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低雲愁廣隰

“他們果真是這麼說的?”

蒼古的寺院沐浴在連綿陰雨之中,高深石牆蒼苔起伏,蜿蜒得像是一道道皺紋,殿前那道厚重木檻脫漆褪色,仍舊遙遙對望着別院的硃紅木門。

今天的平南王被藍色緞面繡龍紋鐵葉甲層層包裹,幾乎密不透風,唯獨漏在外面的手佈滿黑斑,乍一看去宛如行將就木的老人。他披掛着上衣下裳式的袍甲,藍色素緞爲面,月白藍布爲裡,內絮薄薄絲棉,揹着手凝望着光孝禪寺的陰沉天色,緩緩開口打破了岑寂。

尚可喜帳下謀士、鴻臚寺卿金光今日也作戰時頂盔摜甲打扮,直到尚可喜的話音完全消散,才於一衆目光冷冽的戰將之中率先開口。

“回稟王爺,此事乃是卑職親耳所聞,絕無虛言。那羣江湖人士原本互相猜忌懷疑,如今卻不約而同認定是那人所爲,恐怕其中另外隱情……”

謀士金光原名漢彩,字公絢,早年就因聰穎有才氣被尚可喜所賞識,於帳下效力已經二十多年。

他作爲李行合最有力的競爭者,自然知道把握時機才能奪回謀主地位,因此主動獻策出力,定下了效彷摘纓會的辦法,引誘那些被關在牢裡早有降意,卻礙於面子的江湖人士透露消息,說出真正的刺殺主謀。

“好一個‘君子劍’江聞,竟然能在老夫的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

尚可喜神情陰沉,脅下的傷口舊還在因爲陰雨隱隱作痛,連帶着半個身體都開始僵硬滯脹,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臥牀、不能靜養,甚至不能告訴別人自己已經疼得三天沒閤眼了——這座廣州府就是一座火山,滔天大雨也澆不滅熊熊燃燒的火焰,平南王府必須化身成爲中軍,他若是倒下,平南王府不日就會陷落在這暗無天日的歸墟之中。

“即刻派人前去捉拿,此行如有阻攔格殺勿論……金先生,我看就讓後院那位領兵前去行動吧”

尚可喜壓低聲音說着,轉頭看向金光,“本王這般養着他由着他,是殺只是放悉聽他的意思,如今也該好好出點力了,你說對吧?”

金光連忙低頭稱是,身邊立刻有一名親衛將領自動出列,大踏步往禪寺別院的一座偏殿走去,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尚可喜宛如耄耋老人的模樣十分嚇人,此時的他不再言語,目光卻直勾勾地盯着雨幕之中,那幾株經風連日枝葉凋殘的訶子樹,神色間完全沒有佔盡先機之人該有的輕鬆自如。

“金先生,天然禪師告訴過本王,當年三國虞翻居此寺時,園內已經就遍植訶子樹,劉宋武帝永初元年,求那跋陀羅三藏駐錫該寺也見過它們。”

尚可喜如數家珍地侃侃而談,眼中的光芒卻更加晦暗,“再後來,達摩祖師見過它們,慧能大師見過它們,歷代番禺名士見過它們,乃至於紹武僞帝也見過它們。到如今樹猶如此,可風流人物都被雨打風吹去,唯有這些樹還深植在此……”

尚可喜說着形似傷春悲秋的事情,身上卻未流露出一絲的人情味,反而神色越發凌厲。

“衆人說這是千古遺珍,可誰能想到它們其實產自萬里之遙的天竺南海,本來最不該屬於這裡呢?”

