什麼都沒有說。
好一會兒,大德子才安靜下來,他站起身來,轉身看向黃華三和一衆鄉親,顫抖着聲音說道:“那日帶我們離開梅樹嶺的人,不是縣衙的人,他們假借縣衙之名,出村不久便把我們的眼睛全都蒙上,我們也不知道被他們帶去了什麼地方,只是知道那裡被大雨沖壞了,他們是讓我們去幹活的。可是我們剛進去,就塌方了,塌方了!”
塌方兩個字一出口,在場的人全都愕然。
黃華三大着膽子問道:“是讓你們去蓋房子了?”
沒等大德子開口,霍柔風搶過話頭:“你們去的地方是在地底下還是在山洞裡?”
大德子道:“是個洞,大洞,他們都被埋在裡面了,只有我只有我逃出來了......”
說到這裡,他蹲在地上抱着頭,嚎啕大哭。
那天的慘狀歷歷在目,他的鄉親們,那些和他一起從村子裡走出來的鄉親們,全都被埋在了那個大洞裡。
他使出全身力氣挖他們,指甲斷了,雙手是血,雨越下越大,又有人來了,他們捂住他的嘴,把他扔下了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