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激動過後,也快速平靜了下來,雖然身子不行,可腦子還是清楚的。這麼多年來,劉貴妃已經變成了什麼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劉氏一黨囂張跋扈成何樣,他也清楚得很!
太尉劉敬光這些年來,不但掌握御林軍,而且還控制着四皇子,掌握朝政大權。朝廷上若不是還有一班沐閣老的門生,恐怕這天下,此時已經改姓劉了。
幸好還有沐家,還有沐閣老……
“好,朕答應你,立四皇子爲太子……”他微微側頭,看着劉貴妃,目光凌厲,“但是駐守邊塞的十萬兵馬的兵符,並非在朕的身上。當初□□皇帝打下江山,爲了防止外族來擾,便秘密訓練一批軍隊駐守邊塞,這羣士兵生性兇猛,有狼性,□□皇帝下旨,不允許他們跨入中原半步。”皇帝回過頭,望着帳頂,“他們在當地娶妻生子,繁衍後代,後代繼續誓死保衛大齊。他們不聽天子昭,不聽聖旨,只認兵符。可是,朕登基之初,趙王叛變,後來不得已調邊塞狼兵前去鎮壓,叛黨是全殲滅了,可是兵符也自此失去下落。”又轉過頭,看着劉貴妃,“這些,貴妃都該是知道的!”
劉貴妃靜靜聽着他說了這麼多,這是第一次,這是皇帝登基後,第一次這樣平靜地與她說這麼多話,如果以前他也能這樣待她,他們又何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語氣軟了幾分:“乾元,你也不要怪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她這麼做,除了恨以外,還有就是兄長劉敬光的威逼,“但是你放心,只要珏兒繼承了大統,臣妾會助他慢慢掌握實權的。臣妾,也不願意看着皇帝用鮮血搏來的江山,就這樣拱手他人……”
皇帝突然猛咳起來,劉貴妃伸手去輕撫他的胸口,皇帝不見好,反而咳得更厲害。
劉貴妃見他呼吸越發不順暢,有些急了,扭頭便叫:“快,太醫,快去宣太醫!”又去拍皇帝的後背,“皇上,您忍耐一會兒,太醫馬上就會來了。”
皇帝呼吸急促,一把抓住劉貴妃的手,急喘了好幾口氣,這纔好轉:“蕙兒,朕吃慣了衛太醫的藥,其他太醫開的藥方一點用沒有……”又繼續咳,“若是你此時還不希望朕死,就宣衛太醫來給朕治病。”
劉貴妃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讓皇帝死,她那麼愛他,當初奪嫡時,甚至爲他可以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又怎能眼睜睜看着他去死呢?
“是……臣妾讓婢子去宣衛太醫……皇上先忍耐一會兒……”說着起身快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折騰半日,終是平躺了下來,看着那抹倩影正焦躁地指揮着宮女,他眼裡有淚意,似是想到了往昔兩人海誓山盟的美好時光。但是想想大齊江山,還有……還有以命救他的貞兒,他的眸光又漸漸陰狠下去……
不過好在,貞兒沒有死,他要讓他們的兒子做大齊未來的皇帝!
她沒有死,他一直都知道,他們的兒子是誰,他也知道,這麼多年的隱忍,怎麼可以毀於一旦?絕對不可以!
莞顏在桂嬤嬤的陪同下,已是將這御花園逛了大半,御花園雖美,可她心情一直不怎麼好,自然不懂得去欣賞。
桂嬤嬤最擅長察言觀色,見莞顏一直悶悶不樂,便上前道:“沐小姐,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四皇子那邊該是忙完了,就讓奴婢送沐小姐去四皇子身邊吧。”
莞顏自然不知道四皇子與沈晏曾經說過的話,也不知道當朝四皇子如此好生對待她是另有謀算的,所以,當她在校場邊見到沈晏與段珏站在一起時,心裡很是不好受。
四皇子說過,她與沈晏的婚約,他段珏自會找沈晏商談……難道兩人現在就談上了?那也得問問她的意思,自己又不是物品,由不得他們轉來讓去。
沈晏本與四皇子並排而立,正看着劉太尉親臨校場,訓練士兵。兩人忽然感覺背後一陣陰涼,都轉過頭去看,卻見到莞顏裹着狐皮襖,立在雪地裡,目光有些幽怨地看着他們。
莞顏一驚,立即回過神,然後低着頭向他們走去,儘量表現得恭順:“四皇子,臣女想回家了。”又悄悄瞄眼,看了沈晏一眼,咬脣,“原來沈公子也在……既然如此,不如就讓沈公子送臣女回去吧。”
四皇子瞧着莞顏的模樣,又轉頭看看沈晏,越發覺得有趣。
“不可以!”四皇子肅容,面色很冷,“既然是孤王邀沐六小姐進宮的,自然得由孤王送小姐回去……”意味深長地看了沈晏一眼,微微笑道,“又怎麼可以勞煩子允呢?”他伸手輕輕拍了拍沈晏肩頭。
沈晏眉心微皺,他是公爵之子,自小是陪着衆皇子一起讀書的,其中,與四皇子關係最好。四皇子段珏是什麼樣的人,他很瞭解,只愛書畫,不好美色,更不會與一個他不感興趣的女人周旋。
如果他是刻意表現得對莞顏好的話,那麼,這個“好”已經過了,況且,自己也是知情人,沒必要在自己面前也如此……
心內思緒亂飛,面上卻淡淡一笑:“是,既然如此,那沈某就此告辭!”看了四皇子一眼,眸光微斂,“子允多謝皇子厚愛!”