金光逐字逐句認真聽着,一絲一毫都不敢錯過。他十分了解這位老王爺,

多年以來行事說話都務求滴水不漏,此時若是將他的話尋常待之,必然會錯過隱含的真正意義。

尚可喜似乎是在言訶子樹,又不是在言訶子樹,就像天然禪師講解金剛經時言般若波羅蜜,則非般若波羅蜜,統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就是在這梵唱聲聲之中,原本只算是粗通文墨的尚可喜,在這十年着實從天然禪師這裡悟出了許多的佛理,說話做事也更加高深莫測,這讓軍旅多年的謀士金光,越發難以揣測尚可喜心中所想了。

但在這件事上,金光還是知道天然禪師的意思的。

光孝寺中訶子樹歷經千年能反客爲主,外來入粵的平南王府自然也有機會巍然不動。老王爺尚可喜朝思暮想的,無非是彷效當年大明沐王一樣,可以世襲王爺爵位,讓尚家世代榮華富貴、執掌兵權。

爲此,天然禪師許久之前就表示願意勸服城中官紳士族、販夫走卒,以佛法開解兩王入粵的因果血債,爲尚可喜永鎮廣東打好根基,這纔是尚可喜長年屈尊降貴、燒香禮佛的原因。

無須多言,尚可喜禮佛表達的是一個姿態,而天然禪師代表的是一個願景,兩者間的內情遠沒有外界所說的晝夜難眠、冤魂索命那麼離奇——滿城冤魂又如何,屍山血海又如何,當年尚可喜錚亮的屠刀揚起時,何曾畏懼過因果報應?放下手中的屠刀時,又何曾期待過立地成佛?

十年前廣州城破的那一天,金光見到了他從未認識過的尚可喜,身上擇人而噬的滔天殺意如有實質,沿着城池殺戮清洗仍不滿足,下令要直至血濺天街螻蟻聚食、飢鳥啄腸飛上城北。就連金光本想保護自己收買的城中內應,勸說尚可喜留下降將收斂敗兵,都差點被尚可喜親自擎刀殺死……

幸好如今的尚可喜行事多了幾分寬容,就算天然禪師有意包庇南少林、掩護真刺客,尚可喜也不會追究,畢竟只要天然禪師的金身仍舊熠熠生輝,當今立志成爲萬家生佛的尚可喜,就必須得借用他的佛光。

只是金光一直猜不透,明明庚寅之事已經過去這麼久,這十年間的平南王尚可喜,爲何依舊這般如履薄冰……

“稟報王爺,世子爺在寺外求見。”

親衛急忙冒雨而來,身上還有一處格外明顯的鞋印。

尚可喜聽見手下稟報目光一凜,似乎情緒瞬間從剛纔的憂心忡忡變成了另一種負面情緒,但尚可喜仍舊憑藉着多年的城府壓制住,背手轉身默認手下開門放人。

腳步聲急急而來,又觸壁反彈般去而復返,就這樣闖進一名華服的年輕男子。

金光先前主張過改立世子的事宜,早就被尚之信記恨在心,兩人勢同水火。如今見到尚之信高大的身影出現,金光當即想要退入廂房之中,卻被尚可喜以目光制止,在退無可退之下,兩人終究是極度窘迫地狹路相逢了。

“哼,滾開。”

尚之信比他高出了一截,神色不善地看着曾經提議廢掉自己世子之位的謀士,從嘴裡吐出幾個不明含義的噓聲,樣子輕蔑得像是在趕一條擋路的老狗。

“父王,孩兒聽說您在光孝寺設下了天羅地網,就等着賊人露出馬腳,所以特地帶人前來助陣,今日必定手擒匪徒獻于軍帳之下!”

尚之信眉飛色舞地說着,金光卻悄然發現尚可喜的表情越來越嚴肅,先前壓抑陰沉的感覺也逐漸變化,終於在強忍許久後,用一種尋常難見的、直白到骨子裡的惡毒神態說道。

“蠢材。”

尚之信洋洋得意的樣子勐然怔住,臉色瞬間通紅,隨後又轉向慘白,雙手攥拳越來越使勁,隔着老遠都能聽見骨節錯動的咯吱聲。

“父王……孩兒不明白……”

尚之信揚起腦袋看着尚可喜,五官頗爲相似的父子遙遙相對,只是身穿袍甲的老者彷佛被四起硝煙薰燃的垛堞,而年輕人卻像是剛鍛冶出來的錚亮刀槍。

“本王說,你是個蠢材。”

尚可喜一字一句,清晰異常地頓字,似乎生怕對面的年輕人聽不清自己的謾罵。

尚之信惱怒之色達到極致,卻忽然轉頭看向了一旁唯唯諾諾的金光,滔天怒火都轉向了這個與自己不對付的謀士,認定了就是這人構陷挑撥,立馬就要拔出腰間佩刀。

“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軍中械鬥,怒爭殺人,加以斧鉞,腰斬棄市。”

尚可喜緩緩念出軍令,看着尚之信怒火中燒的舉動,冷漠無情得像是在看着一個死人,這倒反而讓尚之信突然冷靜了下來,決定老實地放下手中的刀。

“……暫且饒你一條狗命!”

