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不斷變道, 以曲折線路緩慢西行,路上還是遇到不少追查的官兵,好在皇甫嘉禾有見招拆招的本事, 也算有驚無險。
等到達齊楚兩國交界地濱城時, 已是兩個月之後了, 此時已經入冬, 西北地區風雪很大, 天氣也冷得很。
莞顏穿着雪白的狐皮襖子,側臥在睡榻上,肚子已經是渾圓的了, 掐指一算,沒多少時日便要生產。正因着腹中胎兒, 這兩個月來, 她縱使對丈夫有氣, 可還是該吃吃該喝喝,孩子是無辜的。
只是要苦着孩子了, 以後怕是要跟她一起過着被囚爲奴的生活了,縱使他會待自己好,可畢竟自己不是楚國人,怕是不會被楚國皇族及衆臣所接納。再加上如今兩國交戰,兵戎相見, 往更壞一方面想, 自己跟孩子或許會被當作人質要挾也不一定。
皇甫嘉禾推門而入的時候, 正看到莞顏頗爲呆滯的神情, 她已經兩個月沒有跟自己說過話了, 原以爲她氣一段時間後就會原諒自己,卻沒想到她的氣性這般大, 他真擔心她一輩子都不原諒自己。
她若是不開心,將她囚在身邊,又有何用?
反手將門關上,端着湯羹走到莞顏跟前,還是像往常一樣逗着她說話:“吃點東西吧。”
莞顏看了他一眼,還是沒說話,只是垂着眸子,目光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然後伸手接過,自己慢慢吃起來。
皇甫嘉禾坐在她的身邊,皺眉道:“還是不願意跟我說話?莞顏,我當初瞞着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夠坦誠,可我的身份,那個時候是不能與你說的。”
莞顏吃了幾口,將湯碗放在一旁,坐起身子,終於開口說話:“那如今呢?你覺得這樣的局勢就好了嗎,我是齊國人,我的祖父父親是齊國重臣,位高權重,不知多少佞臣在等着抓他們的把柄呢,這下好了,沐家女兒搖身一變,成了敵國皇妃,他們會有怎樣的下場你不是不知道!”
對此,他當然考慮到過,但他不是聖人,他只要能顧得妻兒平安無事便可。再說了,若是沐閣老因這點小事都不能全身而退的話,那他就不會爬到如今這般高的地位。
“你的家人沒事,他們一直支持六皇子七皇子,因此,並未因四皇子兵變受到牽連。”他擡眸看着莞顏,知道她擔心什麼,“你娘也無事,而且前不久給你添了一個弟弟,怕是因此,對你的思念之情也減輕了不少。以後有你弟弟承歡膝下,你也可以放心了。”
自己有弟弟了,原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爲什麼卻高興不起來呢?如果沈晏就是沈晏,如果自己嫁的就是沈家大公子,那該多好,那該多好!
皇甫嘉禾動了動脣,想着去安慰她,可不知如何說,想了想,還是道:“我曾經說過今生只娶你一人,說得出便做得到。”見她詫異地望着自己,他便將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掌心,給她暖手,“我除了身份變了,其它的,什麼都沒有變,我對你說的話也都是真的,絕無半句虛言。”
莞顏扯了扯脣角,卻笑得僵硬,她怕丈夫爲難,只能微微點頭,表示自己原諒他了。
皇甫嘉禾見妻子已經不再生氣,開心得有些像孩子,低頭,將耳朵貼在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不多久,他不但可以見到母后,而且也可以做父親了。這麼多年了,獨自一人漂泊在外,如今,終於可以家人團聚,以後,也一定會子孫滿堂,莞顏會給他生很多孩子。
在濱城住了幾日,皇甫嘉禾差人前去打探了齊軍的近況,據探子報,秦王黨與晉王黨兩不相合,似乎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兩位主帥面上還算和氣,可手底下的人早已是撕破了臉,各行各的事。
皇甫嘉禾覺得這種狀況很好,若不是顧及着莞顏,他倒想在濱城多留幾日,與這齊國兩位王爺好好較量較量。
濱城屬齊國境內,到底不便久留,於是一行人趕着車,打算去臨城伏虎寨。
由濱城到伏虎寨,也還有半日的路程,畫兒說想要在城裡買點水果路上吃,莞顏剛好也想出去走走,便想與她一起去,皇甫嘉禾怕莞顏在城中被齊軍發現便不允。
莞顏如今因懷着身子,胖了不少,再加上又喬裝打扮了,覺得不該會有事,一再地保證只是買些水果糕點便回來,斷不會逗留太久,皇甫嘉禾這才勉強同意。
濱城不比定京繁華,畫兒攙扶着莞顏,指着一處說:“夫人,那邊攤上的香梨看着不錯,我們去買點回來吧。”
莞顏點頭,小心翼翼走過去,卻腳下一崴,差點摔倒,好在被畫兒及時扶住。
