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問:“大弟想要陳記的顏料秘方?”
陳記的布料,以顏色正、花式好聞名,能在江南一帶生存百餘年,靠的就是自家這秘方顏料與織造精良。
如果他是正人君子,就不會做出如此卑鄙下流之事。
“是。”
陳相和說得肯定,更是信心滿滿。
陳湘如冷笑了兩聲,“你玷污白蓮,不僅是因爲她長得貌美,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白蓮知道陳記的顏料秘方?”
得到了白蓮,他就省了一件事,甚至不用他去學。
陳相和並不否認,只是白蓮許也料到,纔會選擇寧死也不幫他。
“想要不難,我得見到二弟平安歸來,要是二弟有任何不妥,那麼你就休想得到顏料秘方。”
那時,給多少秘方,是真秘方還是假秘方,可都由得她了。
陳記的顏料秘方里也分了好幾層,這是爲了防他們偷走,每代能寫下的那部分,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秘方,而口授的那部分纔是真正的秘方,不過寫出來的,都是歷經二百年祖上總結出的配方。
陳相和道:“大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見到二弟。我會盡快安排族長、十一叔、左長、右長還有江寧府的大牙行東家做箇中人、見證,讓他們看着你把陳家大院和陳記交給我,大姐別忘了寫一份給內務府的辭官文書。”
“等見到二弟之時再說。”
陳相和抱拳含笑,全都是得意之色,正陰陰地笑着時,又見慕容大嫂從一邊出來,目光相對,陳相和快速轉身。
慕容大嫂輕聲道:“鳴弟妹。他恨你,你得小心他。”
“恨我……”陳湘如細細地想了一遍,她已經感覺到了。“怕是爲了他親孃的事,他親孃是我父親的大姨娘。後來因私會男子被趕到了庵堂,隨後逃出庵堂在外嫁夫生子……”
“這分明是她自己的錯,他爲什麼要恨你。”
“因爲他從來不相信大姨娘還活着。”
陳湘如吞了一口唾沫,“我只希望二弟能夠平安無事。”
陳相和,你最好安分守己,遵照約定,否則就算你得到陳家大院與陳記,我照樣可以毀了你。
綠芰稟道:“夫人。大管家求見。”
大管家打了個千兒,“稟大小姐,現下已經六月了,陳記得預備收購生絲。”
陳湘如去歲八月纔開始動手收生絲,結果陳記與江寧織造府的生絲全都是半價收回,與別家相比,而綢緞只跌至七成五的價,相比之下是賺得最多、最穩的一家。
“該怎麼辦還怎麼辦?趙叔預備一下,七月初就去閩粵兩郡,今年以陳記的名義賒購生絲。待我湊足了銀子就送去。”
大管家應聲“是”,又道:“就算是賒購,這路上的花銷。”
陳湘如一扭頭。綠芰從內室取了幾張銀票來,“趙叔先拿着使,你是知道的,我在北方給朝廷捐了二十萬兩銀票,這一時半會兒的,怕是湊不出多少,但陳記綢緞莊還有一批布,待賣出去就有銀子了,等再過些日子。北方過來的布商就到了。”
北方的布商,這最大的就是范陽長樂布莊。但每次他們都是與陳記結清貨款的。
大管家帶着銀票離去。
慕容大嫂見屋裡沒有外人,低聲道:“鳴弟妹。陳記似乎很少賒購?”
她可是聽下人們說,陳記在江南的信譽很好,在南方也是如此,陳記很少賒欠別人貨銀。
陳湘如並不想隱瞞,輕聲道:“倘若陳相和拿到陳記,就讓他自己來付這筆銀錢。數十萬兩銀錢,到時候夠他應付。若是他得不到陳記,陳記織布房、綢緞莊又可正常營業。”
慕容大嫂突地明白,不是陳湘如沒銀錢,而是她根本就有主意,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
誰說女中豪傑只有在戰場,商場上也是有的。
周宅通往西院的路口時,一個小廝快速地奔回了竹濤苑。
“大爺,大管家說要開始收生絲了,找大小姐商量……”
“大小姐怎麼說?”