尚之信怒極反笑,他知道尚可喜不是在開玩笑,平南王府的軍令森嚴、規矩繁多,也只有這樣才能殺伐所向無不披靡,他更知道如果自己今天真的動手殺人,尚可喜不介意下個狠手以正軍紀的。

“多謝……多謝世子……”

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金光滿頭大汗、餘季未消,只覺得手腳冰冷、渾身麻痹,他卻在生死之間的大恐怖面前,勐然想通了今日的尚可喜爲什麼非要讓自己留下來。

而這個念頭再一次讓他頭暈目眩,幾欲跌倒!

所謂廢立世子之位的恩怨,不過是爭權奪利的成王敗寇,尚可喜本來完全沒必要阻止尚之信的所作所爲,反正人終究有一死,百年之後兒孫胡作非爲,又有什麼阻止的必要?

但只有一種情況除外,那就是尚可喜讓尚之信襲藩的決意已定!

此時自己代表的不僅僅是一個謀士,更是平南王府內另外擁立世子的山頭!殺了自己,山頭永遠存在,只有不殺自己,這座山頭才能削平!

“世子,金某一介匹夫,今後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可您切勿辜負了老王爺的一片苦心……”

金光終於不再退縮,反而迎着尚之信的目光擡起頭,冷汗涔涔的額頭都來不及抹,便急忙開口道。自古功莫大於潛邸從龍,可書上也有反正獻功、得到倚重的先例,他只希望面前這個混不吝的平南王世子能腦袋靈光一些,別讓這齣戲演砸了。

尚之信果然神色不善地想要怒斥,卻被尚可喜瞪了回去,這才逐漸老實了下來。

“知道你想當這個平南王,可你真有這個能力嗎?”

尚可喜終於剋制住了紛繁的情緒,隨着他身軀坐下甲葉亂響,佛堂內的戰將也被紛紛屏退,此時只剩下禪房中那一張剃髮緇衣僧人的畫像供在壇上,但因常年無人祭拜,簾幕神龕早已荒涼一片,闇然褪色。

“你可知道這人是誰?”

尚可喜指着身後的畫像說道。

一肚子火的尚之信不以爲意道:“一個老和尚罷了,有什麼好猜的。”

尚可喜的表情卻毫無波瀾:“你今日有資格沾沾自喜,不過是沾了這平南王世子身份的光。而畫像上的前明趙王朱由棪,試問又有哪裡不如你?”

見尚之信的神情愕然,謀士金光連忙解釋道,十年前李成棟攻陷廣州時,隨即擒殺了城中登基方纔四十一日的紹武帝朱聿鐭,還有廣州城內逃脫不及、大明僅剩不多的二十餘個藩王全數被殺,只剩下這位趙王領兵在外。

順治四年(1647)二月,清署兩廣總督事佟養甲與署提督李成棟,使人招降在興寧的南明趙王朱由棪,朱由棪自知無路可逃,只得薙髮披緇爲僧,六月入廣州降清,被囚禁在光孝寺西禪房內。

然而由於趙王朱由棪的特殊身份,前明舊臣依舊因他爲正朔而拼死營救,圍繞着光孝寺流血無數,譬如番禺人陳子壯和長子陳上庸、弟弟陳子升,捐出全副身家,募集鄉人在九江揭竿起兵,會同順德陳邦彥、東莞張家玉的義兵一同舉事。

他們聯絡城裡的原南明廣州衛指揮使楊可觀、楊景曄爲內應,又有花山盜三千人詐降清軍,約定七月七日三鼓內外起事,奪回廣州。

然而不料事泄,佟養甲將楊可觀、楊景曄統統拿下,悉數斬殺,又把趙王朱由棪押到元妙觀,勒令自縊,因此一切的是是非非,最終只剩下了這幅深藏在光孝寺西禪房內的畫像,被天然禪師藏着以供思明舊人偷偷瞻仰。

“本王將大帳設在光孝寺,就是要給這些心懷鬼胎的人提個醒,不要試探本王的刀利否。而你想佔個‘王’字,本王也要爲你提個醒,免得你以爲日後當上了平南王,還以爲這副性命身家能由你說了算!”

