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叵耐靈鵲多謾語

一聲鵲歡啼,驚破滿山春色,此時午後暖陽徜徉在山水懷抱中,滿眼都是林中碧綠蒼翠,古木參天成片。

矮枝灌叢之間,有青苞白花穿插錯落有致,野徑橫然其中,更有獸道人蹤相銜迂緩而去,視線方要到山坳,便見着濃豔的綠色躍然欲出,似乎隨時會因屐齒印染,而緩緩延展到天邊。

在這樣綠樹簇擁、野花盛開,蒼趣山水與幽山古徑交相輝映之所,一陣清幽之風悄悄掠過,最終吹入了一棵高約四丈、徑寬十圍,鬼斧神工般中空成巨大樹洞的古樹之中,也爲這處幽悄到近乎淒寒的空間,帶來了一絲陽光暖意。

“你醒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江聞的聲音從樹洞之外傳來,語調懶散閒適,似乎正倚靠在樹幹上曬着太陽,竭力享受着平靜無奇的生活,絲毫沒有要現身的意思。

而洞內一聲不吭,宛若無人。

“三天了,大小姐,你好歹起來走兩步吧。”

江聞的聲音繼續響起,隨着午後的暖風無所不至,甚至還聽出了一些晨睡初醒後的慵懶,也顯得格外地沒心沒肺。

可洞裡仍舊沒有音訊。

“在下向你道歉好不好,好歹跟我說句話,呆在這裡快悶死了。”

察覺到樹洞內始終沒有反應,外面才傳來了一陣窸窣聳動的聲音,隨即就是布履倏忽落地、衣角掠過枝葉,江聞的臉這才猛然顯現,探入樹洞之中。

說來也奇怪,這個大得驚人的樹洞裡,居然架着一張牀,供着一尊佛,還有位置支起一口鍋,儼然是僧人用以避世修行的禪室。

可往此時的樹洞裡看去,卻見到一位相貌嬌憨的少女,正平躺着在石牀上無動於衷,乃至於見到江聞走進來,還特意麪無表情地把頭側向另一邊。

“還在生氣呀……”

江聞撓了撓頭,雖說是要道歉,可他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呀——自己不過是先把她推進水裡差點淹死、後拿韓王青刀來劈柴開山、又在煮粥混進去了致幻蘑菇,應該不至於這樣三天不跟自己說話吧。

見嬌憨少女還在扭頭賭氣,江聞思索了一會兒,便退回樹洞口緩緩說道:“霜兒姑娘,其實江某打聽到了一點外面的消息,特此前來支會的……”

不出他的所料,江聞敏銳地發現少女耳朵微微動了一下,雖說還是裝作漠不關心的樣子,可呼吸心跳的節奏都快了一拍,顯然這種枯燥生活,讓她也有點受不了。

數到今天,江聞和駱霜兒兩人已經流落在山中旬月了,每天除了想方設法恢復身體,就是尋覓着棲身之地。兩人不敢輕易暴露行蹤,幸好一位廣西口音的和尚“主動”讓出了自己修行的樹室,兩人這纔算是落了腳。

而此時,最讓他們好奇的問題,莫過於自己現在身處何地,外面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霜兒姑娘,江某打聽到我們現在,居然身處在賓川州左近的山裡,往北走上兩日,約莫就是大羅衛指揮使司的所在了。”

江聞思索着自己蒐羅來的見聞,繼續說道,“確切點說,我們如今就在蒼山洱海的北側,雞足山的腳下,也難怪老是在這兒遇見和尚……”

江聞口中的雞足山,原名爲九曲崖,因山前列三峰,後拖一嶺,形如雞足而著稱。這座雞足山除了景色雄奇蒼翠,還是一處著名佛教聖地。

據說昔日祖師迦葉尊者在釋迦牟尼佛圓寂後,來到雞足山持佛賜祖衣入定,以待彌勒下生,而雞足山也成爲迦葉道場,山上存有許多珍貴古蹟、鼎盛廟宇,雞足山在鼎盛時有三十六寺,七十二庵,一百零八所寺院,