畫兒嚇得七魂丟了六魄,夫人要是出了什麼事,自己怕是死一百次都是不夠的,因此買了東西趕緊回去與皇子匯合。
就在莞顏剛剛差點摔倒的地方,地上落了一塊玉,路上雖人來人往,可卻是沒人瞧見。
西街的那一頭,兩位鎧甲着身的將軍並肩而立,皆是身姿挺拔,英武不凡,此二人正是晉王段璃與明威將軍趙景延。
他們剛剛得到消息,說是姜皇后應戰,且帶兵到了伏虎寨。前段時間,朝中也傳來消息,說是安王叛變,如今被關押在天牢,而一直支持安王的沈家大公子是敵國皇子皇甫嘉禾。如今一干人正逃往楚國,算着日子,差不多就是這幾天能到。
而想進楚,濱城是必經之地,因此這些天,濱城進進出出的人,一律都要細細盤查。
兩人剛剛便是從城門口回來的,依舊沒有抓到人。
趙景延道:“真是不敢想,皇甫嘉禾潛入大齊,這一呆,竟是十數年。”他搖頭嘆道,“小的時候,我們與那沈家大公子可是一起上過學的,只是後來他無心讀書,便開始行商,卻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殺害了。”
段璃自然也有感觸,在他還是沐家二少時,小的時候,也是與真正的沈家公子做過幾年同窗的。
他對沈晏一直沒有好的映像,不光是因爲莞顏要嫁他爲妻,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那傢伙實在太愛財。
那時候一起在國子監讀書,自己不愛學習,夫子佈置的功課都不能按時完成,那沈晏便代自己完成,完了便問自己要銀子,而且一次比一次高,也難怪後來行商了。
他離開國子監的時候才十多歲,後來有好些年沒有見過面,再後來,便是得知他與莞顏婚約的消息。沐老太太壽宴上見到他,感覺氣度不一樣了,可因着小時候的那些事情,還是對他存點意見。
現在想想,原來他早就已不在人世,不免還是有些感懷。
想着事情,腳下卻踩到東西,停下步子,低頭去撿,竟是一塊玉,他大腦一下炸開了,這是塊璃玉,是母后給自己的,他記得當初自己是送給了莞顏,應該在莞顏身邊的,怎麼會在這裡?
莞顏……他立即回頭,四處走,看着背影有些像的,走過去便喚道:“莞顏?”可沒有一個是。
他心裡又是激動又是害怕,莞顏肯定來過這裡,她肯定還在這裡的。他將璃玉緊緊攥在掌中,感受着那冰涼的觸感,整座城池都快被他尋遍了,就是找不到身影。
趙景延聽他喚着一個女子的名字,與晉王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他自是知道他中意沐府六小姐的。
真是人一旦陷入愛情,便沒有了任何智謀,他立即拉住段璃,道:“王爺還是不要在城內找了,既然沐小姐不在城內,那必是出了城。臣立即調兵出城去追,濱城到伏虎寨有半日的行程,應該趕得上。”
段璃緊緊攥着拳頭,逼着自己冷靜:“你去調兵,我先去城門口看看。”
莞顏坐在馬車上吃梨子,一個吃完後又吃了一個,皇甫嘉禾遞去絲帕給她擦手擦嘴。
“還要不要再吃了?”他又拿了一個在她面前晃了晃。
莞顏搖頭:“不吃了。”習慣性地伸手去腰間,覺得有些不對勁,再仔細一想,這才發覺,原來那塊玉丟了。
一開始以爲是丟在馬車上,四下尋了一會兒,沒有發現,這才覺得,或許是丟在濱城了吧。
玉是二哥送給自己的,這段時間她一直逼迫自己不去想段璃,現在乍一想起來,想到的,還是小時候,那個揹着自己的沐承昭,而不是手握兵權,呼風喚雨的六皇子段璃。
二哥……怕是以後也不會再見到了吧,她伸手撩開轎簾,望着窗外的一片雪景,有些發呆。
馬車忽然停住,車伕將頭探了進來道:“外面有人攔了馬車。”
皇甫嘉禾面色從容,只拍了拍莞顏的肩頭,然後自己跳下馬車,過了好久又回來道:“沒事,是母后派來接我們回國的將士,有他們護送,我們更是不會有危險。”
莞顏卻有些緊張:“皇后她,知道我嗎?”
“嗯,我與她說過,母后雖然行事凌厲,可我喜歡的女子,她一定會喜歡。”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擔心,凡事有我在呢,睡一覺吧,醒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
莞顏點點頭,靠在他的懷中,漸漸有些睏意,便睡了過去。
見妻子已經睡着,皇甫嘉禾吩咐畫兒道:“帶着夫人先回伏虎寨,這裡的路線你該是熟悉,務必將夫人安全送達城內,知道嗎?”
“是,屬下遵命。”她從皇子手裡接過莞顏,“皇子行事小心。”
皇甫嘉禾點了點頭,便利落地跳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