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族裡橫行無忌的大少爺,她是無懼一切的守護者,他們愛的轟轟烈烈無人不知。
然而他們都忘了,盛極,必衰。
他本不爲白澤圖而來,卻因白澤圖問世,被白家扣一頂爲了白澤圖接近甚至欺騙白鳳的帽子。
彼時,他正在桃林裡親手搭建着白鳳喜歡的小竹屋,白鳳曾救過的一個墨家人跑來告訴他,白鳳與妖相戀,被白家送上祭臺。
白家的祭臺,只誅大凶大惡之徒。
那日的天,亦如他們如見時那般,飄着綿綿如絲的細雨。
他不明白爲何白家那般絕決,匆忙趕去,看到的是被封印着的奄奄一息的墨離,和臉色慘白的白鳳。
他落入白家陷阱,重傷被困於封印之中時,白鳳自始至終都未曾看他一眼。
白家人問她,“墨離與這妖邪,你要護着誰?”
他永遠記得白鳳那日的模樣。
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灰色的衣裳被細雨打溼,她顫抖的握着無傷劍,垂眸佇立在祭臺上,在白族長的逼問中,她冷靜的近乎無情,吐了令他天崩地陷的兩個字:“阿離。”
她望着他,眼中光芒全無:“阿離不能死。”
流沙什麼也沒說。
阿離不能死,所以他能。
他亦是白澤神獸一族令人敬畏的大少爺,卻在這人間,命若草芥。
他瞧着白鳳冷漠的臉,斂去心中所有苦痛,倔傲而不屑的睥睨着她:“可笑!你真以爲我在乎你麼?我本就爲白澤圖而來,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便把白澤圖交出來吧,看在你我的情份上,我還能放過白家人。”
白鳳抿着脣,身子顫的很,死死的盯着他:“你說的都是……真心話?”
他不語。
白族長一聲令下,白家人想要殺他,他一怒之下,殺了白家數百人,最後死在白鳳手裡。
白鳳將無傷劍刺入他心口時,連眼神都不曾變過。
流沙自小被族人護在手心裡,他想要的,無論是什麼都能輕易得到,惟獨這個人,他得不到。面對她的冷漠,他彷彿被人從雲端踢落在泥濘中,跌的粉身碎骨。
她說:“流沙,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也在騙你,你等着我,我們說好要一生一世在一起的。”
那是他失去意識時,不斷迴盪在腦海裡的聲音。
再醒來時,他躺在親手搭建的那個小木屋裡。
桃花霏霏如雨下,自開着的窗子飄進來,暈開一室清香。
窗外,灼灼桃花下,白鳳提劍而舞,身形姣美,翩若游龍,矯若驚鴻……
隔着數米之距,她似有感應般朝他望來,勾脣一笑,宛如遍山桃花開。
“你猜,你睡了多久?”白鳳彈去飛揚的髮絲上了夾住的一片桃花,笑得像調戲良家婦女的花花公子。
流沙沒理會她。
他拂開她,離開桃花林,走出幾裡地,回頭一瞧,白鳳笑眯眯的跟着他。
他虎着臉:“你跟着我做什麼?”
白鳳衝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紈絝的笑:“你美呀。”
“……”
他仍不理她,一直往前走,越走越快,成心不讓她跟着。
白鳳在身後哎哎的叫着。
他惱道:“別跟着我!”
白鳳果真就不跟了,無辜的道:“不跟就不跟啊,我就是想提醒你一下,你前頭有……”
嘭!
“……坑。”
流沙落進不知誰佈下的捕獸陷阱裡,半個身子陷在淤泥裡,尚未回神,噗嗵一聲,白鳳落了下來。
“……”
“其實我……”白鳳一本正經的撒謊,“我就是想跟你一想洗個鴛鴦……泥浴。”
流沙冷笑,哦,真有創意。
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同她講話,躍出坑後施了個小法術將自己弄乾淨,走了一段距離,發現人沒跟上來。
他鬼使神差就走了回去,站在洞口想表現出絕不會原諒她的模樣,但……白鳳在哭。
他佇立不動,她坐在泥裡無聲抹着眼淚,抹得臉都花了。
他揉了揉悶悶的胸口,衝她喊:“哎,那誰,來來,你過來親我一下,我就不計前嫌原諒你。”
白鳳瞅着他半晌,眼裡還包着淚,“我髒。”
瞧着那滿臉泥污的臉,流沙所有的怒與怨,霎那間煙消雲散。
他作勢要走,威脅道:“機會只此一次,你若不願……”
話音甫落,便被她撲倒在地。
漆黑的頭髮泄下來,她捧着他親了一下,“親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流沙施法將兩人身上淤泥弄乾淨,聞言輕笑:“早就是了。”
他們在桃林裡住了下來,一住便是兩年,哪兒也沒去。她像變了個人,無論他做什麼,她時時刻刻都粘着他,好像一個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但這膏藥貼在身上,他甘之如飴。
她用陣法將桃花林這片領域隔絕開來,重置了時間,她告訴他,她想要陪他久一些,一輩子要比別人幾輩子還要久。在這片與世隔絕的桃花林裡,她陪着他看日出日落,看雲捲雲舒,看暮色明白,看春花冬雪……他們牽着手走遍桃花林每一寸風景,靜聽歲月緩逝。
她喜歡躺在後山一株老桃樹上喝酒,喝着喝着,便總是垂着一條腿趴在樹上睡過去。
一年多的光影眨眼即逝。
白鳳愈發粘他,只是偶爾喝了酒後,總喜歡抱着酒罈在樹下發呆,有時她對着空氣說話,但只要他一靠近,她無論醉成什麼模樣,都會安靜下來,挑着眉,像初次見面那樣漫不經心的瞧着他……只是目光繾綣而深情。
那日白月光落滿桃花林,白鳳躺在樹枝上,一襲灰衣樸素無華,酒意將她的臉蒸的通紅,醉後的模樣格外動人,她半闔着眸,笑言:“你給我畫一副畫吧。”
他走過去,她鬆開手,自樹上落下,他匆忙將她接在懷裡,聽她吃吃的笑。
孩子似的幼稚。
流沙壓下心中悸動,一筆一畫,勾勒出芳菲桃樹下,她帶着幾分醉意傲然淺笑的模樣。
她沒看那副畫,瞅着他笑彎了眉目:“我美麼?”
流沙挑眉:“不美。”
“胡說,你的樣子,分明是想吃掉我。”
流沙確實想吃掉她,後來便當真吃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