僧衆更達五千之多。

但重點不在這裡,關鍵在於雞足山位於雲南境內,江聞也不知道爲什麼先前還在南海之外惡鬥五羊的自己,一覺醒來會出現在了千里之外的雲南——他此前最後的記憶,還是自己拼盡地極劍招對付夷希,眼看蛟鬼想要逃竄,便手持湛盧寶劍入水,投身到了茫茫的洪波之中。

那時的他很清楚,沸海的生機僅存於水面漩渦之下,南海本是對蛟鬼的枷鎖,底下無數暗流漩渦早已打開,與四通八達的廣州地脈融爲一體,因此看似十死無生的地方反而能逃出生天,就像東晉周處“入水擊蛟行數十里,經三日夜竟殺蛟而出”,因將生死置之度外,才能藉着洞庭地脈化險爲夷。

在那時候江聞,其實也沒有十全的把握,但他不得不將幹坤一擲,幸好從結果來看是賭對了,既然自己與前後腳墜入漩渦的駱霜兒能脫身活命,蜑民應該也無大礙,只不過前者流落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這未免也太遠了吧……

隨着一陣回憶襲來,江聞腦海裡又冒出了一些揮散不去的記憶,當時如果還有的選擇,江聞就絕不會躍入漩渦之下,直面那些跟蠕蟲一樣糾纏在一塊的“五羊”。

在追入漩渦的時候,那用黑暗都不足以形容的“狹小”空間中,江聞恍然察覺到了一個龐然大物被迫擠壓蜷縮着,彷彿是一坨一坨糾纏在一起的軟體動物。牠們醜陋地彼此糾纏在一起,並且不斷地在狹小空間中分裂、增殖,隨着江聞的冒然闖入,便整羣立起上半身張牙舞爪。

江聞此時才感受到蛟鬼的恐怖,因爲牠們面前,地脈已經如同一具巨人躺臥的屍體,各種組織器官都在遭到破壞,結締組織開始融化,筋絡失去韌性,血管的內層開始破碎,殘渣混進血液裡在各處形成血栓,血流阻塞造成各處臟器壞死。

不遠處,因劍潰死的五羊還在流淌膿血,但他遠遠沒能擺脫如山的噩夢,因爲更多枯竭衰朽的一切,都在向着江聞坍塌奔涌而來。無聲隆響傳蕩在耳邊,深淵中似乎有一塊漆黑至極的巨碑迎面而來,而自己唯獨能倚靠的,只剩掌中遇水則化爲湛黑的長劍……

樹外的鶯啼鵲鬧喚回了江聞的意識,直入骨髓的惡寒在慢慢消退,卻始終徘徊在他的心間,不時顯露出一鱗半爪,怎麼曬太陽也無法驅散。

於是他繼續說道。

“駱姑娘,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已經想到了,這條路是你爹想方設法留給你的活路。駱老英雄如此舐犢情深,你又何苦在這裡慪氣呢?”

江聞緩緩說着,內心也不得不感嘆駱元通此番的手筆之大、心機之深,瞞過旁人不說,竟然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騙過了,畢竟誰也想不到這處必死之局的生門,竟然開在了汪洋浩蕩的南海上。

但細細想來,駱霜兒此番若是呆在廣州城裡,不管駱元通如何細心呵護,乃至於費心地藏匿他處,駱家也都要面對尚可喜和清庭的滔天怒火。

到那時候,像洪熙官般化身逃犯的下場是註定的,能逃出生天的機會微乎其微,反而前往南海古廟行鎮壓蛟鬼之事,以駱霜兒之能力、水性,都有極大的概率從水底漩渦脫身。

這處生門,是駱元通在山崩地裂中獨自扛起的一切,就連駱霜兒、應老道都瞞了過去,更遑論茫茫世人,也就是說在世人眼中,駱霜兒已經是一個葬身南海魚腹的死人,縱是有所懷疑,也無論如何不會有人,跑去千里之外的雲南大肆搜捕。

更重要的是,駱元通先前故意舉辦了聲勢浩大的“金盆洗手大會”,召集武林羣雄共襄盛舉,導致此時的駱霜兒,基本等同於在武林衆人面前“出海身死”,也就是說如今的這個世上,只要駱霜兒不主動表明身份暴露自己,世上便絕不會有人能找到她!