尚可喜挎刀而立,禪房中光線晦暗,此時禪房周圍已經出現了些許嘈雜之聲,許多腳步急切的平南王府戰將左右出入、盔纓搖晃。

這些身影投射在大門緊閉的禪房窗戶上,營造出一種兵荒馬亂的氣氛,彷佛有一場大戰在即,以至於就連身處房中的尚之信,都不禁微微手心出汗,呼吸變得急促。

“父王,外面出了什麼事?”

尚之信被氣氛感染皺眉不已,年邁的平南王卻神色自若地穩坐釣魚臺,謀士金光也垂目相對不言不語,只覺得眼前情景,不過與往昔二十餘年的征戰戎馬歲月參差。

“這點小事就沉不住氣。”

尚可喜轉動着手上的崔玉扳指,“不過是有些鼠輩以爲本王不知兵,想來自尋死路罷了。可他們卻不明白當今亂世紛擾數十年,合該是我們武人的天下。”

孤身立於禪堂的尚可喜,指着牆上緇衣剃髮的僧人畫像,“天潢貴胃、簪纓世家不懂得這個到底,以爲憑他們微末之驅,空喊兩聲民心向背,就能逆轉天下大勢,到底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尚可喜說罷揮動袍袖,甲葉破空之聲猶如箭射,掀起屋內滾滾濁塵在灰暗中不辨分明,卻更像一條盤桓在穹宇中的龐然巨獸,爪牙鱗縫之中盡是硝煙血污,只留下身後一片的狼藉。

尚之信給塵土眯住了眼,只好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說道,“父王說的是……孩兒受教了……”

情緒激動的尚可喜面露疼痛之色,嘶啞着聲音斥責:“你懂?!前明的秦王,楚王,蜀王,福王不懂,所以他們被暴屍荒野死無全屍,後來的周王、唐王、桂王、魯王懂得,但他們還不是被一羣武夫戲耍於股掌之中?”

“你今天說你懂,那明天老夫就可以等着給你收屍了!”

金光心裡咯噔一下,生怕尚可喜怒氣上頭,把諸如“天子兵強馬壯者爲之”的話順勢說出口。

平南王口中的秦王,楚王,蜀王,福王,都是明末藩王中尤爲昏庸之輩,已然性命難保也不肯出錢出力保衛江山,下場死的一個比一個慘,三百多斤的福王更是被李自成扔到鍋裡,和梅花鹿一道煮成了“福祿宴”,被人分而食之。

而另外的周王、唐王、桂王、魯王,除了傾盡家財想要守住開封,卻還是功敗垂成的倒黴周王,其餘的都在武將的拱衛扶持下建立過小朝廷,冠以了諸如“隆武”、“紹武”、“永曆”、“魯王監國”的名號。

但尚可喜說相當赤裸裸的一點在於,這些所謂天子不過是武將們的工具,爲人再怎麼英明神武也逃不出左良玉、鄭芝龍、孫可望等等軍閥的操縱,縱然有少數如黃道周、張煌言般的文臣試圖拱衛天子,卻仍免不了註定敗亡的命運。

這世道文武交爭沒有勝算,因此以黃道周之智,只能帶着扁擔軍出仙霞關抗清,以張煌言之才,也只能獨身一人奔走號召,無奈坐視着滿清八旗蠶食盡天下的最後一寸。

世上或許有如鄭成功、李定國一樣的武人公忠體國,可這些人之間本身也派系林立、互不相讓,互相攻伐起來毫不手軟,最終註定是難成氣候。

金光看着依然懵懂的世子尚之信,突然生出了一股扼腕嘆息的情緒,如果把他放在尚之信的位置上,他毫無疑問會誠心誠意地恭聽教訓,心中只剩感激涕零!因爲這不只是尚可喜本人所說的閒話,更是大清平南王、尚家家主必須要知道的東西!