“大小姐應了,還讓丫頭取了銀票,說是先給朝廷捐了二十萬兩銀票,這餘款怕要拖延些時日,現在正等着從北方來的商人取綢緞,等那邊的人一到,就有銀子買生絲了。”
這也是陳相和最擔心的,怕陳湘如生了要用陳記換陳相富的念頭,突然撒手不管了,那這偌大的家業,他不一定支撐不住。
小廝很是意外地道:“大爺,你說這大小姐……”
“你不懂,她想的是陳記到底是祖傳的家業,她答應了老夫人要守好了,就會用心,即便落到我手裡,我也是陳家的後人、是姓陳的,也是他的弟弟。”
有時候,他還真的好羨慕陳相富兄弟倆,有這樣一個護着他們,一心替他們守着家業的姐姐。
只是陳湘如未免太闊綽,一出手就向朝廷捐了近二十萬兩銀子。
蘇州,馬府,陳湘娟夫婦住的院子裡。
陳湘娟挽着衣袖,正伸手扯住陳相富的頭髮,厲喝道:“你不是嘴最厲害麼?罵呀!怎麼不罵了,陳相富,你也有今日,落到我手裡了?快寫,就寫你在外頭吃得好、住得好,可若有不從,連水都喝不成只能喝尿……”
陳相富咬牙切齒地看着陳湘娟,喝尿如何,他喝的是自己的。
“賤人,你就是娼/人生的,要不是我娘,你豈有今日的風光?忘恩負義的東西。”
陳湘娟一生下來,就該被丟掉。
是他的母親心善,想着是陳將達的骨血,還把陳湘娟養在自己名下。
她就是這般回報趙氏,這般對待趙氏所生的兒女。
他還敢這般罵她!
彷彿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陳湘娟有一個不所世人所容的親孃。
陳湘娟猛地放開陳相富,他的頭一點。重重磕在地上,直疼得呲牙裂嘴。
來這兒快一個月了,天天生不如死。早前住在旁的地方,每過幾日就換一處。而近來卻在一個深夜被送到了陳湘娟住的小院裡。
她就是個瘋子!
不給他水喝,不給他飯吃。
只擺了一盆惡臭的尿給他。
他纔不要喝別人的尿,渴得實在受不住了,就用碗接了自己的尿喝。
而這一幕,就被陳湘娟瞧見了,這讓她很得意,接連兩日都以他喝尿取笑。
當年,他把狗屎混在涼拌耳片裡讓陳湘娟吃下。現在陳湘娟讓他喝尿,不是喝一回,而是連喝了兩天。
陳湘娟就是要報復,狠狠地報復、瘋狂地報復。
“陳相富,你這個廢物,大姐姐那樣疼你,爲你守住家業,可你就是個敗家子!你憑什麼得到那麼多的東西?要不是你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大姐姐怎會突然對我不好!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廢物!敗家子!窩囊廢!害了我,我恨你。是你挑駁了我與大姐的感情。
哦,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你屋裡的白蓮死了!”
陳相富想充耳不聞,只要麻木了,陳湘娟對他的羞辱纔不會氣惱、心疼,他乾裂的雙脣已經起了口子,他幾近虛脫,天氣炎熱,大汗淋漓,偏偏已經兩天沒沾一滴水了。
“你……胡說!”
眼裡噴出怒火。
“沒有比你更廢物的人,書念不好。武功學不好,就是學生意也要靠着白蓮……”
陳湘娟從骨子裡瞧不起陳相富。
爲什麼他得到了那麼多?不就是因爲他是嫡長子。即便他不成器,即便他不肯用心。但還是把偌大的家業留給了他。
陳湘娟蹲下身子,低聲道:“知道白蓮是怎麼死的嗎?就在大姐回到江寧府以前,她被大哥給凌辱玷污。那個蠢女人,打理生意、配顏料不是挺能幹的麼?居然爲了你,送上門去給大哥欺負……”
白蓮死了!白蓮死了……
無數個聲音這樣告訴他,怒火一竄,陳相富倏地一轉身,抓住陳湘娟,奮力大吼:“你胡說!你胡說……”
“我胡說?這可都是實情,白蓮死了,死前做了大哥的女人,那是一個多好的女人,可她不該喜歡上你這個廢物!要是你爭氣些,她就不會死得那麼慘!陳相富,是你害了她!
也是你,拖累了大姐。
是你,害了整個陳家。
大姐那麼辛苦地支撐陳家,爲了陳家,雖然嫁人,還拿你和陳家放在首位,你不但不知用心,反而就知道玩!
你活該孤獨!
你活該被大哥搶走一切!
陳家大院、陳記都要快變成大哥的了!”
陳湘娟越說越惱,想到陳相富的不爭氣,只顧變着方兒地貪玩就是氣,要是她生下這樣的兒子索性卡死得了。
突地大喝一聲:“寫!寫你喝尿的事。”一把抓住陳相富的頭髮,“寫你被人侮辱的事,這樣大姐姐看到了,就會爽快地把你名下所有的一切都給大哥。你這個窩囊廢,你有什麼資格擁有那些東西……”
類似的話,陳湘娟已經罵得太多。
看着現在這樣狼狽的陳相富,這讓她覺得解恨。
陳相富看着那一句句如刀子般的辱罵,放開了陳湘娟,“白蓮死了……”
他不信!
不相信!
她那樣的美好,溫柔、賢惠,他嫌顏料室的味道難聞,死活不配顏料,她就去了,臨進去前,她笑着對他道:“二爺,莫要再偷懶了。”
是他拖累了她,是他沒有本事,是他不肯好好學,反而讓她一個弱女子學會看賬簿,又學打算盤,而他呢,居然誇她聰明。
其實,那不是她聰明,是她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