江聞每每想起駱元通在風雨如晦的中庭,對自己說起的那番話,都會察覺到這份舐犢之情沉重到了極致。

在這份心機面前,江聞也只能感嘆,駱元通不愧是當今天下碩果僅存的揮犀客,一旦把對付夷希之物的心思轉在別處,頃刻之間能掀起這般滔天徹地的浪潮——那時如果入海的不是自己,而是原本計劃的吳六奇,此時恐怕斷無生還之理!

可惜的是這份苦心,他的女兒似乎不是很領這份情。

在駱霜兒的角度,她所感覺到的是爹爹欺瞞算計自己,貌似委以重任,卻變着花樣把自己排除在外,這讓她在想通一切,再回想起自己在洞庭湖畔的三年苦修,甚至差一點就氣得道心破碎了。

“駱姑娘,有些話江某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此次打探除了這些,我還打聽到了一些關於廣州,還有你爹的消息……”

江聞深諳一個道理,就是在女孩子鬧脾氣的時候,千萬不能在這件事上糾纏太久,有時候轉移注意力更重要,於是故意說得支支吾吾,一臉難色,拖長的重音更是顯得心思很重。

話音落下,江聞果然發現躺在石牀上扭頭不語的駱霜兒,正慢慢地支起胳膊坐了起來,一時間嬌憨懵懂面容和冷若冰霜表情撞在一起,就這樣直勾勾盯着江聞。

此時無聲勝有聲,江聞立馬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也明白了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這話聽起來有點繞,可要知道雲南與廣東兩地遠隔何止千里,十天半個月的時間裡想走完都嫌勉強,兩地的消息想要交通更是難上加難——除非這個消息震撼到能不脛而走。

而駱元通的下落,如果出現在了這樣石破天驚的消息裡,那麼以駱霜兒的悟性,自然能察覺到不妙的氣味。

“駱姑娘,我打聽到廣州城裡如今已經天翻地覆,大概就在我們殊死鎮蛟的前後,各路反王人馬齊聚在了廣州。其中永曆帝手下大將李定國,更是不曉得如何,忽然從雲南殺到了廣州城外,差點將尚可喜當場斬殺,達成‘三蹶名王’的壯舉。”

雖說難以理喻,可雲南的李定國能神乎其神地穿越平西王吳三桂、兩廣總督李棲鳳的重兵封鎖,自己卻莫名其妙從南海古廟跑到雞足山下,這兩者要是沒有點聯繫,怎麼都說不過去。

可猜到端倪的江聞,此時仍舊以淡漠疏離到置身事外的態度說着,這份明鏡心態,是他從沸海之上就揮之不去的東西,即便口中說着令天下驚駭的消息,他臉上的神情也依舊沒有一絲多餘變化,繼續平靜說道。

“如今各路人馬圍繞着廣州城內外開始廝殺,清庭大軍又忙於圍剿廈門鄭氏而無力支援,一時間沉寂許久的天下,竟然有逆浪滔天之感。”

逆浪滔天,就是這旬月間最爲妥帖的感受,彷彿隔岸投石漾破了一池萍水,香餌入水中誤驚起無數蛟龍,水底潛藏的須蹤麟影猛然涌烈,水底各路龍蛇也要隨之蛻化,藉着雲鬃霧氛直幹雲霄,讓去年因鄭、張二人攻掠江南而引動的江山塵勢,再次囂嚷而上!

駱霜兒的眼神有些閃動,江聞知道這是她在擔心自己爹爹出事,於是帶着寬慰的口氣說道。

“放心吧駱姑娘,你爹目前沒事的。尚可喜想必知道了他是這次的幕後主使之一,如果他被尚可喜抓到,肯定會五馬分屍、四方傳首,絕不可能這麼無聲無息的!”