金光情急之下看向尚之信,急忙想勸尚之信趕緊跪下聽訓,可臨近開口竟然不知道如何解釋。

告訴他,尚可喜是在傳授安身立命的箴言?尚之信會說他可開八石硬弓,舞長槍大槊,功名富貴自可以在馬上取之。告訴他,尚可喜有意在傳給他藩王之位了?尚之信也只會說這個平南王本來就是自己的東西,輪不到你這個家奴發話!

尚可喜看着尚之信,金光低頭訥訥不言,尚之信的神色逐漸不耐煩,而尚可喜眼中最後一絲的期待之色也消退,直到被冷漠所替代,禪房中再一次塵氛落定。

“孽子,你滾吧!”

尚可喜有些話能對金光說,也能對李行合說,卻單獨不能向尚之信言明,必須由他自己察覺出來。他剛纔所說的是武人煊赫,又何嘗不是說他現在的如履薄冰?尚之信只記得孔家閨女長得俊,怎麼不願意想想當初的“遼東三礦徒”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如今又爲了只剩下了自己一人?

尚可喜還記得順治三年,自己的好大哥孔有德便授封平南大將軍,前去進攻僞明永曆,從此他開始單獨統兵,風頭無兩,就連自己這個平南王本來應該是他的。

孔有德班師回京後,南方局勢又趨於不安,因此清廷又打算調三順王南征,起初決定以孔有德守福建,尚可喜平廣西,但尚可喜他知道廣西地處偏僻,情況複雜,有意推辭,這時孔有德“毅然以粵西爲請”,於是清廷予以批准,改封他爲定南王,率軍二萬人出征廣西,並攜家鎮守。

此時三人的矛盾已經逐漸凸顯了,他們都發現清廷並不需要這麼多的漢人藩王,更不需要這麼多不聽話的軍閥,孔有德趁勢推出不過是踩在了老兄弟的身上,用來凸顯自己獨特的作用。

尚可喜在那時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他纔會在二哥耿仲明隱匿逃人事發時落井下石,只爲了獨攬平南事務,順勢再吞併耿家勢力。

然而事情風雲激變,令人措手不及,而一切的結果也很明瞭了,孔有德弄險去了廣西,最終兵敗桂林死在了李定國的手中,多年積累便宜了多爾袞和順治,而自己求穩進軍廣州,也在攻克廣州府的過程中險象環生,幾乎喪命於此,幸好刺客誤中了耿繼茂這個副車,只把他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恐怖模樣。

吳三桂如今意氣風發,只待取下永曆的首級邀功封王封侯、永鎮雲南,還特意派人來與自己合作,可吳三桂終究還是太過年輕。他只見過山海關外的滿洲人兇悍、目睹一片石的李自成桀驁,卻不曉得這世上,還有比這更加可怕的敵人。

清廷當初所謂的平南定西都是陷阱,形勢早已到了天下沸反的地步,只是尚可喜行事謹慎兼有天助,才能最終掙下這個平南王的尊號。可尚可喜無數次在噩夢中驚醒,只覺得“王”字就是一道催命符,自己本應該也死在暗箭之下的!

那才幾年時間啊,孔有德死了、尼堪死了、耿仲明死了,僞明的弘光、隆武、紹武也死了,耿繼茂也不能算活着,就連當初不可一世的攝政王多爾袞,也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打獵的途中!

尚可喜憑藉直覺也知道,當初的這一切一定是有人在故意佈局,悄然以天下爲棋盤、豪傑爲棋子縱橫捭闔,輕描澹寫地將大勢操縱於股掌之間,似乎只爲了給這片略顯促狹的江山空出位置,留給那些即將登場的英雄人物……

他緊握着戰刀把柄,渾身忍不住戰慄了起來,因爲他又想起了那個狼顧鷹視的冷血屠夫,又回憶起他們在廣州城一次次遊走於生死之間的交鋒,還有那種癲狂邪惡、殘忍無情的眼神,那纔是尚可喜晝夜難眠的噩夢之源!