四皇子聽出了沈晏的意思,只是微翹脣角,剛欲領着莞顏往前走,便有一太監妝扮的男子匆匆趕來,急道:“四皇子,剛剛貴妃娘娘命老奴來傳話,說是……說是皇上他……”他忽然哭道,“皇上他快不行了!”
“你說什麼?”四皇子面色一凌,伸手便扼住太監的手臂,厲聲,“父皇……他……怎麼會……”終是冷靜下來,轉頭肅容看沈晏,“你送沐小姐回去,有事孤王叫你!”然後轉身便走。
沈晏也沒想到皇帝會這麼突然,他與四皇子全然未做好準備,既然如此,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莞顏一直都知道皇帝身體不好,卻沒想到會這般嚴重,雖然朝政大事與她無關,可是如果天下大亂,便與她關係非淺了。
“走,我先送你回去。”沈晏說,“宮裡無論怎樣,都不是安全的地方。”
莞顏卻有些生他的氣,雖然與他相處時日有限,可好歹兩人都知道彼此的關係,她名義上已經是他的妻子,如今不過是一頂花轎的事情。可是,他竟然要將她讓給別人!
甩開他抓住自己肩膀的手,莞顏擡起腳便怒氣衝衝往前走,卻是腳下一滑,差點摔得栽在地上,幸好被沈晏及時給扶住。
“有些事情我以後自會與你說,現在不是時候!”他將莞顏神色看在眼裡,自然知道她爲何事生氣,她生氣,他心裡竟然有幾分開心,“宮裡會很亂,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莞顏縱使惱了他,可也不是那種一味愛耍小姐脾氣的人,她也覺得這裡不是久留之地,便不再鬧,跟着沈晏往外走。
沈晏的馬車很大,車裡麪點了檀香,絲絲繚繞在她鼻尖,她吸着鼻子嗅了嗅。車裡也很暖和,她背靠着軟枕,竟有些睡意,沈晏又給她遞了個暖爐。
莞顏坐直身子,悄悄打量起沈晏,月白長袍,墨發高束,深目挺鼻,薄薄嘴脣,長眉入鬢,渾身散發着一股矜貴之氣,還有,眉間攢着一絲狡黠。
與兩年前,她初次見到他的時候相比,好似變了一點。
那個時候,她還不到十三歲,他卻已經成年,她第一眼見到他時,就覺得他成熟穩重,她羨慕地看着姐姐與他並排站在一起,就會想,自己以後選夫婿,也要選個他這樣的。
如今,果然就與他有了婚約,這算不算是緣分?
沈晏自然知道她在偷看自己,心裡竟然有些暖暖的,其實,她那麼小,他之前一直將她當作孩子看的。卻沒想到,以後伴自己渡過一生的,竟然就是這麼個小女孩。
他開始知道的時候,有些不適應,甚至對沐凌城這種偷樑換柱的做法十分反感厭惡!可是沐老太太壽宴上,他見到了莞顏惱怒自己尚闖她閨宅的嬌憨模樣,還有她作畫時的認真模樣。那雙小手,那麼靈巧,竟然能作出讓四皇子都爲之驚歎的畫。
都說“南有沐莞蓉,北有沈茹珂”,那些雅號,不過都是人傳出去的,可是他現在卻覺得,莞顏其實不比她們差。
莞顏這一天都很累,偷偷看了自己未來夫君一會兒,便眯着眼睛,歪着頭,睡着了。
沈晏伸手拿過一旁的毛毯,輕輕給她蓋上,見她緊緊鎖着眉心,他一愣,然後伸手去撫她的臉。手指劃過她的眉心,撫過眼睛,雙頰,最後停留在她脣角邊,輕輕摩挲。
到了沐府門口時,莞顏還未醒來,沈晏不打算叫醒她,便連着毛毯一起將她抱出馬車。剛跳下馬車,卻門口見到了沐承昭。
他微一挑眉,停住了腳步。
沐承昭見是莞顏,面上鬆了口氣,然後立即快步朝着沈晏走來,沈晏見狀,也舉步向前去。
“沐二少。”沈晏先開口,“我在宮中遇見的沐六小姐,便送她回來了。”看了莞顏一眼,見她此時正翻身,然後將臉埋在自己胸前,他微微含笑,“她可能是太累了。”
沐承昭心裡十分不快,可也不能如何,她畢竟是自己的妹妹,他能如何?沈晏是她未婚夫,而自己只是兄長,自己從一開始便輸了!如果……如果自己不是她哥哥,那麼,就算她不願意,他也會強行將她留在自己身邊,他說得到做得到,可是,那些都是如果……是不可能的!