江聞如此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可駱霜兒卻微蹙蛾眉,要不是韓王青刀如今插在了江聞腰間,可能已經上演一刀封喉了。

江聞察覺到了一絲殺氣,連忙補充道,“駱姑娘你別誤會,我沒有在詛咒令堂的意思,只是你不知道李行合的下場罷了。”

江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據聞李行合這個王府肱股,半個月前被尚可喜拉到中軍帳前千刀萬剮,還刀刀避開要害,足足剮了三天三夜,最後才一刀斬首,將首級拿來祭旗。”

江聞還沒想通李行合這個江湖騙子,爲何如此遭尚可喜忌恨。就算是他用計不成反落圈套,似乎也不應該落得這般卸磨殺驢的下場,除非這件事他也牽扯其中,害得尚可喜一步步落入瞭如今的田地。

民間關於李行合的消息,如今也是甚囂塵上,甚至流傳出種種不同的版本了,什麼李行合勾結反賊裡應外合,什麼尚可喜有龍陽之好因愛生恨、乃至於李行合身具二勢玷污了世子之信,種種說法不一而足,卻似乎都解釋不了李行合被處以極刑的原因,也就不說出來污染耳朵了。

想到這裡,江聞倒是又想到了另一個民間傳聞,連忙獻寶似地對駱霜兒說道。

“霜兒姑娘,要說這次除了反王人馬齊聚廣州,最令世人震驚的還屬大明長平公主,也攜帶着崇禎皇帝的遺詔現身,而這位長平公主,居然就是你紫衣姐姐的師父五枚師太!”

被江聞無形中轉移了注意力的駱霜兒,終於略微沙啞地開口說道:“五枚師太?居然會有這種事?”

飯糰探書

江聞緩緩頷首,摸着下巴說道:“千真萬確,如今就連崇禎遺詔的字句都被人傳抄謄寫,傳遍州郡,沸沸揚揚不可斷絕,想必有更多人會趁勢而起,讓清庭焦頭爛額一陣子了。”

駱霜兒臉上微微露出喜意,可過了片刻,嬌憨面容又帶上了懊惱之色。

“那又如何?崇禎皇帝生前都無法平定亂局,難不成死後反而能一詔安天下?爹爹如今捲入其中,只會過得更加如履薄冰……”

江聞卻嘿然一笑,露出了一絲狡黠的模樣。

“霜兒姑娘,這就是你錯了。如果說崇禎皇帝的真遺詔,那肯定派不上用場的,可如今半壁江山流傳的假遺詔,卻說不得就能化腐朽爲神奇。”

“假遺詔?”

駱霜兒杏眼微睜,似乎不明白江聞的話是什麼意思,低聲問道,“你又沒親眼見過,怎麼知道遺詔是假的呢?”

江聞微微一笑並不答話,關於這裡面的細節確實很難解釋,而且歷史上關於崇禎遺詔也有多種說法,紛紛擾擾難以言狀,內容也各不相同,比如清朝修的《明史·莊烈帝》中記載爲:【御書衣襟曰:“朕涼德藐躬,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朕死無面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面。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這個說法大概是引自《甲申紀聞》。

但在一本書名很是相似的《甲申紀事》中則寫到:【二十二日,賊搜得先帝遺弓於煤山松樹下,與內監王承恩對面縊焉,左手書“天子”二字,身穿藍袖道袍,紅褲,一足穿靴,一足靴脫,發俱亂,內相目睹,爲予言也。】

要知道《甲申紀事》的作者趙士錦在崇禎十年中進士,長期在京城爲官,城破之時也身處BJ,說法顯然更加合理,畢竟崇禎是形勢危急逼上絕路,不要像會隨身攜帶筆墨詔書的樣子,更不可能咬破手指寫這麼多字,如此倉促間留下兩個字表明身份方纔合理。

更重要的是,《甲申紀聞》作者就是《三言兩拍》的作者馮夢龍,由他彙集記載甲申之年史事的諸多野史稗乘,稍加編輯而成的,小說家當慣了總是容易自行創作。

但小說家的筆畢竟不同凡響,這個傳播的最廣的說法進入民間,甚至演變成了【文武百官刀刀斬盡個個殺絕,休要傷我城中百姓】,越來越不像一個皇帝所說。

再細細品味一下,前個說法裡的崇禎帝明顯有甩鍋的意思。一口一個上幹天咎、諸臣誤朕,說到最後似乎還在放狠話,坐實了一個刻薄寡恩、窮途末路的昏君形象。那麼清朝修史爲什麼採用這個說法呢?