“父王,我來這裡是想跟您說一聲,李行合先生從府上失蹤了,你知不知道他的去處下落?”

尚可喜的呼吸快了一拍,勐然遏制住內心涌動的不安,聲音都因爲氣結而拔高。

“不得多問,立馬滾回府上去!”

怒罵之聲響起,尚之信狼狽地推開了禪房大門,準備冒雨縱馬回府,再找個下人打一頓泄憤,卻發現門外亂作一團,平南王府的軍士往來憧憧,神色慌張。

尚可喜率先跨出門外,喊住了門口親衛:“怎麼回事?”

“啓稟王爺!方纔禪寺西邊大殿突然失火,許多遊人被困在裡面,僧人推倒了院牆想讓遊人出去,故此和王府的人出了點衝突。”

“可是後來院牆浮土搖晃,撞破了又一處藏經便殿,僧人趕來收拾經書,這才被我們擋住了。”

平南王上衣下裳式的藍色袍甲極爲引人注目,凝神傾聽完當機立斷地說道。

“縱火燒糧擾亂軍心,驅民攻城亂敵陣腳,這些都是本王玩剩下的東西。”

尚可喜輕蔑一笑,指着院牆被推倒的方向說道,“江湖人士的凋蟲小技,如今大雨連綿怕什麼失火?你們立馬派人把牆圍起來,不得放行人出入!”

金光也連忙附和道:“王爺,對方肯定是衝着被關押的武林人士來的,咱們此時調遣兵馬就怕正中了對方下懷……”

尚可喜信心滿滿地說道:“那是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這座城中全是平南王府的人,他們再怎麼隱匿行蹤也不可能就此瞞天過海,到最後只會被一網打盡——本王要的就是他們闖進來救人!”

他大手一揮,“全軍謹守院牆不得鬆懈!”

大雨傾盆之中,匆忙的腳步此起彼伏,身影卻茫然不可見,一切都恍如阻隔在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隨後就如尚可喜所說,當平南王府的人前去堵住坍塌院牆時,立馬就有幾個蒙面身影出現在了牆頭上,雙足踩着黛瓦疾步如飛,迅速掠過了光孝禪寺偏院的房頂,縱身躍入關押武林人士的大殿之中,別院的硃紅木門也隨即被人轟然推倒。

“父王,是賊人來了!看孩兒去把他們抓住!”

尚之信一看有熱鬧瞬間不想走了,大包大攬地想要率兵出個風頭,卻發現又有幾道身影從東南西北同時出現,翻身鷂落便與平南王的親衛戰至一處,刀光劍影令人森然膽寒,痛呼與喊殺都被吞沒在雨裡,只剩下一處處血泊在大雨中緩緩暈開。

其中有身形飄渺的用劍高手,有鏑鋒如雨的暗器高手,還有形如厲鬼的外家高手,幾乎都能以一敵十,瞬間扭轉了強弱局面。

“強攻中軍、直取敵酋?有趣!”

尚可喜雙目迸發出驚人的光芒,老邁的模樣都像是重新注入了生命力。

“會用出這樣迂迴疲敵、攻其必救的招數,想不到賊人中竟然也有知兵者!”

一連串似是而非的陰謀陽謀同時出現,這讓尚可喜都覺得目不暇接,對方對於人心的是把握如此精準,以至於他的出手破解之法也早在對方意料之中,不管自己是戰是守,都免不了被對方窺見破綻——怪不得選在雨天放火,原來是有意示敵以弱!

謀士金光當即說道:“王爺,讓手下護送你先走,只要您安然無恙,賊人便無可奈何!”

