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的鳳流雲,似乎對自己的異常渾不在意,甚至還衝墨軻笑了笑:“抱歉,這段日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墨軻還沒說話,鳳三就道:“麻煩什麼麻煩,墨軻最不怕的就是麻煩,對吧墨軻?”
墨軻:“……對。”
因爲鳳流雲恢復了神智,鳳三心情很好。連帶着看墨離和白鳳,也沒了先前的怨恨。
墨離和白鳳並肩走出來時,她甚至笑眯眯的朝他們打了聲招呼:“等會兒我擺酒慶祝,黑妹你們要參加嗎?”
她的笑容實在太過純粹,不帶半點先前的陰鬱和虛僞,連那口氣都像是從前一樣,彷彿兩人之間的誤會不曾發生過一般。墨離心頭狠狠一顫,半晌,嗯了一聲。
然而他的眼神卻一直盯着她,相比先前,她又瘦了許多,下巴都瘦的尖消了,單薄的身影更顯清癯。笑起來時眉眼彎彎,那嘴角不自覺的咧開,召示着她此時的高興。
發自內心的高興。
她笑起來時眼睛亮若星辰,像有魔力一般牽引着墨離的視線,他看的一時出神,沒有注意到身邊白鳳暗下去的眸子。
鳳三招呼了一聲後,便不再與他說話,拖着墨軻準備擺酒。
好在墨傢什麼都有,鳳三要擺酒燒烤慶祝鳳流雲和墨離出關,沒一會兒僕人們就把該弄的東西弄好了。
在這仲秋的夜裡,郊外的空氣比城市要寒涼一些,但在場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一點小寒涼並不放在眼裡。
近一個月都沒怎麼出現,一直在療傷的鬼衛也出來了,但朝辭白先前因一些家族急事趕了回去,不在今列。鳳流雲看着鳳三跟着僕人們進去忙碌,那份熱忱勁兒不免讓人感到溫暖。
但是他也感覺到了她與墨離之間的生疏。
在一次鳳三去到酒窖裡取酒時,他悄然跟了上去,將鳳三堵在了酒窖裡。
鳳三手裡抱着兩壇墨家人自釀的米酒,看到鳳流雲進來,稍感意外。又見他關了門,她迅速放下酒,鳳流雲道:“我有事要問你。”
鳳三一愣。
鳳流雲道:“你和墨離,是怎麼回事?那個和你長得一樣的女人,又是誰?”
那日他匆忙之間,他以爲那是鳳三,畢竟這世上,就算是雙胞胎也不可能相似到那種程度,當時瞧見她被惡鬼們圍住,想當然的以爲她遭受到了攻擊,便下意識護住她,不曾想,竟被她襲擊。
之後再到鳳三趕來,他的意識迅速模糊,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全無記憶。
只是如今這一身血氣,讓他清楚的知道,在這段他沒有意識的時間裡,自己必然造過殺戮。
他不知鳳三因救他花了多少工夫受了多少委屈,但從她今天對墨離的態度和墨離對那個白鳳的態度上看,這短短的時間裡,想必有諸多變故。
因爲失去過,所以鳳三倍加珍惜如今的失而復得。她並沒有隱瞞鳳流雲,一五一十的將這段日子裡發生的事情告之於他,包括打算跟墨離解除冥婚一事,都沒有絲毫隱瞞。
酒窖裡燈光昏暗,鳳三平靜的訴說着一切,饒是說起會想辦法解除冥婚一事,她的臉上都並無半點波動。
鳳流雲想,這丫頭,終究還是長大了。
懂得了隱藏,懂得了放下。
可是,真的就能放下嗎?
他問:“如果你真的能放下,爲什麼連待在外面的勇氣都沒有?”
鳳三那淡然的面具霎那龜裂!
她努力給自己也給別人營造出一種她已經不在乎的表象,她想着,時間久了,別人相信了,或許她自己也相信了。然而鳳流雲這樣犀利,只一句話,便輕而易舉的戳破了她所有的謊言。
什麼放下,什麼不在乎,都不過是她意圖粉飾太平的表象。
她努力的想放下,卻沒能放下。
她無法面對和白鳳在一起的白鳳,那相同的灰袍,絕不是她與墨離站在一起時的不般配。墨離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他本該就是白鳳那時的人。她當初不該去他的幻境裡將他拉出來,不該貪戀他對白鳳的情,變成白鳳,卻忘了自我。
只是這世上沒有早知道,所以沒有讓她抉擇的餘地。她只能在如今,把自己保護的好一些,不讓自己再像當初在幻境裡時,傻乎乎的衝上去,說什麼要拯救墨離。
從頭到尾,那人就不需要她拯救。
鳳流雲又問:“你就這樣成全他們嗎?”
聞言,鳳三滿不在乎的笑了笑,“我沒有成全他們啊,他們不需要任何人的成全,我只是覺得,正好我不想談人鬼戀,這下正好可以放下,然後將來跟你一起回鳳家,也許不久以後,我會遇到一個更適合我的人,忘了這一切。”
鳳流雲沉默着。
酒窖裡燈光昏暗,有飛蛾在燈上盤旋來去,影子落在牆上,像張牙舞爪的惡鬼,穿梭在兩人身影之間。
鳳三不經意的一瞥,瞳孔猛然一縮!
明明她和鳳流雲相對而立,地面上卻只有她一個人的影子。鳳流雲腳邊,什麼也沒有。
只有鬼,纔沒有影子。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注視,鳳流雲道:“人鬼與人不同,與鬼也不同,既有人之生氣,也有鬼之陰氣。我恐怕,不能再任鳳家族長了。”
鳳三呼吸一緊!
鳳流雲卻又是話鋒一轉:“你和墨離是以陰陽陣締結的冥婚夫妻,放在人世,你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從來沒聽過,一個正室,需要讓位給丈夫過去的情人。鳳三,你高看了白鳳,小看了自己。縱然她是幾百年前鳳華絕代的主角,你卻也不是當今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你是我鳳流雲承認的鳳家三小姐。”
“你可以放下墨離,這是你的灑脫,但不能失了身份。”
“無論何種地境,我希望你記住,鳳家子女不低於任何人。”
他的一句話狠狠敲擊在鳳三心頭,她微垂着頭不語,心頭百轉千回紛亂複雜。
鳳流雲不再在這件事情與她多說,彎腰替她拎起兩瓶酒,朗眉星目間,從容如昔:“隨我出去,堂堂正正的,和過去一刀兩斷。”
鳳三胸口處一片火熱,那滿脹脹的感覺,化成一抹酸澀衝向鼻眼,她狠狠抹了把臉,抱起兩壇酒,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