這一切不過是面褒實貶,爲了在這段文字後面加一句【迨至大命有歸,妖氛盡掃,而帝得加諡建陵,典禮優厚。是則聖朝盛德,度越千古】,厚着臉皮狠狠誇自己一番。

面對江山都失去的崇禎皇帝,他既然知道大勢難回,不可能嘴硬到說出傳唱民間的至理名言,更不像是會說“休傷百姓”這種軟話的人。

作爲一個皇帝,他所想的一應該是身後事,二則應該是繼承問題。自己死了不入陵寢,類似於下個罪己詔,也不用爲我收屍,而讓羣臣去輔佐太子纔是一等一的大事,這是事關正統的問題怎麼也比指責大臣更應該寫進遺詔裡纔對。

因此江聞看來,這世上如果真有崇禎遺詔,那麼最接近事實的應該是第三種說法,也就是楊士聰在《甲申核真略》裡說的:【衣袖墨書一行雲:“因失江山,無面目見祖宗,不敢終於正寢”。又一行雲:“百官俱赴東宮行在。”此餘聞之週中官自內出親見之者。】

可在如今的傳言中,長平公主手持遺詔的內容,顯然揉雜了《甲申紀聞》的皮和《甲申核真略》的骨,遣字造句多有考究借鑑,合起來就是在保證真實性的同時迴避了正統問題,並且採用了民間流傳度最高的一種說法推波助瀾,世界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

換句話說,崇禎若有這本事,就光靠着這手糊牆挖坑的精巧功夫,也不至於成爲殫精竭慮的亡國之君,孤零零地死在老歪脖子樹上!

“駱姑娘,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這道聖旨真也好假也罷,你以爲真的有人在乎嗎?”

見駱霜兒不太相信,江聞笑着想要擡手,纔想起他骨折的右手正僵縛着,靠樹枝和湛盧劍纏打成夾板,還慢慢等着癒合。

“《左傳》裡講得很清楚了,‘唯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假聖旨裡信誓旦旦地說,【貪官污吏,亂臣賊子,天下之人奉詔皆可殺之】,世上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名器嗎?”

江聞在樹洞中哈哈大笑,震落一地枯枝,“如今外面沸反盈天,這道聖旨無異於火上澆油,寫出這份聖旨的人野心,看來不止於掀翻尚可喜的廣州寶座,還打算把天下也鬧個底朝天!江某從這份假遺詔的字縫裡看出了四個字,倒是讓我也有幾分心動了!”

江聞沒有看過那份假遺詔,也不知道五枚師太爲何願意配合演這場戲。可他知道,只好天下人願意相信它是真的,那就夠了。

比如在尚可喜眼中,如今死去已久的崇禎,將藉着遺詔化身爲最恐怖的幽靈,給他帶來的將是永遠也無法抹煞的壓迫。

刺穿了基督的朗基努斯之槍,血流在地,就是化不開的原罪。在此時的倫理觀念中,弒君也是一種罪不可恕的行爲,歷史證明哪怕是殺害名不正言不順的“僞帝”、“太子”,也要付出慘烈的代價,逼死崇禎的李自成如是,追殺紹武、隆武的李成棟如是,馬上將要斬殺弘光的吳三桂如是,就連指鹿爲馬殺了太子朱慈烺的攝政王多爾袞,似乎都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恍然今朝,昔日的長平公主帶着遺詔出現,意味着皇權的“骨”與“血”,他尚可喜若不殺,清庭絕不會輕饒,而若是殺了,天下也在容不得這個沾染“血”的屠夫,無數人都將擁有對抗他的藉口,因此不論結果如何,尚可喜都將離他夢想中的“永鎮天南”越行越遠了。