金光顯然也看出了對方計謀的獨到手筆, 立馬獻出釜底抽薪的計碼應對,一時間光孝寺僻靜的別院裡喊殺聲沖天,化爲一處殊死較量的修羅戰場,置身其中的所有人都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棋手還是棋子。

然而尚可喜並未慌張,一隊隊鐵甲親衛從偏殿中走出,將尚可喜拱衛在最中心處,冷眼旁觀着廝殺的延續。

行軍作戰所謂的計謀百出,也只是爲了減少己方出現的破綻的機率,而不是用於以弱勝強、弄險取勝的。如果有人真的這麼做,那就不是取勝之道,而是取死之道了。

自古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而這裡的“奇”並非指的奇謀詭計,而是指的是多出的兵力部分,即在以正兵與敵人交戰的時候,永遠要預備一支多出來的兵力,就是奇兵!

偏殿中的武林人士已經掙脫囚禁,紛紛衝出重圍匯合一處,奮力向光孝寺外逃脫,而尚可喜陰晴不定的表情終於露出了一絲殷殷笑意。

只見他在鐵甲親衛簇擁之中,高高伸出了一隻手,隨後一排黑洞洞的槍口瞬間出現在東禪房之中,瞬間對準備背朝他們的武林人士………

第四十八章 龍吟怪談(下)第九十五章 飄殘已化萍第十章 異變迭起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與古人齊第五十九章 幾度降神仙第一百二十七章 別有人間行路難第一百九十七章 河上有丈人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一百三十三章 休招閒客夜貪棋第七十八章 機詐不肆巧第二百一十五章 泥上偶然留指爪第一百九十六章 五羊今安在第七十一章 離衣宿夕暉第四十章 世系不詳第九章 鉤玄索隱第一百九十四章 霜露豈能摧第一百七十九章 時時誤拂弦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性休空走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夜西風共白頭第二百零五章 禪心已作沾泥絮第五十六章 夢入少年叢更新預告(僞)第二百零九章 老僧相伴有煙霞第九十一章 迷霧失樓臺第一百八十三章 萬古共驚嗟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王掃六合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見五陵豪傑墓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第一百八十一章 獨自莫憑欄第九十五章 飄殘已化萍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在五湖中第一十八章 九屍迎賓第一百二十四章 死生一度人皆有第九十章 壯荊飛擒蛟第二十章 誤會重重第一百五十九章 明月短松岡第二百一十九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第一百六十章 相逢紅塵內第一百三十一章 寄言燕雀莫相啅第九十三章 碨?具素螺第一百零七章 青衫猶入九重城第七十七章 皆老作龍鱗第一百二十二章 衡門之內天涯路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見五陵豪傑墓第三十五章 恆河沙數第一百零六章 自言漢劍當飛去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第一百零六章 自言漢劍當飛去第三十四章 少林武當第九十二章 蹀躞垂羽翼第五十二章 曉夢有心驚第四十三章 因陀羅抓第八十章 金石猶銷鑠第六十八章 何處得秋霜第一百零二章 不知誰續廣寒遊第一百一十三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一百八十章 相煎何太急第一百七十三章 階前衆壑深第二十一章 輕功大師更新預告(僞)第九十六章 漁郎入洞天第四十四章 越女殘劍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往開紅花第二十章 誤會重重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一百八十二章 仙佛二未成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獨釣時第二百三十一章 佔得杏樑安穩處第五十七章 還家草晞晞第三十八章 六道之外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間望玉鉤第一百三十八 蠖屈螭盤顧視閒第九十八章 羽化竟何在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下)第四十六章 龍吟怪談(上)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三十六章 鑿齒之民第三十章 龍光射鬥第一百二十二章 衡門之內天涯路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靈亦妒鬼蜮災第一百二十八章 臥看山急雨來第二百零六章 覽察草木猶未得第一百六十一章 落梅如雪亂第七十八章 機詐不肆巧第一百零九章 遙知湖上一樽酒第二百一十章 誰念幽寒坐嗚呃第一百八十三章 萬古共驚嗟第三十八章 六道之外第一百一十四章 長秋古宅空形影第三章 兄弟鬩牆第一百一十八章 曾於青史見遺文第三十二章 賭鬥開始第六十六章 還照讀書窗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靈亦妒鬼蜮災第二百二十七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上)第二百一十八章 說法偶成舍利堆第二十六章 死生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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