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鋪子的大門悄悄敞開一條縫,先前的那名夥計探出頭來,街上已經宵禁,夥計看看四下無人,對站在身後的人點點頭,那人從門縫裡擠出來,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這個時辰,霍輕舟正走在通州的大街上。此時的通州城,早已恢復了往日的寧靜祥和,還沒出正月,城裡依然充斥着過年的喜慶氣息。
官驛在城外,霍輕舟直覺霍江不會住在那裡,他來過通州,輕車熟路找到了城裡唯一的一家客棧。
正月裡住店的客人不多,霍輕舟的小廝如煙很快便打聽出來,並沒有一位形似霍江的客人住在這裡。
如煙問道:“大爺,要不到衙門裡問問?”
霍輕舟翻着眼皮:“問問有沒有一具高高瘦瘦眉目清秀的屍體?”
如煙嚇得縮縮脖子,忙道:“大老爺吉人天相,一定沒事,這會兒說不定正和縣太爺一起喝茶呢。”
話雖如此,如煙自己也不信,通州的縣太爺是什麼來頭啊,還能陪大老爺喝茶?
霍輕舟已經擡腿走上樓梯,天色已晚,還是先住下再說。
另外一名小廝如霧則找夥計訂了酒菜,待到主僕三人住下,夥計便端了酒菜上來。
霍輕舟問道:“聽說城裡來了錦衣衛?”
那夥計立刻來了精神,他進城幾年了,還是頭回見到這樣的事:“何止是錦衣衛啊,長公主也來了,哎喲,長公主好大的氣派,往那裡一站,就像王母娘娘下凡一樣。”
“你見了?長公主什麼模樣?”霍輕舟問道。
夥計抓抓頭皮,訕笑道:“小的拔長了脖子也沒看到長公主,不過小的倒是看到人頭了,閩國公家的小公子,一刀就把錦衣衛的人頭給砍下來了,那位小公子,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生若巨雷,勢如奔馬!”
霍輕舟噗哧笑了出來:“身長八尺,豹頭環眼,燕頷虎鬚,生若巨雷,勢如奔馬?你說的這不是張飛張翼德嗎?”
夥計不滿:“客官您是沒有見到,那位展五爺就是長得這個模樣,威風凜凜,天兵天將似的,這兩天,咱們通州的小孩都不敢哭了。”
霍輕舟不解:“小孩爲何不敢哭?”
“小孩子哭了,他娘就說別哭了,你再哭展五就來了。小孩嚇得立刻噤聲,客官您說嚇不嚇人。”夥計說着話,還煞有介事地四處看看,就好像展五就在旁邊一樣。
霍輕舟點頭:“嚇人,太嚇人了,對了,錦衣衛走了以後,展五爺和長公主去了哪裡?還在通州嗎?”
夥計見霍輕舟終於相信了,很是自得,道:“錦衣衛走了以後,縣太爺便親自來了,他老人家是想給長公主和展五爺磕頭的,可惜人家手下的人把整條街都給戒嚴了,縣太爺根本湊不過去,便一直在街角候着,城裡的百姓見縣太爺都出來了,也就不害怕了,陪着縣太爺候在那裡。”
“小的也跟着掌櫃的過去,親眼看到長公主的鳳駕離開,哎喲喂,客官您是沒有見到啊,僅是前面舉着大牌子大扇子的,就有一長串人,長公主坐在車裡,那氣派......”
“展五呢?他去了哪裡?”沒等夥計把話說完,霍輕舟便打斷了他,誰關心長公主去哪兒。
不知爲何,他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張愛笑的小臉兒,霍輕舟不由得蹙眉,他怎麼忘了,霍九不是還打發張亭來通州了嗎?
張亭頂多比他早到兩三個時辰,十有八、九,這個時候就在通州。
這時,他聽到夥計繼續說道:“您是問展五爺啊,那小的就不知道了,長公主走了之後,縣太爺就讓大家全都散了,咱們都說,縣太爺讓展五爺嚇破了膽,長公主不在,他都不敢去給展五爺請安。”
霍輕舟問道:“今天有沒有一位十四五歲,長得眉清目秀的小哥兒前來投宿,說的是南方口音的官話,穿的是藏青色繭綢面子的棉袍,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廝。”
霍輕舟話音剛落,夥計便道:“這樣的小哥兒,小的下午時見過一個,說話腔調軟綿綿的,不是杭州來的就是蘇州的,長得俊,穿得也體面,小的還尋思,不知道是哪位從江南來的官爺家裡的。”
“他人呢?在客棧裡嗎?”霍輕舟眼睛一亮。
夥計搖搖頭:“他沒有投宿,就是進來打聽......對了,他是打聽有沒有一位長得俊俏,帶支玉笛子的公子在此投宿。”
聞言,霍輕舟一怔,如果張亭進來打聽,也是應該打聽父親霍江啊,這個帶支玉笛子的公子又是何許人也?
他清楚記得,霍九吩咐張亭到通州找霍江,張亭當時便掉轉馬頭,往通州的方向去了,可是爲何短短几個時辰之後,張亭要找的人就變了呢?
霍輕舟也沒有早睡的習慣,這個時候更是睡不着,他問夥計:“你聽說過永豐號嗎?永豐號在城裡有鋪子吧,有幾家,都在哪裡,叫什麼名字?”
夥計笑了,道:“客官,您算是問對人了,小的弟弟就在永豐號霍家的一家鋪子裡當學徒,霍家有錢,那是真有錢啊,不瞞您說,從去年夏天到現在,咱們這條街上,就還只有四家鋪子不是租賃霍家房子,其餘的全都是霍家的,不過永豐號自己開的鋪子只有三間,一間是四時堂,那是藥鋪,另一間是永豐綢緞莊,還有一間是賣茶葉的永豐茶莊。”
夥計話音剛落,霍輕舟的人已經在門口了,如煙和如霧連忙追了出去。
月色如銀,霍輕舟疾步走在空曠的街道上,夜風習習,他這纔想起,剛纔出來的太急,忘記穿狐裘了。
通州城裡也只有這一條大街,要找霍家的鋪子並不難,遠遠的他就看到一家鋪子燈火通明,不用問,那一定是四時堂了。
霍輕舟提了一口氣,步履如飛向四時堂走去。
忽然,他聽到一陣笛聲,縹縹緲緲,像是在不遠處傳來。
他忽然想起夥計說的話,張亭在打聽一位帶着玉笛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