而對正在血戰廣州的人們來說,這與其說是崇禎遺詔,不如說是一份難產已久的政治綱領。時至今日終於迎來弘光、隆武、紹武、永曆等勢力的聯手,也向闖王遺部了證明自己造反的決心

——你們看,我們這次是真心造反,不留後路,如果你們也不想被圍困剿殺,這就是你們最後機會了。

總而言之在順治十七年,這個清庭如排山倒海掃蕩天下的時段,苦清已久的造反者們終於聯合起來,發出了他們的吶喊。

江聞唯獨所沒想到的是,這不可思議的一切,竟然發軔於清兵在武夷山中的一場慘敗。

樹洞之中,駱霜兒靜靜不語,靜謐的臉上似乎映照着江聞紛繁複雜的心緒。駱霜兒瞥見江聞仍帶着露水的衣襟,猜到他必然是白天守着古樹,夤夜才四處打探,並不像他表現的那麼沒心沒肺。

時隔許久,兩人都沒有再說話,直到一聲輕悄的問詢傳來。

“那我爹爹,這次能夠平安無事嗎?”

江聞愣了一下,看見了駱霜兒誠摯的臉龐,索性擡高了些許傷臂,一語道破天機。

“大小姐,少胡思亂了,我現在傷還沒好。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現在武功全失,就算回去了也只會添亂,抓緊時間好好養傷纔是真的。”

江聞不再搭理她,留下了腰間的韓王青刀,便轉身走出了樹洞翻身躍起,頃刻間又依靠着樹幹,倜然於枝頭。

面對着日益複雜的時局,雖然江聞並不看好他們的前景,也能猜到此次必將困難重重,但在這些人中,他知道自己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李定國的反清之志。

一年前,李定國地策劃了磨盤山血戰,傾盡兵力殲滅數千清軍,換來了抗清戰場上最後一場大捷,卻再也無力迴天,只能帶兵迂迴襲擾於雲南緬甸之間的叢林,他註定的結局,本是鬱郁不得志地死於郊野。

可如今五羊密道的出現,讓李定國突然又有了戮力迴天、一雪前恥的可能,他既然敢帶着永曆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人馬趕赴廣州,就絕對沒有苟且偷生的想法。

江聞微不可查地笑着,藉着現下的寸心如鏡,很多事情可以慢慢考量。

志士尚存如此膽量如此手筆,這讓他猶爲欣喜,不推一把實在是說不過去。自古求死之人最不容易死,可像他和駱霜兒這兩個求生之人,想要安穩度過時日,恐怕還得多費一番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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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堂堂連載!