緊緊捏着的拳頭漸漸鬆開,自沈晏手中將莞顏接過,禮貌致謝:“那就謝謝沈大少了……”他斂眸,面上有幾分凌厲,嚴肅道,“六妹畢竟還是待嫁閨中,以後會如何,誰也說不準,沈大少該是爲六妹的清譽考慮。”語氣很淡。
沈晏含笑:“是沈某疏忽了。”又看了莞顏一眼,見她睡得安穩,他道,“沈某還有事,不多打擾。”說罷,轉身走進馬車,車伕便駕着馬快速而去。
莞顏先是着了冷,後來馬車裡又着了熱,回到家後,便生病了。
而皇帝在衛太醫的及時救治下,病情總算穩住了。沒過幾日,皇帝便下了一道立四皇子爲太子的聖旨。
段珏之後又有幾次宣莞顏進宮,都被莞顏以生病爲由推脫了,後來,當今太子竟然親臨沐府,登門探望。
半個月過去了,京城賭坊裡都在傳,沐府二房庶出的六小姐,已是內定太子妃人選。
沐嬰揹着手,將嫡長孫女叫到了書房,沐麗敏聰慧,自然知道祖父叫自己來,是爲了皇帝立四皇子爲太子一事。
“這不可能!”沐嬰在書房內徘徊,有些焦躁,“皇帝明明知道當年的小太子尚在人間,迎他進宮,不過是一個時機的事情,又怎會另立皇子爲太子?”
沐麗敏深思,道:“或許,皇帝這只是權宜之計,又或許,是劉貴妃逼得太緊,皇帝不得已而爲之。”
沐嬰轉頭,看着嫡長孫女,有些愧疚:“當年讓你嫁給戍邊侯,就是看中了戍邊侯的兵權。戍邊侯陸京雖然也是兵權在握,可他只想做個不受朝廷管制的逍遙王,比起劉氏,他是友不是敵。你又嫁他爲婦,以後若是朝廷動亂,念着你的份,他也會出手相助的。”
這麼多年來,她與戍邊侯相敬如賓,雖然他是個粗人,不懂得風雅,可卻有一顆真心。
或許開始嫁的時候不情願,可是如今,早已將他當作摯親。
她還記得與他分別時,他明明很是不捨,可卻不說,只是不停地練兵騎馬射箭,直到她上轎的那一刻,他才跑過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只爲問她,這一去,還會不會再回來……
想到自己丈夫,沐麗敏心裡溫暖:“敏兒還得謝謝祖父,謝謝小太子,讓敏兒嫁了個這麼好的丈夫。”擡頭看着祖父,“當初祖父告訴我,阿昭就是隱匿民間的小太子時,我也恨過。想着他既然不是我的親弟弟,我又爲何要替他做那麼多?可畢竟那麼深的感情在呢,阿昭雖然自小調皮,可最會疼人了,母親去的早,他那麼小就說將來要保護我。後來我就想,不論他真實身份是誰,他就是我的親弟弟阿昭,我認定他了。”
沐嬰見孫女對小太子並未有恨意,着實安心不少,緩了緩,方道:“當初是朱皇后身邊的宮女冒死將皇后跟小太子救出的,小宮女說是劉貴妃毒害的皇后,那時我便知道,小太子是不能回宮了。剛好那時候你母親也產下一子,我便與朱皇后商議,將小太子留在身邊,親自撫養。”
這些沐麗敏都知道,祖父之前跟她說過,她答道:“只是後來,朱皇后卻不告而別,銷聲匿跡,還帶走了我的親弟弟。”
兩人一時沉默,都知道朱皇后這麼做,也是不想連累沐家,更是不想引起劉氏的懷疑。
正沉默間,門響了幾下,一個小廝道:“老太爺,有位老大夫說您約了診,是來爲您行診的。”
沐嬰皺眉,只片刻便反應過來,他立即道:“讓他進來。”
老大夫進來後,將花白鬍子一扯,行禮道:“晚輩衛翊坤見過沐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