第二十二章 武夷真形第一百七十九章 時時誤拂弦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月短松岡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第八十三章 對客小垂手第二百一十九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第六十七章 柴門人不到第九十八章 羽化竟何在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一十五章 荒村夜影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墳鬼唱詩第六十七章 柴門人不到第一百一十章 能憶天涯萬里人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涯不遠衡門深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遮斷紅塵路(補發)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自胡塵入漢關第二百一十七章 風吹山角晦還明第一百四十八章 胡塵暗天道路長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零八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第八十五章 仙人撫我頂第二百零八章 墨池飛出北溟魚第一百三十四章 匣裡金刀血未乾第一百一十五章 煙塍霧壙時泣鬼第二百一十三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第八十六章 揚浪動雲根第一百零八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第三十四章 少林武當第六十六章 還照讀書窗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雲愁廣隰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見五陵豪傑墓第二百二十四章 自將磨洗認前朝第一百八十五章 虛名無處逃第三十一章 四面楚歌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在五湖中第一百八十章 相煎何太急第七十八章 機詐不肆巧第一百八十一章 獨自莫憑欄第一十一章 全都亂了第三十九章 胎卵溼化第一百九十五章 洪波迷舊國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墳鬼唱詩上架感言第二百零五章 禪心已作沾泥絮第十章 異變迭起第一十六章 迷途未返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二百章 逆浪兼天涌第二百三十二章 鳳城從此有雙身第九十九章 深藏若玄虛第二百零一章 叵耐靈鵲多謾語第二百二十三章 焉知餓死填溝壑第一百零一章 卻向山中訪赤松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王掃六合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第一百六十八章 尤眚以掩德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晶宮裡併骨寒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浮海而望碣石第五十一章 清風無閒時第四十七章 龍吟怪談(中)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七十七章 皆老作龍鱗第七十六章 匣劍掌中杯第一百九十七章 河上有丈人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第一百三十八 蠖屈螭盤顧視閒第六十九章 憔悴望神州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客不堪聽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思身外無窮事(中)第五十四章 儒冠多誤身第一百四十一章 比訝漁陽結怨恨第一百九十二章 清耳敬亭猿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性休空走第一十五章 荒村夜影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下)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第九十章 壯荊飛擒蛟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風共白頭第一百一十二章 歌風置酒宴羣公第八章 勝負之間第一百七十一章 傾榼濁復清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客不堪聽第九十二章 蹀躞垂羽翼第五十一章 清風無閒時第七章 寶藏傳聞第九十七章 星喚羣仙宴第九十三章 碨?具素螺第二百二十章 只今懷樹更懷人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獨釣時第一百零三章 贈言歸別勤渠意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雲愁廣隰第一百一十四章 長秋古宅空形影
第二十二章 武夷真形第一百七十九章 時時誤拂弦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月短松岡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第八十九章 燕飛東西去第八十三章 對客小垂手第二百一十九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第六十七章 柴門人不到第九十八章 羽化竟何在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一十五章 荒村夜影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墳鬼唱詩第六十七章 柴門人不到第一百一十章 能憶天涯萬里人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涯不遠衡門深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遮斷紅塵路(補發)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自胡塵入漢關第二百一十七章 風吹山角晦還明第一百四十八章 胡塵暗天道路長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零八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第八十五章 仙人撫我頂第二百零八章 墨池飛出北溟魚第一百三十四章 匣裡金刀血未乾第一百一十五章 煙塍霧壙時泣鬼第二百一十三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第八十六章 揚浪動雲根第一百零八章 夜夜流光相皎潔第三十四章 少林武當第六十六章 還照讀書窗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雲愁廣隰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見五陵豪傑墓第二百二十四章 自將磨洗認前朝第一百八十五章 虛名無處逃第三十一章 四面楚歌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在五湖中第一百八十章 相煎何太急第七十八章 機詐不肆巧第一百八十一章 獨自莫憑欄第一十一章 全都亂了第三十九章 胎卵溼化第一百九十五章 洪波迷舊國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墳鬼唱詩上架感言第二百零五章 禪心已作沾泥絮第十章 異變迭起第一十六章 迷途未返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二百章 逆浪兼天涌第二百三十二章 鳳城從此有雙身第九十九章 深藏若玄虛第二百零一章 叵耐靈鵲多謾語第二百二十三章 焉知餓死填溝壑第一百零一章 卻向山中訪赤松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王掃六合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第一百六十八章 尤眚以掩德第一百一十一章 水晶宮裡併骨寒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一百三十九章 若浮海而望碣石第五十一章 清風無閒時第四十七章 龍吟怪談(中)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七十七章 皆老作龍鱗第七十六章 匣劍掌中杯第一百九十七章 河上有丈人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子竭力山成玉第一百三十八 蠖屈螭盤顧視閒第六十九章 憔悴望神州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客不堪聽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思身外無窮事(中)第五十四章 儒冠多誤身第一百四十一章 比訝漁陽結怨恨第一百九十二章 清耳敬亭猿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性休空走第一十五章 荒村夜影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下)第一百四十六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第九十章 壯荊飛擒蛟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風共白頭第一百一十二章 歌風置酒宴羣公第八章 勝負之間第一百七十一章 傾榼濁復清第一百五十四章 楚客不堪聽第九十二章 蹀躞垂羽翼第五十一章 清風無閒時第七章 寶藏傳聞第九十七章 星喚羣仙宴第九十三章 碨?具素螺第二百二十章 只今懷樹更懷人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獨釣時第一百零三章 贈言歸別勤渠意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雲愁廣隰第一百一十四章 長秋古宅空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